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衣服、帽子一样,他们走近了以后,鹿鸣发现脸也一样,全都是黑乎乎的,就像抹了黑炭,应该是刚从扑火现场赶来。

    他们走到车旁,分散开来,搬运滚木。

    有人爬上了车,清除车顶上的坠落物。

    鹿鸣坐在靠窗的位置,视线穿过车玻璃,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想起刚才程子涛的问题,感叹了一句:

    “有他们在,我们应该不会死。”

    “你坐在这里,我下去帮他们一起搬,好歹我也是个男人。”程子涛起身就走,像个抓住机会就想极力证明自己的小孩那般急切。

    “不要去,你这样下去很危险。”鹿鸣要阻止,他却已经走到车门口,双手扶着车门,跳下车。

    她也只能起身,快步跟上去。

    程子涛跳下车以后,许是头有些晕眩,身子晃动了两下,闭眼站在原地,待晕眩感平息以后,走到车后轮,俯身去搬堆积在车旁的滚木。

    鹿鸣站在门口,抬头往上看,脸色瞬时煞白,大声喊道:

    “程子涛,快上来,危险!”

    她话音刚落,陡峭的山坡上接连传来“咔擦”的响声,似是有重物从山顶坠落,砸断树枝,从高空落下来。

    鹿鸣双眼圆睁,程子涛就在坠落物底下的位置!

    “小心!”鹿鸣迅速跳下车,跑向程子涛。

    “谁让你们下车?快给老子滚上车!”从车顶上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

    声音醇厚有力,仿佛从森林里迎面吹来最强劲的一股风,舒爽清凉,却给人极强的压魄感。

    鹿鸣脚步顿了片刻,这个声音太独特,她感觉很熟悉。

    她来不及抬头,继续向前跨出两步,扑向程子涛,拖着他往车底下滚动。

    程子涛的手被几根交错的滚木压住,滚了半圈就动不了了。

    鹿鸣趴在他身旁也动不了。

    车顶上传来一连串重物着地的声音。

    “三哥,危险,不要啊!”从车头方向,远远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很稚嫩,像还未成年的少年的声音。

    少年的声音很快被滚木和枝杈砸下来“噼里啪啦”杂乱的声响淹没。

    这一系列的事情,几乎是在眨眼的功夫接连发生。

    鹿鸣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

    又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之后,四周归于平静。

    鹿鸣很意外,除了一些土屑灰尘和枝叶,并没有滚木之类的重物砸在她身上。

    她睁开眼睛一看。

    她左手边,一字排开,放了四根碗口粗的滚木,都没有完全烧焦,还能承受一定重量。

    这四根滚木斜靠在车身上,与车身共同形成了一个三角保护区,把山坡上砸下来的枝杈和滚木挡住,滑到了三角区以外。

    她和程子涛成功被保护在这个三角区内。

    有人走过来,把她和程子涛扶起来,问他们有没有受伤,声音温和。

    鹿鸣刚站稳,余光瞥见,有人迅速爬上车顶。

    “小武你慢点。”扶他们起来的人,冲爬上车顶的人叫道。

    “我才不要慢,”被叫做小武的少年,动作像猴子一样敏捷,转眼爬上了车顶,“三哥你怎么样了?有没有被砸伤?”

    车顶上站着一个男人,身形骁健挺拔,双手扶着最外边的两根滚木,夹紧中间的两根,仰头看向山顶。

    鹿鸣不用问也知道,是他用车顶上的滚木,给他们快速搭建了一个临时三角保护区,自己却置身在最危险的境地。

    她无法想象,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站在车顶上的缘故,鹿鸣感觉他周身散发出一种高高在上的王者之气。

    车顶上的王开始发话:

    “李章程,张小雄,你们两个马上把他们拖上车,送走。”他没有往下看,却看向旁边的少年:

    “袁一武,你刚才鬼叫什么?那两个傻子没被砸死,也会被你吓死,快滚下去。”

    “我不滚,要滚也要跟三哥一起滚。”被叫做袁一武的少年,笑嘻嘻地耍无赖,像个任性的小孩,以和大人唱反调为乐。

    他和王一样的男人并肩站在车顶上,扶住其中两根滚木,突然急了,极力解释:“三哥,我不是说滚那个,这事得让给我们未来的三嫂。”

