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你上趟三明岛,去她家看看。”

    陈志豪上三明岛后,拍了照片过来:“这是她的家,很多年没住人了。”

    “现在岛上的主业是搞旅游。本地岛民只剩八户,对彼此的情况,都很淡漠。去打听情况,只说这一家人姓刘,夫妻两个,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很小时,为逃避罚款,已送到岸上亲戚家去,再也没回来过。后来妈妈得病死了。再来便是四五年前,小儿子要念高中,父子两个都上了岸,也没回来过。”

    姓刘,莫非是司玉秀帮她改的姓?他心中已有想法,想和姑婆来印证一下。

    “你打听到消息了?”卢奶奶问。

    “没有,就是想问问你。”

    “长得像啊。”

    凌彦齐心里咯噔一下:“长得像玉秀?”

    “有点,”她又摇头,“可玉秀的眼睛是杏仁眼,没那么英气,她更像霖哥哥。眼睛生得好长,睫毛密密的,不笑时感觉有点冷,不好接近,但笑起来眼神很迷人。”

    卢奶奶自顾自地回忆,不自觉就翘起嘴角。凌彦齐看得心酸。八十岁都还能回忆起的细节,无疑是最美好的爱了。

    “我还在郭家时,和秀妹通过几封信,记得她提过,她有打听到她嫂子的音讯,说是生下来一个遗腹子,但后来带着这儿子改嫁了。为了找这个嫂子和侄子,她先后四次去过广州和佛山。可你知道,我识字不多嘛,回信要人帮忙的。偏兰因又因为上大学、谈恋爱的事情,老爷在气头上,我也不敢和秀妹多联系。”

    凌彦齐再问:“那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性,玉秀找到这位侄子,以当时的情况看,他们的条件应该不会太好,于是便让年幼的司芃跟着玉秀了。”

    “她经常和我说起她的阿婆,太多共通的地方了。我觉得阿婆就是秀妹。”

    和凌彦齐的猜测全都吻合。那么只剩唯一的疑问,便是司芃为何要隐瞒她曾在小楼住过多年的事实?她总是提起阿婆,却绝口不提另一位朝夕相处的姐妹。

    她们之间的矛盾,恐怕不是三言两句,就能说清的。

    “那就是说,司芃和彭嘉卉在一栋楼里相处过很多年。玉秀死后,彭嘉卉去美国念书,司芃和她父母关系不好,所以离家出走。为什么不让她接着在小楼住下去呢?”

    “你和那位嘉卉小姐,还在交往?”

    “现在算是,……,冷战时期。”凌彦齐靠着椅背,神情冷清,语气无奈,“要是能分就好了。”

    “你觉得那位嘉卉小姐,人品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想起她曾和司芃住同一屋檐下,可能对司芃做过的某些龃龉,凌彦齐一肚子的不高兴。

    “我也觉得,她还是随她那个爸爸多一些。”卢奶奶欲言又止:“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

    “和嘉卉小姐有关的。当年兰因重病时,老爷派人过来想接她回去。可这孩子性子和秀妹一样犟。人没接回去,但是她把她和秀妹手上所有的财产权证,全都让黄律师带回了新加坡。兰因死时,嘉卉还未成年,就算把所有财产都留给嘉卉,逃不了彭光辉这个监护人的觊觎。全留给秀妹,她也活不了几年。后来老爷把这部分遗产也加进家族信托,当然受益人只有彭嘉卉小姐一人。”

    凌彦齐听了,只想他妈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曾提起过,说彭嘉卉和她外公关系并不亲密。卢思薇只笑笑,说郭义谦不可能不给外孙女留财产。

    甚至比她想的还要好,彭嘉卉即便从舅舅表哥们手中什么也抢不到,也还有这笔指定受益人的信托遗产。可她早已成年,为何迟迟不去新加坡?

    她对那边的对抗心真有那么强?还是说,和信托设立时的条件有关。

    卢奶奶点头:“我那时已离开郭家,知道的并不多。就是他们请我回去参加中秋宴,听了一点回来,后面的也没仔细听,但感觉好像是说嘉卉小姐当时非常的叛逆,品行也不太好。秀妹死后,老爷是有松动的,亲自打电话想让她回新加坡去。可嘉卉小姐像是受了刺激,在电话里骂人。老爷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对待过。所以领取的条件应该会很严苛。”

    卢奶奶喝口水,接着说,“让人意外的是,小楼好像并没有打算留给嘉卉小姐。不然,也不会让你帮我买下来。”

    凌彦齐听明白了,兰因和玉秀不打算把它留给彭嘉卉。为什么?这是彭嘉卉从小长大的地方。他有点琢磨过来,想起夜风里彭嘉卉冷冷的神色,她似乎也不留恋这里。

    “所以,你认为,玉秀是想把小楼留给司芃?”

