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年让陈萱备礼, 陈萱就想着, 送吴教授一篮子草莓啥的,结果,提议被魏年中止。魏年的话, “草莓多贵啊。算了, 我前儿白得了一对漆红匣子, 把这个包裹一下送他就成了。”

    魏年弄回家的东西, 都是陈萱给放着的。陈萱说, “那俩匣子又破又旧,其中一个锁还少半边,这送人之前,要不要找个人给漆一漆,再换把新锁,弄得崭崭新才好。”

    “这你就不懂了,这些旧东西,就得破破烂烂的才好。你可千万别漆,漆了就不值钱了。”魏年还让魏银也跟着一起去。魏银说,“我跟吴教授又不熟。”

    魏年道,“总归是在文先生沙龙上见过,我跟你二嫂都去,你也去露个脸儿,以后外头见着,也不生疏。”

    魏银便一道去了。

    吴教授的生日宴,来的多是文化界的人。魏家人连文先生家的沙龙都常去的,对文化圈也不似以前那般陌生,譬如楚教授,这就是以前便认得的,听闻魏银已经在学习法语和画画,楚教授还用法语同魏银说了几句话,赞魏银人聪明,法语学的不错。

    当然,人家这兴许就是客气。倒是魏年,吴教授的生日后,又做成了几件生意。

    相对于魏年这里的财源广进,陈萱都想去隆福寺烧个财神香了。

    当时跟魏银商量了在报纸上做做广告,结果,硬是没啥效果。更雪上添霜的是,他家的帽子好看,很快就有同行过来抄袭了,把陈萱魏银都郁闷的不轻。尤其魏银,心里很是气愤,可又不能去与人吵架。她家是做衣料生意起家的,同样的料子,你家卖,也有别家在卖,谁家卖的好,都是各凭本事。

    于是,生意不大景气的事没能解决,又来了抄袭款式的事,更叫人心烦。

    待进了七月,往年这个时候,草莓季就过去了。今年不同,王府仓宅子里的草莓种的晚了些,故而,自家宅子的草莓卖得差不多后,王府仓宅子里的草莓正好接上。

    因草莓是个金贵物,王府仓宅子的草莓开始成熟后,三舅爷就过来知会了一声,魏年同家里商量一声,就带着陈萱搬了过去。三舅爷住的是西配间儿,陈萱魏年把堂屋收拾出来,住堂屋。

    自从搬来王府仓的宅子,魏年甭提多神清气爽了,天气凉热正好不说,这宅子也清静,加上三舅爷,就三个人。三舅爷是个极勤快的,每天闲的没事儿,整个胡同都能给扫一遍。陈萱更不必说,也是再勤快不过。陈萱也很清闲,每天就是做三个人的饭,然后照顾草莓。而且,陈萱发现,自来了王府仓胡同,她念书的时间更多了。

    只是,如今在烦恼帽子店生意的事,陈萱倒也知道,烦恼无益,还是得想个法子。结果,帽子店的生意还没想出解决途径,草莓又出问题了。除了先前红的那一批,如今,甚至有些草莓到了该红的时候,硬是不肯红。

    这下子,连魏年都有些着急了,这可是半亩的草莓啊。

    好在,陈萱不愧是种草莓的老手,她守着草莓园蹲了两天就想出法子了,陈萱当即就把她与魏年的铺盖行礼搬到了东配间儿,堂屋的大炕都腾出来。然后,把炕烧上,待试过温度之后,陈萱把草莓园的草莓,一方一方的连带着尺深的土块移到堂屋炕上去,这活她和三舅爷足干了两天。

    就这么着,草莓还是缓了两天,才继续红果。

    这一次,别看帽子店的生意没起色,草莓却是赚了大价钱,草莓的熟果期会有两个月,一下子从中元节卖到了中秋节再到重阳节,这三个节日过下来,光这半亩的草莓,卖的倒比家里那一批时令草莓价钱翻了两番不止。

    陈萱依旧是给魏老太爷一月一交账,待到重阳后,基本炕上的草莓的熟果期就结束了,再有个仨瓜俩枣的,太少不成生意,也就算了。所以,这一次交账后,陈萱和魏老太爷细说了草莓账上的事。

