“找到了,两个兵,又高又健壮,特别合适。谁想到呢?就这样跑我家院子里来了……估摸是从长平逃出来的,那边死了许多人。”妇人干哑地笑了一声,很快又惴惴不安,“可我,我这是作孽,死了之后要下……”

    “那你还救不救?”鬼师站定了。

    妇人毫不犹豫:“当然救。”

    他们渐渐走远了。

    程鸣羽又紧张又怕,起身抓起两只兔子就要跑。

    兔子在她怀中挣扎:“做什么!”

    程鸣羽:“跑啊。”

    俩兔子齐齐出声:“不可不可,我俩到凤凰岭,是为了救人。”

    程鸣羽把它俩放下了:“救什么人?”

    原来两只兔子一雌一雄,是同胞兄妹,都是长平镇逃出来的。昨日炮弹袭击长平镇之前,兔子的主人便出发前往凤凰岭。俩兔子随后想到凤凰岭能进不能出,生怕主人遭难,于是紧随着也进了凤凰岭寻人。两兔进山时为方便搜寻,特意化成人形,无奈两人成精不久,修为太浅,人形维持一段时间后便恢复了原状。

    恢复原状之后,它俩就迷路了:因为人形时所看到的景物与兔身所见大不一样,兔子太小了,只能贴地行动。兄妹俩在这里苦苦绕了大半日,最后遇到了同样迷路的程鸣羽。

    “方才那妇人说要拿两个兵来换命,我家主人和他侍从加起来,正是两个兵。”兔子抖抖尾巴,“人,你别拦我们了。”

    两只兔子朝着鬼师与妇人离去的方向贴地奔跑,很快也消失了。

    程鸣羽朝着反方向走了一段,心里记挂着那两只兔子不知要如何救人,又想起穆笑和应春都恳求她救一救凤凰岭。

    她最终还是转过身,追着兔子一同去了。

    鬼师抵达妇人的院子时,院子里空无一人。

    妇人摸到柴房去看,柴房也是空的。

    院中倒是有几个军鞋的大脚印,妇人仔细看着,忽然发现脚印直接往自己的屋里去了。

    她脸色大变,扔了篮子就往屋内跑。

    鬼师在院中叩拜四方鬼神,片刻后才见妇人走出。

    “你孩子已死了?”

    “没有。”妇人摇头,“可已经认不出我了。”

    她满脸忧愁,紧张地瞧着鬼师从布囊中拿出各样工具。

    “那两个兵不见了,怎么办?”

    鬼师并不言语,拿着水杯与纸、线等物什,走进了药味浓烈的房中。

    山民贫瘠,这屋内倒是干净整齐。床铺四面悬着布幔,隐约能看到里头躺着两个身量大约十一二岁年纪的孩子。鬼师将三根漆黑的竹立香插在香炉之中,把香炉摆在门前,走到床边。

    揭开布幔时,鬼师忽地一愣,随后转头看向妇人。

    “不能救了?”妇人颤声问。

    “可以救。”鬼师说,“只是极困难,需要更多的钱。”

    妇人见他将水杯纸张等物收起,又惊又疑:“你不测一测寿数么?”

    “我说能救,自然能救。”鬼师袖手站在床边,“可若是见不到银钱,我不便作法。”

    妇人愣住了,双手绞着衣角,咬牙思索。床内的两个孩子正浅浅哀吟,声音细弱无力。

    “家中还有一些……”妇人低声说,“我去取。”

    此时,芒泽下方的林子中,穆笑正与应春面面相觑。

    “人呢?”

    “跑了吧……”应春摸摸下巴,“真不听话,我明明让她在这儿等的。”

    穆笑又气又怒:“你要找我们来也不必亲身过去,让你的雀儿鸟儿传个讯就行。她一旦跑了,岭子这么大,我们法力不够,还怎么找!”

    “找你容易,叫雀儿去就行了。”应春指着正缓缓行来的另外两个人,“可伯奇和长桑呢?我的雀儿可找不到他们藏身的地方。他俩修为比我们还高,都是神籍,我找都费劲。”

    “不要吵,不要吵。”正走来的长桑说,“穆笑脾气怎么越来越坏了。”

    他像是一个儒雅规矩的书生,脸上没脾气,心里也没脾气似的。

    他身旁则是另一位名为伯奇的神。从外表看来,伯奇似是四人之中年纪最小的,但实际上却是最先入了神籍的食梦之神,是在凤凰岭生活的第一个神灵。

    穆笑没理长桑:“找不到人,眼看芒泽就要……”

    “她身上带着我的玉兰花香气,你闻着去找就行了。”应春说,“我去寻人。”

    穆笑:“我也去寻人。”

    两人化作玄青与玉白色的烟气,很快消失了。

    “那我们呢?”伯奇问,“新的山神什么模样?”