    “不要乱叫。”

    鹿鸣已经走到车门口,听到他们的对话,脚步不受控制又停住。

    “姑娘,你们不能再磨蹭了,赶紧上车,我们已经清空车前马路上的滚木,让司机尽快送你们离开。”

    鹿鸣和程子涛被两个男人强行推上车。

    车门关上,司机立刻启动了车子。

    鹿鸣站在车门口,回头看向那一群分不清谁是谁的男人。

    他们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似乎早已忘了刚刚经历过的生死险境。

    “三哥,今天最后的任务也完成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小森林庆祝啊?”

    “太好了,我要去吃三嫂做的核桃饭。”

    “我也要吃。”

    “……”

    车子转眼把那片橙色移动果园远远甩在了后面,七嘴八舌的起哄声也消失了。

    鹿鸣收回视线,转身走向座位。

    “怎么了?是不是看到熟人了?”程子涛跟在她后面,边走边解释:

    “他们应该就是当地森警大队负责山火的森林消防员,冬季干燥少雨,森林火灾高发季节,还真是辛苦。”

    鹿鸣听他这么一说,怀疑她也高反了。

    靳枫曾经是昆仑山附近一座荒漠林的护林员,和森林消防员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这里离昆仑山有几百公里远,他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乔森教授为首的雪豹研究项目组有好几个小组,对整个西部地区展开雪豹研究。鹿鸣特意选了离昆仑山比较远的玉仑河小组。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只是,那醇厚颇有劲道的声音,那操天野地的性格,实在太像了。

    鹿鸣回到座位上,揉了揉太阳穴,摇了摇头,“没有熟人,只是想向他们表达感谢,有机会见到再补上。”

    “好,我们一起。小鹿姐,刚才,谢谢你。”程子涛回想起鹿鸣扑向他的那一幕,仍然后怕,也很内疚。

    他当时完全被吓懵了,根本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却已经护住了他。

    鹿鸣犹豫片刻,委婉地说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森林火灾发生的时候,一般老人、小孩、病和残都不参加灭火。你是男人没错,但高原反应也不容小觑。”

    “所以那个人才会骂我傻,连带你也被骂了,对不起。”程子涛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危险已经过去,你别想了,好好休息一下。”

    许是旅途困顿,又经历一场虚惊,鹿鸣自己感觉也有些疲惫,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打算眯一会。

    ——

    他们的车离开后不久,山坳马路上的森林消防员清除完滚木,也开始返回。

    到了分岔路口,一群人分成两路。

    一路叫嚷着去小森林庆祝,占了多数。

    一路回森警大队,人不多,只有两个。

    “三哥,是她吗?我们在昆仑山的时候,跟你处过一段时间的那个女孩?”李章程追上前面奔走的男人。他不记得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只依稀有个模糊的影子。

    “……”靳枫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口里全是灰,嗓子腥痒,啐了一口唾沫。

    李章程紧盯着他吐出来的那口血水,双眼圆睁。

    那么大一根滚木砸在他肩膀上,如果不是他及时把头偏向一边,他脑袋早就开花。

    李章程环视四周,附近都是树林,确认不会有人,才压低声音道:“三哥,别忘了,你现在是昆伦,不是靳枫。”

    “少啰嗦,你跟他们去吃饭,总结会我去开。”靳枫转身就走。

    那个什么都怕,习惯躲在他背后需要他保护的公主,怎么会是现在这个危急关头胆敢舍身去保护别人的女人?

    偏偏她就是。

    从他爬上车顶,透过车窗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认出了她。

    她却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靳枫抬头看向天空,今年是个暖冬,天格外蓝。

    这意味着,这个冬天,他们森林防火任务艰巨。

    还有呢?

    八年了。

    她终于回来。

    第4章

    鹿鸣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到达玉仑河小镇。

    “北鹿,我们到了,”下车的时候,程子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叫醒,“不是,周笛……”

    鹿鸣赫然转头看向他,“你知道我不是周笛?什么时候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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