    魏老太爷脸上都带了笑,点头,“这回不错。”

    陈萱心里还有个计划,同魏老太爷商量,“太爷,先前我没种过洞子货,今年就想试试。要是能行,这洞子货咱就不停了。我想好了,冬天也把炕烧着,这草莓开花也是一季一季的,只要温度够,说不得过年时还能开一回花,结果就得明年了。这事儿成不成的,我想先试试。要是能成,一开春的草莓,更有价。”

    魏老太爷点头,“成,就按你的心意来吧。那边儿宅子改窗改门的,再有,烧炭的钱,种草莓这里的一应开销,你记个账,从公中走。再有你们在那边儿宅子的日常花用,也立个账,一样是从公中支钱。只是,要把两本账分开。”

    陈萱应了。

    魏老太爷把这几个月的草莓账总了总,月底就叫了陈萱魏年魏银魏时过来,说分红利的事,魏老太爷道,“当初,这种子是阿银买的,总要记你一份儿功。去年钱少,随便分了分,今年就得立个正经章程出来。这样,阿银你出的是种子钱,今天就算你一成红利,只要咱家还做这草莓生意,一成红利都有你的。剩下九成,草莓一直是老二家的在种,草莓生意是阿年你出去跑的,还有公中这里,就各得三成,你们看如何?”

    魏年并无意见。

    魏时也没意见,种草莓的事原就同他不相干。他因是家中长子,故而家里生意,他要过来旁听。

    魏银也没说什么,当初魏银就花了一块钱买种子,论分红,她早赚了不少多少倍回来。魏银也觉着自己赚了的。陈萱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的看魏年一眼,魏年最知道陈萱,直接道,“你有话就说。”

    陈萱给魏年训练的,现在也是有些自己主意的人了,陈萱定一定神,目光逐渐坚定,看向魏老太爷,心里稍微组织下语言,说出自己心中的想头儿,“太爷,我是这样想的。虽然银妹妹就买了种子,可是,如果当初不是银妹妹有见识,知道这草莓是个稀罕东西,要是搁我,我再舍不得拿出一块钱买那么一小包种子的。这一块钱现在看着不多,我觉着,这却是咱们种草莓的开始。我想着,公中三成是应得的。剩下的,我、银妹妹、阿年哥,我们三个均分就行了。我虽然会种草莓,阿年哥跑生意也辛苦,可是,若没有当初银妹妹的眼光,也就没有现在的生意。”

    魏老太爷真得对陈萱另眼相待了。魏老太爷是大家长,也做过逼魏年娶陈萱的事,为人当真不算刻板,他老人家磕磕烟袋锅子,“哦,既然老二家的这么说了,你们也都说一说自己的想法吧。”

    魏时当然还是更偏着妹妹一些,至于魏年,他在魏家人眼里是把陈萱降伏的服服帖帖的大丈夫。在魏家人看来,陈萱这话,当然是魏年的主意。事实上,魏银也是亲妹妹,魏家人虽然不是很有钱,可除了魏金,都不是小气脾气,魏年不可能去拆陈萱的台,先说,“媳妇说的也在理。”

    魏时也说,“既然二弟妹这么说了,也好。”

    魏银却很不好意思,她虽然也开始做帽子生意,却依旧是个脸皮薄的。魏银连连摆手,“这怎么成,我当初,就是胡乱买了包种子,种草莓的事,一点儿忙都没帮上,我怎么能拿那么多钱。不成的。”

    陈萱劝她,“你也不是胡乱买啊,要不是当初你说这果子值大价钱,我哪里会那么费心的来种。阿银,你的眼光,就值得上这些分红。”话到最后,陈萱神色近乎庄严。

    “那也不成。这是两码事。我没出那许多力气,不能拿这么多钱。”

    “好了,这既是你兄嫂的心意,你就收着吧。”魏老太爷直接把这划归为魏年陈萱想补贴魏银的意思,其实,魏老太爷这想头也正常,魏老太爷还是强调一句,“待你出阁嫁人,分红就还是一成,没意见吧?”