    长桑轻咳一声:“不清楚。”

    伯奇:“那罢了,去喝酒吧。”

    长桑眉毛一挑:“合意。”

    两人也消失了。

    程鸣羽并不知穆笑和应春正在寻找自己,她沿着兔子去的方向一路寻找,没多久就发现了趴在岩石边上瑟瑟发抖的兔氏兄妹。

    前方已经能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小院,似是村庄的入口。

    随风飘来的除了鸡鸭粪便的臭气,另有一种十分古怪的烟熏气味,闻之欲呕。

    程鸣羽把两只兔子抱起,顺便用衣袖掩住口鼻:“你们怎么停了?前面这么臭,是鬼师在作法么?”

    大兔子没吭声,小点儿的兔子轻声说:“怕了,走不动。”

    程鸣羽:“不是要去救你们主人么?”

    俩兔齐齐沉默。

    程鸣羽是个热心人:“既然走不动,我带你们去就行。”

    俩兔在她怀中挣扎,程鸣羽朝着那院子走去。

    “莫怕。”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底气是从哪儿来的,“我虽然说不清楚自己现在还是不是普通人,但我还挺不寻常的……”

    话音刚落,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

    穆笑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你还不是山神,只是一个寻常人。”

    程鸣羽咽了口唾沫:“你这么快就找到了我?”

    穆笑看看她,又看看她怀里的两只兔子:“你逃跑就逃跑,还抓这种东西?”

    “呸!”大兔子嚷道,“什么叫这种东西!我有名字,我叫金枝!”

    它转头催促妹妹出声:“玉叶,告诉他你的大名。”

    小兔子溜圆的红眼睛看着穆笑,耳朵垂下来,把脸都遮住了,就是不说话。

    大兔子无奈,轻轻踢了妹妹一脚。

    穆笑并未仔细听兔子说的话,他注视着薄雾之中的小院子。

    邪佞的烟熏气味越来越浓了。

    鬼师接过妇人给的银钱,满意地掂了几下。

    这已是她能拿出的最后的钱,鬼师知道。他将银钱揣入怀中,从布囊里拿出数十幅鬼神像,一一挂在床沿。

    “不要出声。”他叮嘱妇人。

    妇人连连点头。

    一簇黑色火苗从鬼师手中的油纸中燃起。火苗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手掌包围。屋内明明无风,数十幅鬼神图却簌簌而动,抖个不停。

    鬼师大吼一声,伸出手掌拍向床上仰卧的两个孩子。

    但他双脚一紧,动弹不得。

    低头看时,才发现床底下伸出两只手,紧紧握着他的脚踝。

    那双手奋力把鬼师的两只脚往床下拉,鬼师站立不稳,立刻仰面摔倒。

    手掌中的黑火消失得无影无踪,落地的油纸上是一层厚厚黑灰。

    床底下钻出来一个人,正是妇人没找到的杨砚池。他从地上捡起油纸,把油纸靠近灯火。

    油纸上再次窜起黑色火焰,妇人惊讶地叫出声来。

    “这只是一个小把戏。”杨砚池将油纸搓了搓,扔到一旁,“阿妈,这个鬼师在骗你。你的孩子是救不了了的。”

    妇人呆了片刻,忽然恶狠狠朝着杨砚池扑过去,撕扯他的衣领:“你骗人!你误了鬼师大人作法!你给我孩子赔命!”

    “阿妈!”杨砚池一把扯开了床幔,“你好好看看你的孩子!他们根本……”

    挂在床沿的鬼神像纷纷落下,盖在床内两个孩子的脸上。妇人一双眼睛充血发红,死死盯着杨砚池:“他们不会死的,鬼师会救他们!”

    鬼神图落地了,露出两个小孩干枯发皱的脸。虽然只有十一二岁,但两人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浑身皮肤枯皱,满头白发,满脸斑点。

    他们已是垂暮待死的老人。

    “鬼师以生换死,他为何不测一测你孩子的寿数?阿妈你仔细看一看!”杨砚池抓住妇人的手,“他早就见过你的孩子了!你的孩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正是因为鬼师将他俩的寿命夺走,填到了别人身上啊!”

    妇人瑟瑟发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中呜呜作声。

    “以生换死之法,一生只能做一次。”杨砚池放缓了声音,“阿妈,别信他,这是邪术,救不了你的孩子。”

    鬼师已在门边站了起来,手中抓着那三柱黑色的竹立香。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鬼师的事情?”他用竹立香指着杨砚池,“你也是鬼师?……不,你不像……”

    话音未落,他忽然把竹立香朝着杨砚池与妇人扔出,转身就往门外跑。

    黑色的竹立香上嘭地腾起浓浓黑烟,参杂着火焰,直冲杨砚池过来。

    杨砚池一把推开妇人,咬破指尖,准确地抓住了竹立香。

    黑烟忽地变了色,化作一条黑红色长蛇窜了回去,,朝着正跨出门口的鬼师一口咬下。

    作者有话要说:  【鬼师】袁枚《子不语》中记载着“广西鬼师”的事情,包括施法的方式,具体的做法,规避的方法等等。据说有陈、赖两家因为鬼师这个行当而致富(……)

    另外这一章出现了两个神,伯奇和长桑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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