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墨色身影快如疾电,蓦地从墙角掠出,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被云熙吸引,奔至梳香身旁,右手刀出鞘,左手扼住一名衙差的咽喉,用力将他往身后一搡,撞散一干正要冲上来的衙差。

    随即拽了梳香的手腕,暗道一声:“走!”

    梳香一愣,只觉这声音分外熟悉。

    还没等她辨出此人是谁,朱南羡已带着她一个旋身来至云熙身旁,说了句:“跟好了!”一手抱起云熙,就要往外突出去。

    他的马就等在巷外,这群衙差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兼之他来势汹汹,简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眼见着就要成功,谁知这时,江辞忽然兴奋地喊了句:“师父!是我师父!”

    朱南羡脑仁儿一疼。

    这蠢到家的倒霉孩子。

    姚县令原被这么一个不知打哪儿下凡来的天兵天将惊得六神无主,经江辞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原来竟是翠微镇的人。

    既是翠微镇的人,那就好办了。

    朝着江旧同的方向一抬下颌,衙差们顷刻竟将刀架在了江旧同与江辞等人的脖子上。

    所幸朱南羡早在他反应过来的一瞬也做出自己的应对。

    他向云熙伸出手:“抓紧。”

    云熙一点头,非但左手握紧了朱南羡,右手还握牢了梳香。

    朱南羡迅速折身回去,在衙差冲去江辞等人身边的一刻,掠去姚县令身边,往后一带将云熙与梳香藏去身后,也将刀架在了姚有材脖子上。

    各挟人质,形成对峙之势。

    姚有材虽是个惜命的,但此刻却不吭声。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名劲衣人是来救人的,非但想救阿香与这小娃娃,也不愿伤了江旧同一行人,自己脖子上这一刀他砍不下去,因他不愿让江旧同虎子爹与另三个娃娃赔了性命。

    反正他的四舅,锦州府府尹大人就要到了,只要拖下去,形势只会对他越来越有利。

    朱南羡自是知道不能拖,但他心中想的与姚有材有些不一样。

    他早已打算一刀宰了这个姓姚的,只是在算在宰了他之后,要怎么保下江旧同与另三个孩子。

    朱南羡没看见,在他救下麟儿的当口,有两辆马车一路寻着他的踪迹,赶至他方才藏身的矮墙边。

    暮色拂眼,那头刀光剑影缭乱,苏晋瞧不太清,问:“照林,怎么样?”

    覃照林看了一会儿,道:“应该能成,就是——”

    就是觉得那个蒙着脸,拿刀架在姚县令脖子上的身法有点儿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他顿了顿,没将后半截话说出来。

    苏晋点头,低声吩咐江家几名护院:“你们赶头一辆马车,救下江老爷,虎子爹与三个娃娃就走,照林为你们掩护。”又对田叔道,“等照林走了,我们去接南护院、云熙与阿香姑娘,赶车的时候不要停,接人的时候慢下一些便可,以免被追上。”

    暮色来得快,一下洇开一大片,别院外挂着几盏灯笼,不足以照亮。

    朱南羡心道事不宜迟,刚要下刀,不妨一辆马车忽然自矮墙后疾驰而来,车上跳下几个与他一样蒙着脸的,其中有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径自朝守着江旧同的衙差冲去,抬手一拎就抡倒一个,与此同时,另几人也跟上来,在壮汉的掩护下,先将几个孩子抢上马车。

    朱南羡看着这汉子,觉得眼熟,正待仔细去瞧,忽听街巷一个岔口,有人叫喊道:“什么人——”

    竟是府尹大人到了。

    遥遥一片火色行来,苏晋一看,竟有几十名官兵。

    那头覃照林已与江家几个护院把江旧同等人抢上马车了,挥鞭之声一起,苏晋再不迟疑,当下道:“田叔!”

    田叔应道:“好!”驾着马车从暮色里冲出来,唤了声:“南护院!”

    朱南羡会意,也顾不上姚有材,一挥刀杀退一干衙差,顷刻带着云熙与梳香冲过去。

    身后燃起烈烈火光与动天的喊杀声,更远处有千桃万梨琳琅,有花朝春夜,水岸两头对歌儿的悠长小调,但他只顾得上身边这个好不容易才寻来的家人。

    马车没停,只是放慢速度。

    他一边让梳香上马车,一边抱起麟儿往车上公子手里递。

    时间紧迫,交错的一瞬,两人都在说话。

    朱南羡道:“你们先走,我断后,一定要保护好——”

    苏晋道:“我们会把车赶到阜南水案,那里热闹,他们不敢——”

    可话没说话,两人都戛然止住。

    明月一下探出云头,洒下清淡的晖,恰恰跌落在他的眼,也跌落在她的眼,可马车却没停,越走越快,往前疾奔。

    第225章 二二五章

    前方是暮色, 是长街, 是千花灼眼,水上浮灯的花朝夜。

    后面是追兵, 是喊杀, 是刀光剑影和他。

    马车疾行,苏晋茫然地坐着,脑中空空只余永济元年十二月的沉朽宫楼,骨里埋雪,心头坠火, 她想回头望, 又觉不够,只手攀住车辕,没头没尾交代一句:“走, 千万别停。”纵身就往下跳。

