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外界风云变化,都扰不了他下棋的兴致。

    对此,玄珏只能表示——

    真是难得,居然能够在东大陆见到一个比她还会装的人物。

    如果不是对方送请柬的方式太过于特别,说不定她还有点兴致和对方比比谁更能够装。

    但是现在……

    她不耐烦了。

    神色淡漠的玄珏理了理衣袖,微歪了下头,神色不变的抬步向层层纱帘尽头走去。

    和神色不变的玄珏相比,清问就有些不高兴了。

    虽然被人恭敬而不失礼的带上了赌场三楼,但是三楼门口守卫表现出来的模样却让他不太高兴。不过才是个筑基期的修真者罢了,居然就对着他们——尤其是玄珏——摆出一副冷傲无比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在傲什么。

    更何况,在他们进入房间之后,房间的主人还准备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抬眸看向房间尽头仿佛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当中的人影,清问冷嗤了一声,“装模作样。”

    走在前方的玄珏脚步微顿,回眸看了眼清问。

    玄珏觉得她的小弟子养气功夫还不到家,但是想到清问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如此表现之后,玄珏微抿了下唇,本要传音过去的教训之词在她凝聚起灵气的瞬间,便溢散在了空气当中。她只是淡淡的看了眼清问,将清问将要继续出口的不满言论以一个眼神阻止掉之后,便继续抬步向前走去了。

    穿过一层又一层绣着符文,显示着房间主人壕气十足表现的纱帘,玄珏和清问走到了房间尽头,也看到了位于房间尽头的此间主人。

    坐在案几上和自己下棋的此间主人是个男子,一个看起来和清问差不多年纪大小的男子。

    但是,修真者的年纪又如何能够以外貌来算呢。

    这个有着少年容貌的男子一身厚重玄衣,袖口绣着让人看一眼就心神震荡的符文。在玄珏和清问进入房间尽头的瞬间,坐在案几上的男子也不再沉浸于自己创造的棋局之间,而是抬眸看向了玄珏和清问两人,而在男子抬眸看向玄珏两人的时候,玄珏也彻底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刚进来的时候,对方只露了一个侧脸,玄珏只能够看出来对方应是少年的模样,然而在对方抬眸看向她之际,她却在直面对方的同时,也看到了对方眼角浅到几乎看不出来的鱼尾纹,以及藏在鬓角的白发。

    和清问一般一身玄衣的男子虽是一副少年的模样,然而在一举一动之间却透着一股……暮气。

    然而,无论对方真实年岁到底是多少,都绝不可能超过六百岁,毕竟金丹修士的寿命就只有六百岁,而且对方看起来也正处于盛年。

    无论如何,一个正当盛年的金丹修士都不应该是这幅看起来暮气沉沉的模样。更何况,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进阶无望,最终放弃挣扎只等陨落的金丹修士。

    然而,对方身上那举手抬足之间显露出来的暮气却不容玄珏忽视。哪怕对方对着玄珏的时候,就连抿嘴微笑都表现得恰如其分,嘴角的弧度多一分显得太过于热络,少一分显得太过于冷淡,也仍旧无法消散那身上透漏出来的暮气,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副少年模样的外表。

    相由心生,对于修真者而言就更是这样了,通常情况下,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或者是自身故意隐瞒的情况下,一个修真者的状态是能够通过他的外在表现看出来的。

    玄珏面前的这个邀请他们前来的金丹修士,哪怕对外表修饰一番,表现出一副少年人的模样,身上也不应该有厚重到哪怕极力隐藏也能够被玄珏看出来的暮气,这不该是一个正当盛年的金丹修士的模样。

