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姨娘跪地叩头,郑重拜谢过,带了任青青含泪出门,随任渥星去了驸马府。

    这也能称得上“府”?进门后,所有人都傻眼了,地方不错是很大,完全住得下这浩浩荡荡的一批人,只是房舍陈旧,满目疮痍,野早遍地,竟是没有下脚处。

    一时间,素日养尊处优的小妾们,哭声震天。任渥星恨恨的跺脚,“谁敢这般捉弄爷!”气冲冲要寻福宁公主算账,却是根本进不去府门。忍着气递了牌子,也不获召见。

    等到欣然回公主府时,府中已是只有福宁公主亲生的任岩和任磊两家人,很是清净;那黎黎,不用说,已被送至庄子上,灌了堕胎汤药,配个村汉了事。

    “有娘家真是好。”欣然舒舒服服的坐在炕上歇息,头枕在任磊腿上,任由任磊轻轻抚摸自己的头发。

    那日,知道实情后孟正宪大怒,拎起任磊要打,没一个人拦他;任磊自知理亏,羞愧的低头,耳边只听得姨姐清清楚楚的声音“打人看不见的地方,莫打脸。”

    钟炜先笑了出来,孟正宪也想笑,很辛苦憋住了,板着脸问妹夫“知不知道错哪了?”

    “我,我不该疏于防范,让那狡诈丫头倒掉避子汤……”任磊话一出口,在场人士全部摇头。

    “你根本不该要什么通房丫头!”孟正宣虽不会动手,却会动口,“妻子正怀着身孕,你却扔下她一个人吃苦,自己去风流快活,你忍心么?”

    任磊傻眼了。他从未听过这说法。在他的头脑中,妻子不方便时有丫头、有妾侍服侍男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尊重嫡妻,给嫡妻体面,不宠妾灭妻,便是好男人,好丈夫。再说,欣然自己,不是还推着自己出去,要丫头服侍么?

    被舅兄、襟兄一个接一个教训了一通,任磊傻呼呼道“是欣然推我出门,我才去的。”

    欣然便被两个嫂嫂教育了一通,“装什么贤惠?跟自己丈夫要实话实说!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便是心里知道,也装不知道。

    欣然哭着跟任磊说“你去别人房里时,我心里跟刀割一样!”任磊怔怔看了妻子半天,慢慢替她拭泪,慢慢明白了一些从前不明白的事。

    事情该如何解决呢?总不能任由丫头生下孩子啊。钟炜冲口一句“告诉爹,让爹去跟福宁公主府讲理去!”

    “何必告诉爹呢?”悠然笑吟吟,“这事简单,咱们便能办得妥妥当当。”老爹年纪大了,这点子小事,还是儿女办吧。

    任渥星这样的男人,根本不用同他讲理,只用实力打击就好。他只认实力。

    皇帝和太后怕是久已盼望这样的奏折了,才会迫不及待的准了,迫不及待的派人轰走任渥星。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是真理。临别,悠然再三交待欣然,“你务必要记住,万不可让任渥星再次进入公主府,一次也不可以。”

    任渥星?欣然脸上浮现出揶揄的笑容,这个活宝,他休想再回来,打扰自己平静美好的生活。

    任磊俯头下来,欣然抚着肚子,冲着丈夫甜甜一笑,“娘待咱们最好了,夫君,咱们定要好生孝顺她老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谓天盖高,不敢不局 ”出自《诗经?小雅?正月》,意即“人说天空多么高,我却怕撞把腰弯。”局:弯曲。

    这话本来指的是蜷曲不敢伸展,后常指小心谨慎。

    115燎之方扬

    “当了多少?”纪姨娘瑟瑟缩缩在炕上窝着,见任硕推门进来,忙忙的起身问道。任硕不敢看自己亲娘满怀期待的眼睛,头微微转向墙壁,咳了两声,故作不在意的说道“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纪姨娘尖叫起来,“那是上好的冰种满绿手镯,怎能只当了这么点儿银子?”这傻孩子,他定是被人骗了!纪姨娘掀开披在身上的毯子,便欲下床出门寻人理论。

    任硕沉下脸来。落到当当的地步,已是十分难堪;还想跟当铺理论,姨娘这是嫌还不够丢人么?被逐出公主府,过起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父亲任渥星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不通世务,他根本连妾室儿女也养不活:京西驸马府厨房常常断炊,主子也好,下人也好,发不出月钱。

    才搬出来不到五日功夫,仆役侍女偷跑了一大半,报到府衙,顺天府尹竟是不理不睬的。这般大寒天气,府里没有碳火,冷得实在受不了了,纪姨娘命任硕当掉手镯换回银子,好歹先有个温饱吧。谁知只当了这么点儿。

    “一两银霜碳便要一两银子,这五十两,够干什么使的?”纪姨娘本是苦出身,这些年却是跟着任渥星很享了福,一时转不过弯来。拿着五十两愁眉苦脸了半天,恨恨道“我平日积攒的银票,可真是不少,竟被你那个不开眼的媳妇,一股脑给拐了去!”