    “她要这么想,也很正常。一来司芃是她带大的,她们有感情;二来这儿就是司家祖宅,可以由霖哥哥的后人来继承;三来,嘉卉的外公和爸爸已有数不尽的财产留给她,那么留一栋小楼给司芃,不过分。”

    卢奶奶说这话时,眼睛直视凌彦齐。

    凌彦齐笑了,不用他坦白。不愧是在首富家呆过几十年的工人,八十来岁了,还能有如此清晰缜密的思维。他和司芃在她背后搞的那些动静,也就是他们自以为地瞒住了。

    她替他留人了,只消他轻轻地说一句:“司芃现在也没地方可去,她要愿意的话,就一直在小楼住下去吧。”

    卢奶奶笑起来,脸上的褶皱更深,她拍拍凌彦齐的手:“这样最好啦。以前一个人住,不觉得冷清,但是多个小女孩多只猫陪着我也很好。就是,阿齐,既然我已经和你讲明白小芃的身份,就不太好意思让她太辛苦。其余都好,就算起夜太麻烦,可以的话,能不能在洗手间里装个扶手。”

    “好,我会去安排。”

    凌彦齐想起来一事,便问:“姑婆,当年大鸣撤离中国时,未变卖的厂房及物业,是不是都留给玉秀和兰因了?”

    “不清楚。但秀妹以前的信里有讲过,她有不少楼收租的。”

    那就是了。名流富商在家族内部设立信托基金,是件稀松平常的事,郭家子孙们理应见怪不怪。如果在宴会上都要拿出来讨论一番,无疑这份信托是十分的让人垂涎了。

    大鸣不再是当年的造纸龙头。经过郭家两代人五十多年的运筹帷幄,它的主营业务多样化,航运、酒店、金融、地产、商贸都有涉及。彭嘉卉太过年轻,且无后盾,难以在大鸣的实业蛋糕里分到一杯羹。

    郭义谦最可能给予的是易于变现的物业及现金等价资产。

    会议论纷纷,是因为信托资产升值太快。过去这几年,全球经济并不景气,唯独中国楼市一路飙升。

    凌彦齐既然主管定安村b区项目,自然清楚,尚未签署协议的业主当中,有一家是企业法人。这家专做不动产投资的景峰公司,在定安村拥有5栋8层以上,总建筑面积超过1万平米的住宅。

    公司的开办人自是郭兰因与彭光辉。2009年彭光辉的股份全数转给司玉秀以及大鸣旗下一家不动产专业服务公司。郭兰因和司玉秀去世后,她两人的股权被新加坡一家私人机构托管,2013年托管协议中止,郭义谦家族信托第二梯队的房产信托入主景峰。

    在卢奶奶告诉他这些之前,凌彦齐从未深想过这家公司实际控制人的更迭和博弈。更不会把它和彭嘉卉单独联系在一起。

    这还只是在定安村里。其他地方呢?

    凌彦齐给小潘发信息:“麻烦你今晚加个班,查一下景峰投资所持有和管理的物业资产,尽快给到我一份详细名单。”

    第二天上午,小潘给到他清单,除了定安村的五栋楼宇,列表里尚有五项资产名目。

    小潘脸色抱歉:“凌总,这家公司不是上市公司,不需要对外发布业绩公告,行事也很低调。我只能通过朋友在s市的不动产备案系统查到它在s市的物业,如果没登记在它名下就查不到,其他城市还有没有,也不好查。”

    “好,辛苦了。”凌彦齐瞥到清单的最后一条,s市中心区xx路123号,占地18339.95平方米,建筑面积32605.22平方米。物业的租用方是大鸣集团旗下的连锁商场,已在那处营业超过二十五年。

    ☆、068

    总以为前方有无数条路,非要回头看过往,才知有且只有一条路。

    ——某人日记

    这间商场凌彦齐十分熟悉,就在他家附近。偶尔下班后会去买点东西,因为好停车。

    为什么好停车?因为它就像一个两倍大的足球场,中间立着一栋低矮的长方形建筑,环绕着它的,全是露天停车场,再加上地下两层车库,来这里,几乎不会找不到停车位。

    离这间商场十分钟路程,有s市最大最好的市政公园,有排名第一的三甲医院,还有排名前五的私立外国语学校。周边的房子,即便是最破落的二手房,都已卖到十五万元一平米。

    这么好的地段,只盖一栋五层的商场,在卢思薇眼里,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她觊觎这块地很久了。都不用底下的人做策划,她脑海里就有现成的。

    近两万的建筑面积,能盖个超高层的双子塔,一到五层是各种会员准入的高端沙龙、私人俱乐部,怎么低调神秘怎么来,六层以上做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建筑设计装修风格,全都可以私人定制,此外还有智能家居服务、终身管家,……

    黄金地段,三十万一平米都不愁卖。

    可她拿不下这块地。因为早二十年就卖了。人家就是不想盖房子、不想炒地皮,就是想收点租金,你也不能奈何人家。卢思薇每次驱车经过那里,两个鼻孔都在喷烟。可她又不得不佩服人的眼光。

    郭义谦纵横商场半个世纪,业务横跨全球,手上得有多少这样的稀缺资源呢?