    触及到对方眼角浅到几不可见的鱼尾纹,玄珏目光闪了闪。

    好像……有麻烦上门了。

    这样想着,玄珏不动声色的抬眸看了眼身边的清问,目光触及到清问平静的面容,她微抿了下嘴,在此间主人没有察觉到之间,玄珏收回了目光。

    玄珏神色不变的在对方的邀请下坐下来,甚至还饶有兴致的和对方下起了棋。

    在玄珏和对方打机锋的时候,清问垂首陪侍在一旁,在玄珏和对方交谈的过程中半句话都没有说,一点也不展示自己的存在感。在看到玄珏在对方的邀请下坐了下来,并且和对方下起了棋之后,清问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察觉到自己嘴角突如其来的抽搐,他连忙抿嘴忍了忍。

    看着正在和玄珏下棋的玄衣男子,清问衷心的希望对方能够耐得下性子和玄珏下棋,并且能够让玄珏满意。否则最后哪怕对方能够成功的从与玄珏的对弈当中脱了身,棋性大发的玄珏也非常有可能拉着对方不放,最后结果如果是不欢而散那还算好的,怕就怕最后殃及到他这条无辜的池鱼。

    事实证明,在有求于人的情况下,哪怕面对玄珏这个臭棋篓子有再大的火气,玄衣男子也忍了下来。

    安静的站在一边的清问纵观全局,好几次看到了玄衣男子额间爆出来的青筋,而在玄珏视线扫向对方的时候,玄衣男子又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见此,清问抿了抿嘴,努力忍住自己唇边的笑意。

    见到想要给他们下马威,结果却在无意间被玄珏给了下马威的玄衣男子不得不忍气吞声的表现,清问原来因为对方装模作样的表现产生的不满都渐渐消散了。

    不过哪怕清问的不满渐渐消散了,也不代表清问不会在他力所能及的地方,让这个使得玄珏又一次意识到他年纪还小的玄衣男子明白装模作样的代价。

    这样想着,在玄衣男子趁玄珏不注意看向他的时候,清问对着玄衣男子缓缓的勾了下唇。

    清问有意针对男子的杀意使得玄衣男子手下微顿,在他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手中的棋子便掉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玄珏设置的“陷阱”位置。

    抬眸看了眼玄珏,玄衣男子手指微动,然而终究还是没有将那颗落错了位置的棋子捡起来。

    于是在下错了棋的情况下,结果导致占据优势的玄珏作为一个臭棋篓子,最终以半目之差赢了棋局,使得赢了棋的玄珏找到了自信。

    不待清问让玄衣男子明白什么叫做“装模作样的代价”,清问便看到玄珏在“无意之间”给了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以言传身教的方式告诉对方一个道理——不要仗着自己了解对方,而对方不了解自己这种事情就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来。

    如果没有确保结果万无一失的自信,装模作样摆出来的高深莫测姿态非但不会让对方产生忌惮之心,甚至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最终,对方将脸打回来不说,自己还不得不只能够咬牙忍下去。

    被玄衣男子勾起了下棋兴致,暂时不准备探寻对方为什么知晓她的性情模样,也懒得去计较对方故意以棋局勾起她兴致的缘由,玄珏在侥幸赢了对方之后,不待对方表明自己邀请他们前来的意图,棋性大发的玄珏便拉着对方再来了一局,以至于玄衣男子某些想要开口的话不得不吞回了腹中。

    自玄衣男子和玄珏两人见面到现在,玄衣男子不但没能够向玄珏提出自己的意图,反而被玄珏拉着下起了棋。

    同时,一旦他将要开口提出话题,玄珏不是以眼神示意他专心棋局,就是直接开口表示——“这局下完再说”。

    玄珏这幅异常符合他所知性情的表现,让男子都无法确定对方是否是故意的了。他都不知道玄珏到底是故意如此表现的,还是真的只是因为痴迷于“棋”,以至于在无意之间打断了他。

    天色已晚,然而从见面到现在为止,除了与“棋”有关的话题之外,他想说的话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玄珏不关心玄衣男子到底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也不关心他为什么知晓她的性情;甚至也不关心对方是如何知晓来中央大陆没多久名声不显的她;更不关心对方邀请她前来的目的是什么,一心只和他……下棋。

