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从地下车库进入电梯开始,唐以微的心态就颇为忐忑。

    经过那间办公室时,她下意识慢下了脚步。直到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始终憋着的那口气才终于松了下来。

    办公室门敞开着,除了原有的几张办公桌椅,里面的东西已经搬空。

    那个男人终于知趣地搬走了。

    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唐以微最期待看到的,只是真的面对空空如也的办公室时,她的心底还是不免有些惆怅。

    那个男人,本可以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合作伙伴。现在……估计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田甜正好从她身边走过,见她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发愣,就不胜唏嘘了一句:“以后没帅哥看喽!”

    “放心,我男朋友以后会经常来的。”唐以微面不改色,大言不惭。

    田甜呆了呆后,爆发出会意的大笑。

    一到办公室,唐以微就喊了几个人着手搬办公室。老的办公室用惯了,又是在自己的部门内部,工作起来方便。

    一通折腾后,终于又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坐在熟悉的办公环境里,唐以微有种复活的畅快。

    她打开电脑,先把邮箱里的十几封工作邮件回复完,案头还有三个审计项目的底稿在等着她。才打开第一份底稿的电子档,看了没几行,陶静茹走了进来。

    她环顾一圈后,阴阳怪气道:“人是新的好,办公室还是旧的好啊!”

    听她这调调,就不是什么好话,什么叫“人是新的好”?这一观点,唐以微首先就不认同。这种无聊分子,她才懒得理她。

    “我说以微啊,你该不该谢谢我?昨天为了劝殷律师搬走的事,我还请他吃了一顿饭,那一顿饭可是花了我两千多。”陶静茹啧啧有声。

    “两千多不多啊。”唐以微很不厚道地摇头。她觉得挺理所应当的,这尊菩萨本是你招来的,当然也应该你负责送走。

    “你个小没良心的。”陶静茹咬牙切齿,作势要拍她。

    唐以微并不闪躲,眼睛继续盯着电脑,也知道她只是装装样子。

    果然陶静茹悻悻然收回手臂,开始说正事。

    “今天下午会下两个人事任命通知。”

    唐以微不由一惊,这才抬头看她,“哪两个?”

    “一个是聂涛的,还有一个是你的。”

    唐以微未开腔,只是目不转睛看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聂涛入职已经满八年了,论资历论工作经验论综合能力,我觉得他完全可以胜任部门经理。所以综合考量下来,决定升任他为审计三部的部门经理。”

    陶静茹对聂涛的评价唐以微完全认同,聂涛入职比唐以微还早,这五年多来一直跟她搭档驻外审计,合作的也甚是投契,若论对聂涛的综合研判,唐以微无疑最有发言权。

    所以升任他为部门经理,她毫无疑义。

    只是自己这个原部门经理又作何安排?唐以微不免惊讶,陶静茹的嘴巴这么紧,周五晚上去她家喝酒,竟然没露出半私口风。

    “我呢?你准备怎么安置我?”唐以微耐不住追问。

    唐以微急不可待,陶静茹却是气定神闲,她故意停顿了许久,卖个关子,吊足唐以微的胃口。

    唐以微被戏弄地失去了耐心,剜她一眼,没好气道:“爱说不说,下午我等着收人事部的人事任命通知书。”

    虽然陶静茹买足关子,唐以微却已经有些预感。

    事务所总审计师的职位已经悬空两个多月。如果将总审计室比作事务所的大动脉,那么总审计师这个职位则等同于这条大动脉上的心脏,正是因为是事务所的核心要职,所以自上一任总审计师因为身体状况辞职后,这个人选一直悬而未决。

    陶静茹也明白,再故弄玄虚就没劲了。她的语调里带着少许的幸灾乐祸:“我看你这个办公室又白搬了,你现在赶紧收拾收拾,明天就去总审计师的办公室报到。”