    朱南羡一时间也忘了该与追兵们周旋,见马车远去,拼了命地追,追到一半,却见一个身影自车上跳下,摔在道旁打了两个滚,顾不上疼,兀自爬起来, 朝他奔来。

    真的是他。

    离朱南羡还有十步, 苏晋顿住脚。

    饶是他蒙着面, 那身姿她不会忘, 那双眼她也不会忘,眸中有湖光山色,她的日月星光。

    此时重逢,方知已一别经年。

    可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相隔不是生死天堑,漫漫岁月亦能在刻骨相思中化作细水流长。

    苏晋张了张口,想唤他,还没发出声音,眼眶一热,一滴泪就落下来。

    她又想笑,原来这便叫作欲语泪先流。

    “把这二人通通抓起来!”那头,胡县令与府尹都不依不饶。

    朱南羡这才想起还有追兵,先苏晋一步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护去身后,手中刀提挽纵劈,杀退几个衙差,又回头看她,目色灼灼:“你先走,我帮你挡着。”

    可苏晋听得这一句“先走”,整个人微微一颤,另一只手也扶上他的手臂,握牢,然后抿紧唇,摇了摇头。

    朱南羡一愣,她这副样子,就像要任着性,赖定他似的。

    却从她清透的目光中读了个透彻明白。

    她到现在都觉得不真实,他“死而复生”,她害怕再一走,他就消失了,她要上哪里去找?

    朱南羡一下笑了,点了点头,温声应了句:“好,那你跟着我。”

    衙差们已围了上来,巷口的路被堵了,再要从那里逃是不成了。

    敌众我寡,唯有一击制胜。

    朱南羡四下望去,他是统过三军,坐镇过天下的人,不过几十个没章法的小喽啰,还难不倒他。

    拦腰将苏晋贴身一抱,刀尖向离他最近的一个衙差直指而去,得到眼前了,手腕一个翻转,刀锋朝上,刀背向下,狠狠在衙差肩上一打。

    衙差吃疼,弓下身去,朱南羡足尖在地上一点,借势踩上衙差的背,他的平衡力极好,如法炮制或借肩头,或蹬背腰,一路凌空踩着往来路而去。

    众衙差被他这一通阵仗闹得不明所以,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个蒙着脸的竟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在打他们府尹大人的主意。

    “保护张大人!”

    暮夜中,也不知谁喊了一声,然而太晚了,朱南羡的身形已然掠到了张正采身边,长刀架在他脖子边,朝马车抬了抬下颌,吩咐:“卸匹马给我。”

    刀锋冰凉,尖头一点已刺入肌理,温热的血滑下来。

    张正采连发怒都顾不上了,双腿哆嗦着吩咐:“还、还不快给大侠备马!”

    马匹很快备好,朱南羡抱着苏晋跃上马,同时收了刀,腾出一只手揪住张正采的衣领,要把他往马下拖。

    十余名离得近衙差一看,这还得了?当即挥刀上来拦。

    朱南羡在马上俯身,将手里揪着的人往他们身上一扔,打退一干人。

    又握住另一人的手腕往下一折,夺了他手里的刀,刀抛至左手,横刃一挥,另一干人也被打退。

    花朝夜,人们都去了城中阜南水岸。

    马已疾驰起来,这一处街巷寂静,只有几株探出墙头的红樱枝开得热闹。

    朱南羡将夺来的刀递给苏晋,回头看了看,竟有五六匹快马追来。

    张正采与姚有材想必是横行乡里惯了,受了这等窝囊气,双目都气出了血丝,恨不能将他追回来大卸八块。

    就凭这群废物?

    朱南羡对苏晋道:“刀给我。”

    手里的缰绳一头系在刀上,另一头打个结,抛向探出墙头的花枝,任马往前奔驰,感觉到花枝崩到极限了,将手里的刀一松。

    长刀借着花枝回扯的力道,飞快回弹。

    追来几人没弄清状况,看着一柄刀凌空向他们斩来,还以为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得勒马躲避。

    樱枝巨晃摇落一阵湘妃色的花雨,柔软的瓣借着风散落在苏晋的身侧眼前。

    朱南羡见官差已被他远远甩下,却并不减缓速度,纵马穿过这场花雨,出了窄巷,来到水岸前,高喊一声:“船家!”

    随即抱着苏晋下了马,在岸旁一跃,跳上一只窄身蓬船,扔了锭银子给艄公:“往热闹的地方划。”

    这里是阜南水上游,再走一两里,就到城中赶花朝,放河灯的地方了。

    而今锦州府内是有钦差的,今夜的事,无论是张府尹强抢民女,还是姚县令借着新政要分桑田的利,都是他们不占理,是以一旦到了城中繁华处,他们就不敢闹出动静了,想捉住他们,只能从长计议。

    朱南羡站在船头,先将今晚种种因果想得分明,确定暂无危险了,才掀帘进船篷。

    船篷内的矮几旁点着一盏烛灯。

    苏晋就在这烛灯旁坐着,她仍有些怔怔的,听他掀帘进来,立刻抬眼来看他。

    她与朱南羡不一样,三年了,朱南羡好歹知道她活着,只是误以为她在宁州,可她却以为他已不在了,只身伶仃亦如走过一条黄泉路。

    就连此刻重见光明心也无法落到实处。

    真怕是一场梦。

    朱南羡轻声唤:“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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