    玄珏如此表现,以至于玄衣男子不知道多少次无意识的按了自己的额角,至于玄珏是否发现玄衣男子的异常,那就只有玄珏自己才知道了。

    不过,作为一个痴迷于“棋”,一心专注于棋局之上只想下赢对方的臭棋篓子,没有发现一些不需要她注意的地方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相比较玄珏的心情平静,甚至还有闲暇注意一边的清问,见识过玄珏对“棋”执着的玄衣男子则觉得,哪怕自己耐心十足,他也快要忍不住了。

    如果不是对玄珏性情有所了解,此刻他都想要直接和对方翻脸了。

    玄衣男子沉默了片刻,随即执起了棋子,和玄珏下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的棋。

    注意到这点,清问看了眼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玄珏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垂下了眼帘,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就作为一条池鱼被殃及到。

    这样想着,在玄珏和玄衣男子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清问再次默默的往旁处退了退。确保自己不会被无辜殃及的同时,也能够在玄珏吩咐的时候,得以及时做出反应。

    就在玄衣男子耐心快要告罄,终于无法维持自己君子如风姿态,甚至想要掀翻棋局的时候,玄珏将手中执起的棋子放回了棋盒当中。

    棋子落入棋盒的声音唤回了玄衣男子的理智,忍住心中的怒气,玄衣男子静静的看向玄珏,等待着对方的“出招”。

    如玄衣男子所愿,玄珏出了“招”,只是玄衣男子是否接得了玄珏的“招”,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拍了拍自己没有沾染到任何灰尘的手,面对快要被她在“无意之间”逼疯的玄衣男子,玄珏懒懒的抬了下眸,“邀请我们过来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说了?”

    说着,玄珏还略觉无趣的歪了下头,声音冷淡到几乎没有任何感情波动,“总是这样浪费时间,我也不耐烦了。”

    这般表现,使得安静的站在一边纵观全局的清问再次抿了抿嘴,再一次努力忍住自己唇边的笑意。

    被倒打一耙的玄衣男子:“……”

    明明是对方自己导致出现如今局面的,然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够说,因为回溯源头,看起来本就是因为他的“邀请”,才导致对方不得不和他下了几局棋,以至于时间在不经意之间流逝,就连天色都已经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

    表面上看,错的是他,而不是玄珏。

    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着神色淡漠,然而却在不经意之间显得有些慵懒的玄珏,玄衣男子能够察觉到对方因为他浪费时间的行为而产生的……“不耐”。

    什么叫有苦说不出,他此刻终于体会到了。

    本来是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自己才好提出要求,却没有想到最后却是他被给了下马威。

    果然,在他们这些中央大陆修真者印象中,位于“蛮荒之地”东大陆的修士一点都不好惹,他不该仗着自己因为修“术数”而知晓玄珏和清问两人来历,仗着双方之间消息不对等就妄图掌控对方。

    然而,一切都晚了。

    第139章

    因为修习“术数”的缘故, 他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然而这一次面对玄珏的时候,他却实实在在的踢到了铁板。

    明明对方来自于“蛮荒之地”东大陆, 而他不但是中央大陆的修士, 还是天澜城的新任城主,可是此刻在玄珏平静到近乎淡漠的注视下, 他却半点都感觉不到优越感。

    非但没有优越感, 在面对对方的时候, 他甚至还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在面对清问的时候, 明明对方修为低他一阶, 而他已是快要踏入元婴境界的金丹修士,然而在清问对他散发杀意的时候,他却有一种对方的确杀得死他的感觉,更不用说面对看不出修为明显比他实力强大的玄珏了。

    如果不是因为如此,他也不会想着表现出高深莫测的姿态来震慑对方了结果现在导致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面。

    看着神色平静的玄珏,玄衣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开始忍不住想,他最初的决定是否下错了。