    也是凌彦齐太懒散,要是对彭嘉卉的家世多点留心,也不至于现在才发现,他母亲对他俩“必须结婚”抱有不可动摇的执着。

    他点了烟抽,目光涣散,觉得无望。那种一眼就可以望到死的无望。

    凌彦齐不再回卢宅,反正和宁筱同居已是被默认的事实。

    酒店的总统套房只有两间卧房,照说他只能睡在公寓里。可几乎每晚趁卢奶奶睡下后,他都会过来,和司芃折腾半宿。折腾完后,要是时间还早,他就回公寓睡;太晚,便等到第二天天亮,在卢奶奶醒来之前撤离。

    大多是后者,除非凌彦齐事先知道第二天工作会比较重要,得留足精神应对。

    能在这里工作的管家侍者,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此种偷偷摸摸的行径,乃至偶尔为之的公然亲热,都是无动于衷的脸色。

    听见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司芃睁开眼,房内没有一点自然光,也不知是几点。

    “要走了?”呢喃的声调里全是不舍,凌彦齐心神一荡,多多做/爱还是有益处的,司芃在他面前,越来越柔软。他吻她头发:“都快七点了。”

    把她彻底吻醒了,司芃起身跪坐在床上:“我帮你系领带。”赤着身子,越来越坦然地接受凌彦齐的目光洗礼,她又想起另一事:“你的车就这样报废了,你妈没问你原因?”

    “肯定问啊。”

    “那你找什么借口?还是姑婆?”

    “姑婆年纪大了,受不住那么多的理由。当然是心上人被暴雨堵在地铁口,心急如焚要去救她,哪还顾得上车子?”

    “哪个心上人?”司芃想起谁了,往下拽他领带。

    “轻点。”

    将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庞拽到自己眼前,司芃才说:“你找一个像我的女孩,究竟要干嘛?”

    “还能干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你拿她当个靶子?”

    “不然呢,我哪有胆子这样夜夜来找你。”

    司芃心中竟有点难受:“你这样不荒唐吗?”

    理性被一点点的挤出脑海。她的心,她的身体,都在渐渐接纳一个荒唐的幻想,那便是——真的没有别人,她是凌彦齐现阶段唯一喜欢的女人。

    “从暮色跑出来的那个晚上开始,我和你在一起,有哪一刻不荒唐?”

    话语中带点无可奈何,可看她的眼光沉醉得像美酒。

    不知是这荒唐让人受不了,还是眼前的美色让人受不了,司芃一只手还拉着领带,另一只手就推凌彦齐。人没提防,被她推在床上。她趴上去就要亲他。

    亲还不够,才穿好的衬衫西裤又要遭到蹂/躏。凌彦齐翻身压住她,“司芃,我没时间,我现在就得动身去机场。”

    他起身要走,司芃还抓着领带不放,他无奈地往回扯,司芃不松手,跟着他一直走到门口。凌彦齐停下:“管家就在外面,你要这样跟我出去吗?”

    他昨晚来时便交代过,今早必须把他送去机场。约好的时间已过几分钟,这会门外肯定站着人。

    司芃咬着嘴唇说:“他们什么没见过。”

    “那你也不能这么出去。”凌彦齐拍她屁股:“乖,再回去睡会。”

    司芃放开领带倒退着走,突然就说:“那我陪你一起荒唐好了。”

    凌彦齐是去新加坡。

    卢思薇性子太过刚强,在人际关系中总是把握不好度,这方面没法教儿子。因此让在政商两界都混得如鱼得水的管培康,给凌彦齐来个行前指导。

    管培康却说:“彦齐,此行没目的,就是顺便拜访,不要有太大包袱。”

    彭嘉卉知道自己不用去了,也适时地做出让步,主动与新加坡那边联系,道出她和凌彦齐的关系。

    毕业回国整整两年,这还是凌彦齐第一次回新加坡。还是住他最喜欢的丽思卡尔顿。

    行李刚放下,工作组五人先开了个简短的会。此次由国际事业部的副总裁王金岳带队,也只有他知晓凌彦齐的身份,但和其他同事只介绍说:“彦齐在新加坡留学十年,对这边的风土人情、企业经营、法律等等方面都很熟悉,和郭兆旭郭主席的长公子也有不错的交情,所以借调到我们组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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