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是被约束的,可他并不是。他的身上没有丝毫能约束他的条条框框,他不谦恭,也不绅士,身上更没有承荣而生载誉而死的气魄。他更自由,更孤高,也更狂妄,唯一的宁折不弯也是因为本身的骄傲不容他向任何人和事低头,所以他才亲身上阵,英勇无畏,所向披靡。

    这让她再没有空隙去观察他人的反应,或许不用看也知道大概是和她一样的,他总是有这个能力不让所有期待他的人失望。

    所以当最后她站在t台上,站在他身旁时,饶是她再怎么沉稳,都恍然觉得有如隔世。

    郑东魁在前方用流利的英语发表结束语的时候,徐杺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身旁的人碰了一下,那是摄像机拍不到的角度,她微微偏头,余光扫到他唇边散漫的,得意的笑。

    再看台下,那些国外出现过无数次在时尚报道上的面孔,此刻都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的他们,而更多的目光是落在韩朔和她身上的,犹如镁光灯打在身上,让人身心滚烫。

    下一秒,她站直了些。

    然后与他一起站在t台的中央,迎着如雷的掌声向所有人深深鞠躬。

    这一刻,她能清晰感觉到的,居然是一份从未有过的自信,和与有荣焉。

    或许是因为这份清晰而又新鲜的情绪,所以直到一伙儿人换好衣服坐上去庆功宴的车上,再到了早已定好的酒店包间的过程中,两人居然都没有再分开。

    他走在她身侧,和他同班的男生和唐小柔走在他们身后。一路上不停有人过来和韩朔搭话,他都来者不拒,能看出来今日他心情尤其愉悦,话都比以往要多许多,对谁都不敷衍,态度极好。可一旦有人邀请他过去另一边认识什么人的时候,他就会微微一笑,巧言婉拒。自始至终,都走在她身旁一个手掌宽的位置。

    他的这些举动,徐杺若有若无地看在眼底,每每他笑着拒绝别人一次,就会让她抿着唇下意识拧开视线,可内心却止不住有种脉脉的熨烫感流出,让她整晚的心绪都处在一种温和的,安定的氛围中。

    慢慢的,有人似乎看出来什么,也不再提出那样的邀请了,可看着他们的眼神,却缓缓添上几分了然的暧昧。

    可没人捅破,也没人解释。

    直到落座,郑东魁突然让服务员把房间的屏风拉开,众人才发现,这原本是一个长方形包间,只是被隔开成了两个,而此刻隔壁居然满满当当地坐了一桌今日来看秀的设计师们,rousteing、simons、李见洪都在其中。

    看着学生们惊讶的表情,李见洪率先站起来,朝他们一桌举起酒杯,笑着说:“congratulations!”

    郑东魁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韩朔第一个举起酒杯回敬,他们这一桌的人才都纷纷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36章 thirty-six

    这场庆功宴因为添上了隔壁一桌大人物而稍稍有些变味, 虽说一晚上下来,除了开始那杯酒,两桌人几乎都是各吃各的,可大伙儿表面上正常吃饭玩闹, 可实际上都为此存了几分心眼,隔壁那桌用英语交谈的对话, 多多少少都进了他们这一桌的人耳朵里。

    而郑东魁就像是两桌的东家一样,一会儿到大学生这桌来说几句话,一会儿又到隔壁桌和大人物们聊天, 整晚最忙的人的就当数他。

    韩朔和徐杺吃得面不改色,可两人内心都心知肚明。今晚他们是这场秀的赢家, 虽没有评定, 可大伙儿都默认了这一点,所以一个劲儿给他们灌酒。徐杺还好,大家看在她是女生的份上没有灌太猛,可韩朔就没那么好待遇了, 在徐杺看来,他今晚不是在喝酒就是在被别人倒酒, 甚至连筷子都没碰过几下, 有时候她几次想要帮衬,却都被他看出来了,手一动把她压着, 喝完几圈下来除了眼神更亮,整个人都是气定神闲的, 看起来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

    直到庆功宴结束,郑东魁叫了几辆车让他们自己回去,大伙儿也喝嗨了,搂搂抱抱往外走。正当韩朔站起来的时候,郑东魁却叫住了他:“韩朔,你留一下。还有徐杺。”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们这桌人都走光了,韩朔才起身,往隔壁桌走去。

    徐杺跟上。

    郑东魁给他们两个安排了两个座位,就在dr两个设计师中间,rousteing坐在他们对面,此刻面带微笑,看着他们落座,才开口道:“今天你们的表现都很优秀。”

