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光抬起头来,故意揶揄他,“那你还不是每晚看韩剧,佛门清净之地,你整天看男男女女谈恋爱,啧啧……”

    余白一下从脸红到脖子,“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输给我的咯,钱没了就输情报。”一说起自己打听到的八卦,黎夜光瞬间手舞足蹈了,“他们还告诉我你从来没谈过恋爱,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梦中情人是王祖贤……”

    余白羞愤不已,急得一把抓住她躁动不安的双手,“你、你到底想干嘛!”

    黎夜光仰着头看他,水灵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星光,在暮色已尽的夜晚,她的笑容像是最后一抹亮光。

    “我想你和我下山啊,你答应我,我就不教坏你徒弟,而且只要你把壁画修好,我还给你介绍张祖贤,陈祖贤……”

    余白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确实是因为她漂亮而被吸引,可现在的她也未免太无赖了,但偏偏是这样的无赖,他在抓狂之余竟然还觉得有点可爱?

    余白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没出息啊。

    “说真话。”黎夜光好奇地问他,“虽然你爷爷定了规矩,不给你下山入世,难道你就真的不想下山吗?”

    余白没有回答她,而是不解地反问:“山上有什么不好的吗?”深山野外,空气清新,环境安逸,他有工作又不会无所事事,余白还挺喜欢这里的。

    “那太多了啊。”说到这个,黎夜光才待了一天就受够了,“首先床硬得像睡在砖头上;其次吃的只有素菜和馍馍,你不想吃好吃的吗?牛排?炸鸡?啤酒?而且你看这个山上,就你们一群糙老爷们,你不寂寞啊?”

    她说到“寂寞”两个字的时候,余白下意识松开握她的手,紧张地把手又抄回口袋里。黎夜光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只痞痞地往院中的木凳上一坐,向他宣告自己的目标和决心。“反正你要是不下山,我的展览就完了,展览要是完了,我就更不用走了,所以我就和你耗上了。”

    “今天是德扑,明天是麻将,后天教他们斗地主……”

    余白握紧拳头,咬牙说道:“其他事都可以答应你,就这个不行!”说罢转身就走,生怕再说下去就又被她绕进去了。

    黎夜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不行?那就走着瞧呗。

    况且,深山虽是无趣,但调戏这么一个不开窍的青涩尤物,她一点都不无聊好不好!

    第五章 一个人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

    part5

    名利虽是身外之物,可你总不能裸奔啊。

    ——《夜光夜话》

    山里没有夜生活,黎夜光很无奈地九点就上床了,第二天醒来时一看手机,六点零五分。她在床上翻滚了一阵子,实在是劳碌命,享不得清福,索性爬了起来。

    西北本就早晚温差大,山里清晨的气温就更低了,黎夜光并没有带可替换的衣服,只能将西装外的毛衣外套裹得紧紧的。幸亏她在飞机上买了一包内裤,不然真的要在这荒山野岭回归自然了。

    讲真,黎夜光已经很久没有清闲过了。

    而且是一种被动的清闲,手机没信号,更不会有wifi,西北的春天比东南的c市晚很多,光秃秃的深山也没有什么风景可赏,黎夜光几乎是被放逐的。

    她掏出手机,把之前保存的资料又打开看了一遍,资料显示余家现任当家余墨染是第三代传人,也是赫赫有名的修复国手,如今已年过八十。第四代传人昙花一现,信息寥寥,而余墨染的独孙余白则是第五代传人。余白自幼跟着余墨染学习壁画临摹与修复,十六岁时曾前往欧洲进修,又先后在印度、中东等地修复壁画,二十岁回国后,就彻底归隐山林,只在人迹罕至的石窟里修复壁画,一待就是七年。

    黎夜光好像都没有尝试脱离社会七天,更别说让她理解七年了。

    会有人不喜欢花花世界,甘愿待在山林荒漠?

    黎夜光才不信,避世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loser,输不起才会说自己看破红尘,混得好谁不想驰骋天下?能一日看遍长安花,谁选古道西风瘦马?

    何况余白并不是井底之蛙,见过世界的人,还能内心不骚动?

    所以她认为,余白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把柄、黑历史,只要她找到这个软肋,就可以威胁余白,逼他下山。

    虽然不够君子,但黎夜光的世界里,成功永远不必解释过程。

    余白一向是最早起床的人,因为昨天黎夜光放话今天要教他们打麻将,余白想着修补壁画本就是他的工作,勉强让他们给自己帮忙,心猿意马反而容易出错,所以他悄悄起床,没有吵醒其他人。

    可一开门就看见院子里沉思的黎夜光,她紧紧裹着毛衣外套,一会踱步,一会坐下,然后狠狠打了个喷嚏。

    余白转身折回房里,拿了一件大衣出来,走到她身后,却又没敢给她披上,只轻咳了一声,“早上气温低,最好不要在外面转悠。”

    黎夜光转过身来,看到余白的瞬间,两眼一亮,这不正是她要死缠烂打挖黑料的对象么?“你要去哪?”