    即使唐以微已有所预料,她还是足足看了陶静茹五秒钟后,才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

    这一任命,陶静茹说的云淡风轻,她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

    即将走马上任的总审计师的反应太过平静,让陶静茹多少有些意外。她本来料想,虽然不至于感恩戴德,最起码唐以微会喜不自禁,要知道这个职位有多少人在垂涎三尺。

    “你不会告诉我,你对这个任命不满意吧?”陶静茹狐疑地问。

    唐以微淡淡瞥她一眼,“你知道的,我喜欢当前锋,不喜欢当守门员。”

    “总审计师”意味着,以后事务所的每一份审计报告,都将经由她的最终审核,才能正式对外发布。这个守门员的责任之重大,让她本能有些排斥。

    陶静茹以前听她抱怨天南海北的出差,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现在给她一个不需要出差的高薪职位,唐以微却还犹豫不决。

    她不禁讥诮地反击:“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呢?出差多了跟我大吐苦水,现在让你坐镇事务所大本营,却还是不满意。我跟你说实话吧,如果不是看在你那位赵先生的面子上,这个位子,我还真不一定给你呢。”

    给赵景宸的面子?你都没见过他本人。

    你以为我会相信?

    唐以微扬眉,对陶静茹的话选择保持沉默,选择彻底无视。

    “这个任命你到底接不接受?”陶静茹沉不住气了,追问道。

    唐以微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陶静茹强势回应:“你当然没有,你以为合伙人好当的,这是你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唐以微撇嘴,除了用合伙人的责任和义务来压她,就不能换点新鲜的招数?

    她没好气道:“那你还来问我,直接下人事任命通知书不就得了。”

    “提起告知你,这是你身为合伙人的权利。”陶静茹总能说的有理有据。

    这一大清早,就跟她谈什么合伙人的责任、义务、权利,唐以微有点不胜其扰。她不耐烦地下逐客令:“行行行,我下午就搬办公室。现在我手头还有不少活,你能不能让我把这最后一班岗站好?”

    反正来的目的已经达成,陶静茹也不介意,边说边往外走,“你还别不信,我这个面子就是给赵先生的。”

    “因为他给正勤所解决了一个……困难户。”

    困难户!

    余音环绕!

    唐以微是又好气又好笑。

    本人貌美如花,怎么就成了困难户了?

    陶静茹前脚刚走,聂涛后脚就进来了,““慧东”的首席执行官和董秘半小时后到。”

    “慧东”是聂涛任审计合伙人的ipo项目。

    作为资本市场的“守门人”,新一届的发审委换届上任已有好几个月,随之带来的是更严格的审核机制,和逐月走低的ipo通过率。

    所以很不幸,三天前,“慧东”的ipo申请被发审委否决了。

    从聂涛透出的焦虑神色中,唐以微已看出端倪,“来干嘛?ipo没通过,来兴师问罪?”

    聂涛眉头蹙起,“刚刚听董秘的口气,的确是来者不善。”

    唐以微轻笑出声,“想让我们审计小兵来当这个替罪羔羊,他们也太看得起我们了。”

    她忍不住想,聂涛马上将升任部门经理,虽然他本人暂时还不知道,但是马上他将面对的难题,怎么觉得像是走马上任前的一场考试?

    不过她无暇多虑,“慧东”因为ipo未过,迁怒审计机构,虽然自觉毫无理亏之处,但是还是必须和聂涛商量个应对方案出来。

    半小时后,慧东一行五人准时到达,唐以微和聂涛已提起五分钟,端坐在会议室等他们了。

    因为这个项目唐以微全程未参与,自然不认识甲方的人员,聂涛为他们做过介绍后,慧东的首席执行官,这个四十多岁,看面相就很强势的男人,单刀直入发难了。

    “聂经理,我公司的ipo申请被否决,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聂涛沉着应对:“你需要的解释发审委已经给出了:报告期内,业绩下滑;业务真实性存疑;内控制度不规范。”

    他也知道,这样官方的回答显然不能令对方满意,三天前,对方就已从发审委的否决书上获悉,停顿了一下,聂涛又补充道:“好吧,我们暂且不论ipo被否决是否跟会计师有关联。我们都知道,ipo的工作流程中,有保荐机构,有律师事务所,还有会计师事务所,这三方都全程参与了。我就不明白了,林总为什么单单找我们会计师讨要说法?”