    魏银哪里会有意见,她已经被突然间增多的分红吓她一跳,二哥二嫂也没提前跟她说过。如今爸爸这样说,魏银连忙说,“我都听爸爸的。”

    魏老太爷心里极欣慰,他现在虽不能与巨商大富相比,可也吃穿不愁,家里两儿两女,这把年纪了,就愿意看到儿女和睦。这草莓虽赚了不少,可能看到儿女和睦,谦让钱财,心里如何能不喜悦。越发觉着,给魏年娶的这房媳妇好,这话由陈萱说出来,自然是比从魏年嘴里说出来好。

    当然,魏老太爷始终认为,这事是二儿子的主意,只是二儿子让二儿媳来说,以使姑嫂更和睦罢了。可要是那不开眼的女子,你就是给她这机会,她说不定还得为银钱不痛快。陈萱不一样,到底是陈老弟有血脉,骨子里就透出大气来,懂事儿。

    第77章 睁开眼看一看吧~

    魏家人着实看低了陈萱, 这事儿, 魏年还真不知道。魏年简直是连他爹的分配方案,都是听他爹说时才晓得的。反正家里事都是老爷子说了算,他爹怎么说,他就怎么听。倒是陈萱竟然敢发表意见反驳老爷子, 这才是把魏年惊着了,待俩人抱着分红回了屋,魏年扶着陈萱在炕沿儿坐下,一本正经的说, “不要动, 我去给你倒水。”还真倒了半搪瓷缸的热水给陈萱。

    陈萱怀里还抱着三卷大洋, 满是沉甸甸的喜悦, 先把大洋放炕上搁着, 笑着接了魏年给倒的水, “不是又要作弄我吧?”

    “我作弄你做什么?再说, 我哪儿敢作弄你,我是服了你呀。”魏年感慨万分的给自己也倒了杯水, 举起来, 对着陈萱作, “唉哟,我的奶奶,你可是咱家第一个敢反驳咱爸话的人哪。为此, 我敬仰你, 今以茶代酒, 我得敬你一杯,我得给你揖一个。”说着还真给陈萱作了一揖。

    陈萱直笑,拍魏年肩头一下,“你少说这些怪话。那都是我的心里话,阿银虽然不会种草莓,也没有帮着跑生意。可是,当初全赖阿银有见识,咱们才能有这草莓的财运。这是应该给阿银的。”

    “我知道,你又不是那种会说假话的人。”魏年把俩人的钱归到一处,坐在一畔,叹息道,“我倒没你想得这么多。”

    “我想到还不是一样么。我也是想着,叫阿银多得些钱,我这话俗,也不合新派人的见识。可我总觉着,见着秦姑娘今日,阿银自然比秦姑娘聪明的多,可还是想着,多些银钱在身上,总没错的。”陈萱就是这样的心肠,魏银一直待她好,她但有机会,就想回报魏银。

    魏年是魏银的亲兄长,听了陈萱这话,魏年心里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就觉着,心里仿佛一池春水,忽然就不知从哪里来的清风吹皱了水面,余波荡漾处,涟漪不绝。

    魏年盯着陈萱,不禁失神。

    陈萱见他这样呆看自己不说话,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烫,陈萱别开脸,小声说,“阿年哥,我听说有叫银行的地方,咱们得这许多钱,明儿,咱们去银行把钱存上吧。”

    陈萱并不算美女,就是现在瘦了,在魏银的引导下,知道裁几件好衣裳穿,平日里也每天都用雪花膏,偶有正式出门,还会用魏年买回来的千里香牌子的头油。可陈萱,并不爱打扮,更没有时下女子的描眉画眼的精致,她就素净着一张脸,只是这张脸,竟仿佛有着无限的魔力,令魏年想看了再看。魏年眼睛胶着在陈萱的脸上,时下重阳已过,魏年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仍是觉着屋里有些热了,他随手松开颈间的一粒盘花扣,尽管心如驰马,却是不想吓着陈萱。魏年太清楚陈萱有多么的保守了,魏年一心二用,面色如常,唯声音带了一丝喑哑,魏年简直还在心里念了两句“阿弥佗佛”来清心寡欲,他脑中思维半点不乱,同陈萱道,“现在世道乱,你留些家常花用的,剩下的钱,一半换黄金,一半换美钞,嗯,咱们不要存国有银行,存在洋人的银行。”

    陈萱一幅完全不懂的懵懂脸,魏年换了更直接的说法,“这么与你说吧,老话说的好,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现在世道乱,古董也不值钱,黄金却是最保值的。我与你说,王府仓胡同的那处院子,就是被我用二十两黄金顶下来的。”

    “阿年哥,买东西不是用大洋么?”