    他说的是“你们”,韩朔和徐杺闻言,同时表达了感谢。

    之后是询问时间。

    没有多余的铺垫,先从韩朔问起,从他的年龄、经验和个人风格一一详尽地询问,韩朔喝了一整晚酒,此刻居然也神志清明,语气不卑不亢,流利作答。

    问题也随之越来越刁钻,从很普通的小事,慢慢询问到韩朔对这个行业的态度和看法。

    这虽然是很烂俗的问题,可口头答卷却考验回答者的心理素质,对方是这一行老油条,能轻易看出来你是假意敷衍还是真心。

    韩朔回答了一句让所有人印象深刻的话。

    他说:“我一个人无法决定这个行业的优劣,只是既然站在t台上,那么基本的觉悟还是有的,那就是要对得起所有被我淘汰的竞争对手,还有我自己。”

    明明是这样狂傲的发言,可徐杺却清楚地看见提问的rousteing的眼中,浮现出感慨以及赞许的笑意。

    这样的回答,恰恰正中他们这些设计师们所看重的——那就是一个模特对自己本身的自信。

    模特这个行业,表面光鲜靓丽,可实际竞争,却是肉眼可见的残酷。

    所谓“职业模特”,不是网络上随处可见的淘宝模特或者影视模特可以相较一提的,可讽刺的是,正因为如今“模特”种类多而泛,门槛低而工作范围杂乱,使得“职业模特”更难被大众区分,他们不仅要与同行相比,还要与许多“非职业模特”竞争,使得这个行业出现收入低、不稳定和转行数量与速度加剧的情况发生。只有经过天分与努力,还有擅长经营自身且坚定自己要走这条路的极少数人,才能真正走进“超模”这个行列,在时尚界站稳脚跟。

    而要成为“世界第一”,则更加难上加难,因为在进入这个行列,真正残酷的竞争才算是正式开始。

    有许多人,在未到达金字塔已经放弃,可登上金字塔后,因疲惫、压力等种种原因而退却的则更多。而这些让他们最终放弃的因素,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本身不自信。

    模特,说到底,就是由“才能”与“自信”堆砌而成的职业。

    因为自信,所以遇强则强;因为不自信,所以在这个以美为基底的世界中,才会失了行动的先机。

    “展示”,其实才是他们本身最大的价值。

    而设计师,是做出“展示品”的人,所以他们也是最有权力决定“展示方式”的人。

    显然,韩朔这个“展示架”,让在座的几位都很满意。徐杺能从他们的目光中感受到他们对他的欣赏与认同,因为她自己也是做出“展示品”的人,所以能够理解并认同。

    果然,rousteing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就把话题转移到她的身上。

    在得知她才大二的时候,在座的几位都发出明显的惊叹声,虽然徐杺明白这是出于礼貌,他们这些人早在年纪轻轻之时就已取得旁人不敢想象的成就,因为他们不在一个高度上,所以他们才会对她发表赞叹,就像是一个小孩学会走路,也会得到大人的赞许一样。可绕是如此,她依然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对他们表示感谢。

    “你的设计就像是在讲故事。”李见洪在那之后率先发表他的想法,他的笑容中带着温和和鼓励,“浪漫,却浅显易懂。”

    徐杺笑着说:“谢谢。”她顿了顿,补充道,“其实我是个不擅长表达的人,所以……是的,大概’设计’对于我而言,就是一门语言。”

    “那你很擅长和我们的模特’交流’。”李见洪说完,在座的人们都笑了,带着些许暧昧却又无恶意的笑。

    韩朔也勾起唇角。

    徐杺的脸微微一热,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可这种感觉就像在家里被年长的亲戚善意地起哄一样,让她有些不擅长招架。

    最后还是韩朔解救了她。

    “她目前在我的工作室工作,大概是这个原因,我们比较了解对方。”

    徐杺面不改色地微笑。

    “原来如此。”

    李见洪眨眨眼,四十岁的男人露出一个调皮的表情。

    因为徐杺是女生,所以大家都没有询问她过于严肃的问题,外国人在这一点上习惯讲究风度,不愿让女士觉得尴尬为难。可开玩笑到最后,rousteing还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要是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出国深造吗?”rousteing友善地笑,“不需要紧张,这只是一个问题.....其实在国内机会也很多,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与你再见面。以一名设计者的身份。”

    身旁的韩朔慢条斯理地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徐杺只愣了片刻,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双手接过rousteing递来的名片,这一刻手上似乎有千斤重,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此刻就在她手中。她用流利的,温和的语言回复:“谢谢。如果有那个机会,我一定联系您。”