    栗氏一向没心计,故纪姨娘不曾十分防范她。谁料栗氏眼见得驸马府呆不下去,便夤夜带了独子寒哥儿,和贴身侍女一起,悄悄逃了。逃走时还潜入纪姨娘房中,偷走了纪姨娘辛辛苦苦攒下的私房银子,一张银票没给剩。

    纪姨娘次日睡醒,发现装银票的秘盒摊在桌子上,里面已是空空如也;儿媳妇也不见了,孙子也不见了,一时慌了手脚。忽号着叫儿子,半晌,任硕方从爱妾房中匆匆跑出来,见状,大怒,先在驸马府咆哮了一通,然后气势汹汹跑到栗家要人。

    一向对他点头哈腰的栗家,却是翻转了面皮,义正词严指责他“我家姑娘已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的嫁给了姑爷,怎地姑爷还到娘家来要人?倒是姑爷宠爱妾室,冷落我家姑娘已久,莫不是听信爱妾挑唆,暗中将我家姑娘害了?该我家跟姑爷要人才是!”便要拉着任硕见官去,口口声声栗氏已被“宠妾灭妻”的任家给暗害了,必要讨回公道。

    任硕听得“宠妾灭妻”四字,已是魂飞天外,哪里敢跟栗家见官?如今全京城谁不知道驸马任渥星宠妾灭妻,惹恼了皇帝和太后?到了官府,自己这驸马庶子如何能讨得了好去?况且栗氏私逃的丑事也不好见官。只好软了下来,苦苦央求“我到底是寒哥儿的亲生父亲,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央告再三,栗家才忿忿的放了他,啐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子是个糊涂的,儿子能精明到哪儿去?我家却懒得跟你这呆子计较,便放你走罢,往后莫再上门歪缠!否则,哼,你当你父子们还是当初么?”

    任硕含羞带愧回了驸马府,又被纪姨娘抱怨了一通,心下更是不痛快,当晚,连一向最宠爱的妾室也不理会,独自一人睡了。第二天睡至中午方起,却是连妾室也趁夜卷带细软逃了,越发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到了纪姨娘实在耐不住冷,令他去当手镯,“可怜,这手镯我带了这些年,若不是出于无奈,实是舍不得。”谁知当铺最是欺落魄之人,见任硕遮遮掩掩进了当铺,便知道这是不通世务的雏儿,竟只当了区区五十两银子。任硕做惯大少爷的人,哪肯跟人争多论少,五十两便五十两。

    其实五十两银子很不少了,京城普通人家,五十两银子够过一年的,但在享受惯了的纪姨娘眼中,竟跟不是银钱一般。差人买了细碳,买了吃食,少不了再买些胭脂水粉,很快便花用完了。

    任硕略提一句“该省俭些”,纪姨娘便笑他没见过世面,“福宁公主是离不开你父亲的,你只管等着,咱们很快会回公主府过好日子,到时让那些不开眼的,一个个悔青了肠子。”

    纪姨娘这是经验之谈。她是任渥星最早的妾室之一,亲眼目睹了任渥星和福宁公主这些年来,总是福宁公主忍让再忍让,任渥星嚣张再嚣张;她便认定了,福宁虽贵为公主,却不足为虑,只要哄好了任渥星,便一好百好。

    这些年来也确是如此。纪姨娘只要在任渥星跟前柔媚顺从,便能轻轻松松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衣服、首饰、银钱,好吃好穿都是福宁公主给。任渥星这个男人,以从妻子那里榨取财物、尊严,再转手赐给妾室、庶子庶女,得到她们的感激,为自己极大的光荣。

    “公主舍不得父亲?真是这样么?”任硕心中嘀咕,若真是这样便是太好了,可惜,未必。这回任渥星搬出公主府,固然是有太后口谕,却也因为福宁公主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否则,若是福宁公主执意不许,奉太后命而来的内侍,也不敢毫不客气的撵人。

    “便是公主舍得你父亲,你大哥和你四弟,也定是舍不得亲爹吃苦!只要你爹能过好日子,咱们便能过日子!”纪姨娘虽处于逆境之中,却还是坚强乐观,坚信前途一定光明。

    任硕没说话。他心中相当没底。平日,作为庶子的他远比嫡子任岩、任磊更受父亲宠爱,任岩、任磊岂会心中毫无芥蒂,岂会轻易让自己再回富贵窝。此刻,任硕心中实实在在的后悔了,自己一介庶子,以往何苦在父亲面前压着嫡出兄弟一头,白白结了怨。如今自己还不如常山公主府的庶子呢,人家虽是受常山公主管束,见了常山公主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可总还是锦衣玉食。哪像自己,竟致衣食无着。

    不只任硕后悔,他那顽强的父亲,任渥星先生,此刻也后悔了。

    任渥星几十年如一日愤世嫉俗,认定皇家、朝廷皆对不起自己,竟让自己这般惊才绝艳的人才尚主,毁了仕途;先帝在位时他是如此,当今皇帝登了基他还是如此,一向也无事,哪料想一朝落魄,凄凉难奈。

    他初初到了京西驸马府,还尚有旧脾气在,待到发现自己再也进不去福宁公主府,方有些慌了。等他气冲冲回到赵国公府,现任赵国公,他的亲弟弟任渥云,听他抱怨天抱怨地抱怨了个够,只是不说话。

    被他逼问急了,任渥云方也怒道“不知道大哥您闹什么?!自从圣上继了位,咱们任家,可是一天好似一天!谁不给大嫂几分薄面?您跟大嫂如今若是好好的,赵国公府也不至于……唉”任渥云说着说着,哽咽了,说不下去。

    自从皇帝准了夏进的奏折,太后亲命任渥星迁居,京中王公贵族已是尽人皆知任家失宠,这些时日,赵国公府的人简直不敢出门,出了门遇到的全是白眼和冷遇。

    “大哥,您听弟弟一句话,跟大嫂和好吧!只要您见了大嫂的面,夫妻间把话说开了,也就烟消云散了。”任渥云还是抱有美好希望,“还有,您那一帮妾室,尽皆遣散罢,都是祸害,莫再留了。”

    任渥星像是被蝎子蛰了一般,“遣散妾室?谁敢?”一个大男人,妻子闹闹便遣散妾室,颜面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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