    然而在最初碰到玄珏和清问的时候,无论他用什么手法进行卜算, 他进阶元婴的契机指向的结果就在玄珏的身上, 容不得他不找上玄珏。

    他只不过是没有料到玄珏会这么难搞而已。

    早在玄珏和清问第一次进入天澜城, 并且在当时天澜城城主府旗下赌场进行生死赌局的时候, 他便见过玄珏和清问两人了。

    当时,还是副城主的他在城主的吩咐下,正为城主排除异己, 而和玄珏以及清问两人进行生死赌斗的青衣男子正是他派出来的人手。他让青衣男子组织起这样的一场赌局,以最合适也最不引人怀疑的方式,送应该死的人去死。在玄珏和清问插/入了他们设的局的时候,因为每次在做事之前都习惯测算一番的缘故,躲在一边旁观局势发展的他对着玄珏和清问两人相了一回面,并且测算了一番,确定对方不会影响到局势之后,他选择了对清问和玄珏两人放任不管,左右这两人不会带来什么影响。

    然而在清问拿到了某块玉佩的时候,因为修习“术数”以至于对天机特别敏感的他突然发现,在某一刻,他测算多次自己进阶元婴的契机应在天澜城的“天机”好像发生了改变。

    只不过因为忙于善后的缘故,他没来得及进行测算,也暂时顾不上某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以至于事后测算的时候,发现“天机”应在玄珏和清问两人身上的时候,他不知道有多懊恼当初没有让人将玄珏和清问拦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测算到自己进阶元婴的契机应在天澜城,作为中央大陆四大宗之一天宗嫡传弟子的他又如何会跑到如此荒僻的天澜城来——对于四大宗的人而言,四大宗范围以外的区域都是荒僻之地,而中央大陆之外的区域都是蛮荒之地,甚至还要隐姓埋名,变换模样,就怕在事成回宗之后,不知道哪一天就被人爆出来他曾经在天澜城待过的这件事。

    他改名换姓在天澜城一待就待了上百年,甚至都已经以一个外来散修的身份坐到了副城主的位置上,甚至料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天澜城新一任的城主,然而他进阶元婴的契机却一直没有出现。

    等到他耐心都快要告罄的时候,隔十五天算一次自己契机变化的他再次测算契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契机居然应到了玄珏和清问的身上。

    在赌场发现自己契机似乎发生了改变,但是因为追求完美,以至于不想改变自己测算规矩的他如果不要那么较真,早在知道自己百年未变的契机因为玄珏和清问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的时候,就直接进行测算或者凭着那点虚无缥缈的感觉,将赌场内的所有人都扣住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了,甚至还要让他多等三十年。

    在测算到自己进阶契机应在了玄珏和清问身上的时候,他也算出玄珏两人已经进入了紫云秘境,而等到他们从紫云秘境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五年以后了。

    意识到这点,他忍不住不住叹惋。

    但是,他能怎么办呢?

    在天澜城待了那么多年,对天澜城中任何一个人都嫌弃的紫云秘境,他也是有所了解的。

    在算出清问和玄珏两人进入了紫云秘境这个事实之后,已经快要为自己很有可能进阶无望这个事实哀叹的他不抱任何希望的接着再算了一挂,在测算出玄珏和清问两人能够从紫云秘境中出来之后,情绪激动的他再三测算了一番,再三确定了玄珏和清问能够从紫云秘境出来,他在骤喜之下,甚至差点因为情绪接连波动的缘故而吐血。

    等到情绪平复之后,他一心等待着玄珏和清问的归来,都顾不上自己还要等二十五年才能够见到玄珏两人这个事实了。

    二十五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的事情。

    二十五年过去,他从一个天澜城的副城主成为了天澜城的城主,也在二十五年当中凭着对玄珏和清问的调查——主要是针对玄珏的,将玄珏的情况了解得不说有七八分,也有五六分。

    二十五年的时光,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每隔十五日的测算最终都应在了玄珏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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