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偌大的一方饭厅,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窗外夕云漫卷,红霞漫天,从高处往下,隐隐约约能够听见校园里响起来的广播声,还有楼下的操场里,学生们的欢笑。

    青春洋溢的年纪,难得放松的时候,充满了快乐。

    可楼上的这一方天地,跟死寂了一样。

    .

    陆九烦躁的坐在椅子上。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吃什么,可这个时候,再也吃不下去。

    哪里还有胃口。

    一桌子菜,还好好地摆在那里,热腾腾的,又变得冰冷,没有一丝生气。

    .

    卧房的门仍旧是掩着的。

    有那么一小会儿,陆九想走过去,敲一敲门,或者直接把门推开,强硬的把楚歌拉起来,问他现在像什么话。

    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没有个人样。

    ——至于如此吗?

    ——至于这样子折腾自己、和身体过不去吗?

    可念头才将将在脑海中升起,词语才将将从喉咙里成形,转瞬,又被直接的掐了下去。

    像狠狠的掐在了他的心脏上,毫不留情,全是血痕。

    不远处的博古架上,还摆着那个相框。

    一家三口幸福的望着镜头,其上的陆母,笑意温婉,眉眼温柔。

    陆九心口像是被重重的打了一拳,再也说不出那些激烈的重话。

    此情此景,又何其相似。

    .

    过了许久,陆九也没有去敲开那扇门。

    再等等,再等等吧……

    连他自己当初都走不出来,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楚歌。

    更何况,他才是罪魁祸首。

    根本便没有资格。

    .

    天色终于暗淡下去了。

    陆九没有回自己的房间,无声的坐在饭厅中。

    隐约的声音响起,好一会儿,才分辨来,是门之后传来的动静。

    ——谁在哭?

    第299章 act6·夜行

    念头悄然升起的刹那, 便已经反应了过来。

    ——还有谁?

    不会有谁了。

    .

    陆九霍然起身,跨步到了门前。

    在楚母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楚歌在哭。

    那时候楚歌心神不宁而失魂落魄, 待得医生说出那个沉痛的结果后, 就像是把他的情绪与眼泪都悉数带走了。

    只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行将就木。

    陆九心中酸楚, 劝他想哭就哭出来, 可楚歌大睁着眼。一双眼里血丝遍布, 怔怔的望着他, 却不肯哭。

    当时陆九还以为他是足够坚强, 还想着他早点走出这片阴影,后来才知道,是自己大错特错。

    分明是伤心到了极处。

    绝望了,麻木了,连哭都哭不出来。

    .

    陆九推开了门。

    啜泣声再也没有了遮掩。

    黑暗的阴影中,床上的那个阴影正在不断地颤抖,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外界传来的动静。

    陆九走了过去, 越是靠近, 啜泣声就越是清晰, 那其中夹杂着无限的恐惧与痛苦, 教人听着都心中一紧。

    他大步上前,轻轻拍着楚歌的面颊,触手满面冰凉。

    泪水横泗。

    “醒醒, 别哭……”

    床头灯下,那双眼睛紧紧地闭着,嘴唇微微嚅动,发出了模糊而破碎的音节。

    他的整个人都在痉挛,手脚不自觉的抽搐,就像落入了风暴漩涡中的溺水者,又像被困在梦魇中、无法走出的人。

    陆九拍着他的面颊,却没有什么效果,万不得已,终于在虎口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剧痛的刺激,终于教人醒来。

    迎来的目光蒙昧,失魂落魄的茫然。

    .

    楚歌又在做梦了。

    他其实很少梦到以前的事情,因为早已经模糊不清。大多数时候,他的梦境都怪诞不羁。

    然而偶尔也有并不那么怪诞的时候。

    他梦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梦到了一个雷电轰鸣的暴雨夜,梦到了僵硬而冰冷的躯体……

    有数不清的画面,数不清的碎片。

    那个又瘦又小的孩子渐渐长大,成了少年,但是他的胳膊仍旧细的好像一掐就断。

    他从偏远困苦的地方来到了全然陌生的环境,就像一只乡下的丑小鸭落入了美丽的天鹅群,从内到外,都与四周格格不入。

    沙沙沙的声音响起,是笔尖在纸页上划动,他考了极高的分数,但是没有人相信他能够做到。

    叫嚷声,喧嚣声,怒喝声……

    似乎有什么人朝着他气势汹汹的走过来。

    梦境断片。

    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化作了一片虚影,破成无数碎片像白纸一般纷飞入了水里,那上面的彩与墨被水完全打湿,渲染在了一处,再也认不出来。

    又化作另外一刻。

    .

    记忆又定格在那一个场景。

    夏日的午后,骄阳灼灼,严肃而不失慈爱的父亲,温柔又美丽宽容的母亲。

    夫妻俩都坐在一旁,听着他异想天开的说,再也不想去读书。

    莞尔间应了,叹着气摸了摸头,迎着他赌气一样的目光,悠悠地说:

    “……爸爸妈妈总是会有一天不在的,没法继续陪你走下去,到时候只剩你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他开始惊惶,他开始害怕,他开始恐惧。

    压抑的情绪在心脏中交织,他小声的说:“爸爸妈妈都会长命百岁的。”

    有一声低低地叹气。

    “好,都会长命百岁的。”

    可微笑着答应他的人,一个一个,都已经离开了人世。

    .

    他停不住哭,从梦境里被唤醒了,仍旧停不住哭。

    脸颊被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轻轻地擦拭着泪水,迎来的躯体是那样的温暖,让他把头抵在了陆九的怀中。

    陆九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脊,害怕他哭的背过去气。

    楚歌哽咽道:“我做噩梦了……”

    陆九低声道:“梦到了什么,哭得这样厉害?”

    抽噎着几乎要停不下来,画面与碎片交织在一处。

    好一会儿,楚歌终于道:“我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很多以前的事情……但是有好多,我都记不起。”

    “我梦见了爸爸妈妈都在旁边,答应我,会活的好好的。”

    “他们答应了我要长命百岁……为什么要骗我呢?”

    .

    生老病死,命不可违。迎来送往,又有什么办法。

    可为何又要这样残忍呢?

    陆九心中像是被划了一刀,被盐水浸了一般,极其艰难的才能够挤出话语:“对不起,是我的错,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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