    “这你就不懂了,我听史密斯说,黄金才是硬通货。硬通货的意思就是,各个国家都认的钱。像我与史密斯做生意,他给我美钞也成,给我黄金也可,就是换成大洋,我也不嫌,但是,不能用政府发的纸币,明白吗?当初北京城一会儿军阀一会儿革命党的,发行过好几次的纸币,还号召老百姓用大洋换了纸币来用。咱家认识的一个生意人,真是实在,政府一号召,立刻就去换纸币。没一二年就贬的不成样子,家里也跟着一落千丈,生意周转不过来,最后一家老小回老家过日子了。你要记住,金银是最实在的东西。除了这两样,那些纸币做个零花还罢了。平时可不敢把钱都换了纸币,万一哪天再不值钱了,咱一家老小得喝了西北风。”

    “那美钞不也是纸币么?”

    “美钞英镑,都是纸币。可人家国家强大,人家的钱就值钱。咱们国不行,钱也随时会成废纸。”魏年说着叹口气,“现在生意不好做,未尝没有政府无能、秩序混乱的原因。”

    陈萱虽然经常看报纸,对国家大事了解的却并不多。不过,陈萱原则性很强,但凡她不明白的,她就听魏年的。陈萱斩钉截铁的,“阿年哥的话,我都记住了。我都听阿年哥的。”

    忽然,陈萱一拍手,两眼晶亮的同魏年说,“阿年哥,咱们存些美钞也划算啊,反正以后只要有机会,我都想出国念书的。”

    魏年真是服了陈萱,现在小学数学还没学完的人,竟然还心心念念的要考国外的大学去国外念书。陈萱这种情况,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可以叫无知者无畏吧。

    陈萱以前并没有念过书,对于新时代的教育,她其实并不大清楚。她只是模模糊糊的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至于这个目标能不能实现,反正,陈萱是一直向着自己的目标不断前进的。

    第二天,陈萱和魏年先去银行存了钱。

    不只是陈萱存钱,陈萱也把魏银叫了一道,魏年是三人中的大户,因为,除了分到的草莓钱,还有陈萱为魏年收着的平时魏年倒卖古董的钱。陈萱是个细心的,一笔一笔的账都是极清楚的。平时一般有一百块大洋或是一百块美钞的时候,陈萱就让魏年去银行存上的。只是,往日都是魏年一人来银行,今天带了姑嫂二人,三人就坐车来的。

    陈萱可是开了眼界,倒不是银行装饰多华美,陈萱也是六国饭店都去过的人,银行虽气派,也不比六国饭店奢华。就是那种感觉不一样,柜台足有半人高,然后是一大面的玻璃隔断,紧挨着玻璃隔断的还有铁条焊牢的防盗窗,大家都是通玻璃隔断上开的尺见方的小窗口存钱取钱。门内门外都是持枪的士兵。陈萱一来就觉着,这地方可肃穆可严格了。

    陈萱魏银都是要新开存折的,待把存折开好,钱存到银行去,陈萱抚摸着那硬皮小本子,翻开来,里头也全部是纯洋文的样式,幸而提前学了洋文,不然存折都看不懂。陈萱不禁庆幸。

    在出银行大门前,陈萱就把存折紧紧的放口袋里了,她还左右扫一眼,生怕有贼来偷她存折。魏年真是服了她,就来一趟银行,怎么就贼头贼脑的。好在,回家时也是坐车,陈萱回家把存折放箱子底儿锁好,才拍拍胸口同魏年说,“刚在银行存好钱,这存折一到手,不知为啥,就觉着到处都是贼。”

    魏年:……

    好吧,相较于之后陈萱连续十天,每天晚上睡前都要把存折拿出来爱怜的抚摸了半日的事,这种觉着全世界都是贼的想法,魏年就完全能够理解了。

    只是,让魏年很忧伤很想提醒陈萱一句的是,他魏年比那三两块的存折可值钱多了好不好。当然,人家陈萱的存折也不只三两块,只是,那也比不上他魏年魏少东家啊。魏年自己,貌美又会赚钱,结果,在陈萱面前竟比不得一张破存折吸引人。魏年悲愤的想,这笨妞儿到底有没有眼光啊!你倒是睁开眼看一看你眼巴前儿这个又会挣钱又会养家的男人吧!