    等看着他们坐上名贵的车子离开,郑东魁在寒冷的风中用力拍了拍韩朔的肩膀,他只到韩朔脖子高,可那语气,却是雀跃又语重心长的:“你小子,没有让我失望。”

    韩朔点了一根烟,给郑东魁也点上,两个男人享受着吸了一口。韩朔才说:“谢谢您了。”

    “你不用谢我。我每一年带出去的学生,有多少个能最后走在这条路上,我心知肚明。我做这些和你一样,都是为了对得住我自己,你也是,你以后,能走多远走多远,走不动了,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韩朔点了点头。

    “徐杺,你怎么回去?”感慨完,郑东魁准备走了,临走的时候询问徐杺要不要捎她回学校。

    可徐杺还没开口,韩朔就说:“不用替她操心了,她回我那儿。”

    徐杺向郑东魁点点头:“老师,您路上小心。”

    郑东魁瞅着两人这气氛,心底一笑,摆摆手,转身上了代驾的车。

    两人在寒风中站了一阵,直到郑东魁的车不见了踪影,韩朔才竖起领子,淡淡说:“走吧。”

    徐杺点头。

    明明来的时候两人心底都是热烈雀跃的,可今晚一过,似乎也被这夜风感染了一样,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到路边叫了一辆计程车,路上两人各怀心事,谁都没说话。徐杺觉得兜里的卡片像是在发烫,虽然眼睛看着窗户外面,可意识却全不在上面。

    计程车在驶到巷口的时候就被韩朔叫停了,给了钱,两人下车。往前还有五分多钟路要走,周围黑漆漆的,很安静,只有路灯的灯光隔段路打在地上,隐隐照亮前路。

    走了一会儿,徐杺忽然感觉到有人把手探进她的兜里,喝过酒的脑袋反应有点慢,等她下意识伸手要抓住他的时候,韩朔已经抽回了手,同时手里还拿着rousteing给她的名片。

    他们都停了下来。她看着路灯下男人的侧脸,他正微微仰头,借着灯光看清名片上的内容。

    “出国深造。”韩朔呢喃着,下一秒低下头,把名片伸到她的面前,“心动了?”

    他挑起一边眉,明暗交错下的五官更立体,也更英俊,徐杺看到他漆黑的双眸,他在笑,却没有真的在笑。

    徐杺伸手拿回名片:“当初我对家人承诺过,既然要选这门专业,就要做到最好。出国深造,大概是他们都想要见到的结果。”

    毕竟服装设计,出国的利处太多,加上今晚rousteing的意思,恐怕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拒绝这个机会。

    她还在思考,面前就已经蒙上一层阴影,是他站在了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路灯的灯光,影子就像把她完全笼罩在其中。

    她的下巴被轻易抬起,还是那个手势,她能感觉到他掌心中略微粗糙的纹路,很奇怪,他的手掌那么大,却偏偏能每一寸都贴合她的皮肤,她顺势看着他,发现他也同样在打量自己。

    这样的距离让她不得不把所有感官都凝聚其中,她安静地等待他的发言。

    “你不是会让父母左右的人。”韩朔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是他一贯的语调,略慵懒,带着聪明的试探,让你一下就能听出来,直白明了有如他本人,“你自己呢?怎么想?”

    徐杺攥住名片,手指无意识摸索光滑的纸面,她在他的气息诱哄下同时也在思索。

    “你想让我怎么想?”

    徐杺凝视着他,忽地轻声反问。

    她的长发被风吹动,双眼在周围环境光的衬托下发出幽静的光芒。那眼神是平和而温柔的,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那一刻韩朔有一种现在只要他说出来她就什么都会答应的感觉。

    所以他就真的那么不要脸地说出来了:“并不想要你去。”

    徐杺轻轻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也完全没有鄙视他的不要脸,和反问他“凭什么”。

    韩朔坏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几分得寸进尺:“我说过了,我不喜欢给别人做嫁衣。要是放你出国,他日功成名就,我白忙活一场,太吃亏。的确,出国是一条捷径,很诱人,可你留在我身边,想要的也都会有,我答应你,一定会有。”

    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稍稍认真了些,声音压低,就像是恶魔在蛊惑。

    想要的都会有?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她平静地问。

    闻言,他双眸一深,颜色变成了更浓重的黑,仔细凝视她,没有回应。可嘴角却挂着胸有成竹的弧度,一如最初能轻易看穿她,如今却不再惹她生厌。

    空气中愈发安静了。

    她冻的耳朵都有点疼。

    过了好一会儿,徐杺闭了闭眼,再睁开。然后她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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