    “因为你们出具的审计意见,起决定性作用。”林总眸中闪着厉色。

    “错!”聂涛义正言辞纠正道:“会计师出具的审计意见绝不是发审委审核的唯一标准,企业持续盈利能力、财务规范性、内控有效性、商业模式合规性、以及募投项目合理性,方方面面都会影响发审委的决定。”

    “为了上市,我们公司已经投入了两千多万,昨天开会时董事长大发雷霆,说必须找出上市失败的责任人。”林总满脸逼人的戾气。

    大有将责任人除之后快的狠意!

    ☆、第六十一章

    林总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其实也情有可原。

    三天前的一纸发审委否决书,于慧东公司而言,不亚于一场十级地震,公司内部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我们公司为了ipo,投入这么大的人力物力打水漂也就不说了。当初公司承诺期权的高层,哪个不眼巴巴盼着公司上市,好让自己的身价跟着暴涨起来。期望落空之下,人心势必浮动,昨天有两位高层甚至已递交了辞呈。”当着四位下属的面,林总也不想隐瞒什么了。

    纸如何能包住火?在慧东内部,这些已是尽人皆知的秘密。

    根本瞒不住。

    沉吟片刻后,他继续:“最可怕的还在后面。两年多前,公司曾经与某投资方签过对赌协议,既然公司ipo失败,则公司原股东应按照约定的回购价格回购投资方持有的股份。这么大笔的资金,公司现在根本拿不出来。毫不夸张的说,慧东已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唐以微手里一边翻阅着慧东的审计报告,查找发审委否决的原因,一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生怕错过了重要信息,也生怕剑拔弩张之下,他们一言不合就吵起来。

    一心二用,她的神经高度紧张。

    聂涛不无遗憾地表示:“对于贵公司上市未通过,我只能说,我也很遗憾。但是在整个上市运营的过程中,没有什么责任人。如果一定要找原因,我觉得有两点,第一,你们公司暂时还没有达到发审委的要求。第二,你们欠缺一点点运气,现在发审委的审核机制越来越严格,否决率也从去年的15%暴涨到42%。”

    他无奈地耸肩,“你们可以说是生不逢时。”

    没错,公司上市,三年财报固然是考量的重要因素,但是天时地利人和也至关重要。

    在残酷又居高不下的42%的否决率面前,除了哀叹一句,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谁也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生不逢时?”这个理由,林总显然并不认同,“我们董事长和保荐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都觉得是我们选错了审计机构。”

    不分青红皂白,一顶黑锅严严实实扣到了正勤所头上。

    一时间,会议室的气压低到要爆。

    “喔?”聂涛无奈浅笑,“那你说说看,我们正勤所错在哪里了?”

    这个问题,基于全程参与了审计,惠东的财务总监自认最有发言权。他用眼神向林总示意,让他来回答。

    得到林总首肯后,他揶揄道:“曾经有人将审计比作放大镜,说审计师喜欢将公司的问题和细节放大好几倍。跟你们合作的几个月下来,我觉得放大镜不足以凸显正勤所,显微镜才实至名归。就你们你们那种严苛的审计风格,我敢说,再优秀的公司,都会被你们审死。”

    因为审计师的职业操守,最终导致公司ipo流产,这样的黑锅,作为一个审计小兵,如果背上岂不冤死。

    虽然心底有无数反驳的情绪和语言,唐以微却依旧保持着沉默。因为她跟聂涛已经商定好,今天他是主角,实在应付不了的时候,她才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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