    第78章 失败的广告尝试

    其实魏年真是误会陈萱了, 人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存折, 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只是,除了高兴,陈萱反是越发担忧了。

    高兴是因为, 平生第一次挣到这么些年。担忧是,陈萱现在欠魏年的钱,凭现在的存款,跟魏银凑一凑, 勉强能还清。陈萱担心的并不是还不起魏年的钱, 有了今年的草莓大丰收, 陈萱对于明年的草莓事业更有信心, 而且, 陈萱相信, 自己明年还能种出更多的草莓, 挣更多的钱。

    陈萱担忧的是一直赔钱的帽子店。

    花钱在程苏报社的报纸上做了广告,效果瞧着也不大。

    事涉自己的真金白银, 连陈萱和魏银这样很少出门的女子都在家坐不住了, 姑嫂俩约了一天, 俩人到街上去转了转,尤其是人多的地方,一早上的就有报童叫卖报纸, 两分钱一份儿。自从陈萱魏银拿出钱在程苏工作的报社做了一个月广告, 报社免费送一年报纸, 每天早上给送家去。俩人出来,也不是买报纸的,就是找个茶楼坐一坐,有些来来往往的人,也有人在等电车的时候,顺手买份报纸。这个时候,那种夹页的广告页,许多人就直接扔了。至于在大版面上的广告,因为还有新闻内容,兴许还有人看几眼。陈萱她们哪里登得起大版面的广告,她俩登的那广告地方,陈萱研究了一回,还好不是在广告夹页,不会被人直接扔掉。但,因为价格原因,也没有好地段儿。上头挨着老中医,下头临着保健品,左边儿是自来血大药店,右边儿好歹不是广告,是新闻,大前门艳尸案。

    好吧,凭着这大前门艳尸案,估计还能引来几个读者略瞟一瞟艳尸案旁边的陈萱和魏银开的帽子店广告——茱莉叶帽子店,全北平最洋气的帽子店。

    陈萱魏银就是自欺欺人,也得说,这次广告是一次失败的商业尝试。

    失败就意味着白花一笔钱。

    陈萱回家唉声叹气半日,三舅爷以为她有什么愁事,还问她来着。陈萱倒不是把事存心里的性子,以前她爱闷不吭气,可重活一辈子,不想那么憋屈了。而且,陈萱发现,她把事说出来,有时还真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陈萱与三舅爷说了广告不理想的事,三舅爷问,“啥是广告?”

    陈萱不觉着三舅爷是乡下来的就没见识,她自己也是从乡下来的,陈萱拿出一份报纸细细的讲给三舅爷听了,“在这里印着的,这小小的一块儿,是介绍我们帽子店的。哎,花了钱,生意也没见增加。”

    三舅爷不懂这个,三舅爷说,“这北京城太大了,开家铺子还得花钱印纸上才能叫人知道,要是在咱们乡下,喊一声,大家伙就都晓得了。哎,这北京城也喊不过来。再有就是,要不,找个会写字的,在墙上刷一排字成不?咱乡下还有这个,虽然人大都不识字,可也有识字的,要是走一处了,一问人家,就知这是啥字了?”

    三舅爷的话给陈萱提了醒儿,陈萱觉着,要是能在墙上刷大字,倒比在报纸上印刷省钱。她自己就有空,可以去刷墙,连人工都省了,无非就是花些刷墙的颜料钱。陈萱认为,三舅爷果然是人老有见识,待魏年回来,陈萱同魏年商量,魏年说,“这墙又不是你家的,人家都是有主儿的。老家能这么干,是因为老家村里人少,一村儿也就一两千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是族亲也是乡亲,这么干没事儿。你要在北京城这么干,你看人家依不依。”

    “那是不行了?”陈萱有些失望。

    “不行。”魏年给了肯定答案,同陈萱道,“你也别太着急,新铺子鲜少一开张便顾客盈门的。你们的帽子不是也在咱自家铺子里寄卖着么。我给你们算着,倒不至于亏太多。”

    “亏就不成,这亏的可是白花花的大洋。”陈萱看魏年也没好法子,一拍炕沿儿,自炕上下来,说,“先吃饭,吃过饭看书,明儿再继续想。”

    魏年跟着陈萱一同到厨房端饭,同她说,“别成天在家闷着想,有空出去逛一逛。法子在家里憋可憋不出来,人只能越憋越闷。”

    “那明早儿我跟阿年哥你一起坐车出去,我想随便在街上走走,东单那块儿人多。再到帽子店看看。”

    “好。”

    魏年绝不是个懒人,他受新派思想的影响,甭看在家是男主外女主内,到了王府仓胡同儿就完全不一样了,像这种帮着端端饭菜摆摆盘碟的事,魏年都是顺手就做了,完全不是那种君子远庖厨的类型。

    三个人一张桌吃饭,说到这吃饭,自陈萱魏年搬出来,老太爷交待的,要立两本账,草莓的帐一本,日常开销的账一本。草莓的花销,老太太是不管的,改建房子门窗的事,该多少,老太太支钱时很痛快。毕竟,这是为了明年的草莓生意。可是日常开销这里,每个月老太太是算好了,米面都是公中一道买了给王府仓胡同儿这里送来,其他的菜疏肉蛋的钱,一个月两块大洋,要是花超了,你们自己填补。要是省下了,老太太也不追究。

    如果就陈萱和三舅爷,一个月哪里能花两块大洋,这不是犯罪么。俩人五毛钱就能过一个月,可加一个魏年不成啊,魏年嘴刁,在家里时,自陈萱进了门儿,他都要时不时的点个菜的。如今这搬出来自己住了,每天吃啥喝啥,都是魏年说了算。尤其他们是打七月搬来的,那时天气转凉,魏年夏天荤腥吃的极少,按他的话说,见着不大提得起胃口。可到了秋冬,魏年就要求,每顿就要有鱼有肉,不然他吃不饱。

    为这,一月两块大洋的菜钱都不够使,魏年拿出十块大洋,让陈萱只管多买些好吃的。魏年的话,“我吃好喝好,赚的只这十块大洋?要是刻薄自己刻薄病了,光看病得多少钱?会算账的,脑筋清楚的,都不能在吃上省钱。”

    陈萱很怀疑魏年是不是在拐着弯儿的说她脑筋不好使不会算账,只是,陈萱自己个儿觉着,完全没必要每餐大鱼大肉啊。不过,魏年都这么说了,而且,魏年拿出钱来补贴菜钱,陈萱这辈子性情也开阔不少,索性放开手脚,魏年要啥她就给做啥。就是三舅爷心里,怪不落忍的,觉着,成天吃这么好,真是作孽啊。

    三舅爷私下还劝过陈萱,节俭些过日子。

    这并不是三舅爷多事,三舅爷都是一起吃饭,饭菜好了,于三舅爷有什么坏处呢?三舅爷一则是性情使然,老人家一辈子在乡下条件也是不差的,平时白面也吃得,只是,这么顿顿有鱼有肉的,日子不是这么个过法儿。二则就是,三舅爷其实是为陈萱考虑,这做人儿媳跟在家做闺女不一样啊,成天介这么置办吃食,叫婆家知道,不会说是儿子嘴馋要吃好的,只会说儿媳妇嘴刁不过日子。

    不过,陈萱在魏家的生活早有自己的方针,陈萱同三舅爷说,“阿年哥要是吃不好,就没力气干活。我也想他吃好些,他苦夏,一夏天瘦了好多,正好秋冬贴贴膘。”

    三舅爷并不是个多嘴的人,说一回则罢。

    所以,陈萱自从跟魏年到王府仓胡同儿,俩人在吃食上比在老宅时好太多了。而且,自己出来过,吃饭也没人会盯着陈萱,嫌她肉吃得多。魏年还总劝她多吃肉,陈萱还真不是魏金那种好不好的就要吃三两个羊肉饼的,陈萱也喜欢吃肉,可她兴许是自小肠胃的原因,从小吃素吃惯了,肉也喜欢,却总吃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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