    余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问:“你没有带厚衣服来吗?”

    黎夜光摇摇头,余白想起自己看过她的行李箱,里面都是资料,确实没有衣服。明明他没做错事,却莫名因为她受寒的模样有点心虚,好像这一切都是他不下山造成的。他抬手把大衣递给她,“那你先穿这个吧。”

    黎夜光接过衣服左右看看,大衣新崭崭的,也很干净,不禁笑了,“你这人真有意思,明明都有衣服,为什么要穿那件旧大衣、老棉鞋?”

    余白想起自己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他总是这样容易脸红,显得黎夜光总在调戏他似的。“洞窟里冷,而且……旧衣服穿惯了,干活比较方便。”

    黎夜光套上大衣,瞬间体温回升,一听这话来了精神,“你要去干活了吗?我也要去。”

    “你?”余白吃惊地说,“你不是要打麻将吗?”莫非她意识到赌博不对,决定改邪归正了?

    “我没带麻将来,他们四个说今天下山去集市买。”黎夜光笑眯眯地回答,“所以我上午有空。”

    “……”

    上山的小道黎夜光走过一次,但还没有走到石窟寺,就遇到了余白。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荒山野岭间偶尔可见一两个荒废石窟。

    “上面也是卢舍那寺吗?”黎夜光好奇地问。

    “恩。”走在前面的余白一边走一边把山道上的碎石子踢开,防止后面的黎夜光踩到,“卢舍那寺分上寺和下寺,上寺是修在悬崖上的石窟寺,下寺就是我们住的地方,有一个大殿。”

    黎夜光歪头想了一下,“看地理位置,也算是丝绸之路沿线的石窟寺,怎么香火这么差?”她来了两天,就没见大殿来过一个香客。

    “上个世纪山下修水库,附近的村子都搬走了,所以没什么人来。而且这里的地质结构也不宜修窟,潮湿得很,所以石窟所剩无几。”余白说着叹息了一声。

    沿着山道转了个弯,黎夜光就见到了余白口中的石窟寺,说是寺也不过是个简易的木建结构,盖在悬崖上七八处密集石窟的中央,浅浅的飞檐早已破败不堪,估计连个小雨都挡不住。

    走进余白工作的中央大窟,黎夜光才明白他所说的“洞窟里冷”是什么意思,四米高的洞窟约有十米宽,五米深,因为海拔高且常年不见阳光,整个洞窟阴冷彻骨,至少比洞窟外低十度。

    余白把背上来的干粮和水放在洞窟内一张休息用的椅子上,然后利落地爬上了脚手架。

    黎夜光裹紧大衣在洞窟里转了一圈,果真和余白说的一样,洞窟内的泥塑四肢不全,壁画也都剥落大半,仅剩的只有脚手架前那铺巨幅壁画还算完整。

    她大学本科主修历史,硕士三年是专攻艺术史,但佛教艺术本就属于偏门,尤其是像卢舍那寺这样不出名的石窟寺,还是第一次听说。

    壁画上的佛陀直立在中央,旁边各绘有三尊菩萨,与黎夜光以往所见到的佛像不同,佛陀身上的袈裟绘制着纷繁复杂的图案,因为画面变色和脱落,所以看不清楚画了什么。

    余白正在修复的,便是袈裟图案的第一层。脚手架上不但有他修复用的颜料、画板和画笔等工具,下层还有一本八开大的绘图本。

    黎夜光走过去一看,绘图本上用单色墨线勾勒出壁画各个局部的线稿,线条流畅而精准,可见绘图的人用笔熟练、笔力深厚。

    黎夜光所学的艺术史,其中一部分内容便是鉴赏艺术作品,这也是她毕业后能够成为策展人的必备条件之一。拥有良好的艺术审美,才能选出优秀的作品,通晓艺术史,才能更好地解析作品的内涵和深意,高茜常说搞艺术理论的,就是实践类的“寄生虫”,不动手,光动嘴。

    眼下的黎夜光是倒是真正体会了一把“寄生虫”的感觉,因为脚手架上的余白手腕悬空,握笔却分毫不颤,每一次落笔都信心十足、游刃有余。若不是早已在绘本上精准临摹出需要修复的地方,是断断不能如此下笔有神的。

    虽然是学艺术史的,但黎夜光本人却没那么欣赏男性艺术家,尤其是画家,男人嘛,就应该是运动型的,满身肌肉,行走的荷尔蒙啊,整天拿着笔画画,实在有点娘娘唧唧。

    可脚手架上的余白却——

    不、一、样!

    壁画修复与伏案作画不同,尤其是直接在石窟内修复壁画,壁画与视线齐平,余白只能单膝落地,肩背张开,手臂与壁面保持垂直,绷直的小臂肌肉紧实而匀称,尤其是他眉眼中的专注认真与他身上天真青涩的气息相互交融,竟然有一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吸引力。

    黎夜光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抬手就抽了自己一巴掌。

    黎夜光,你对着一只小土狗发什么花痴呐!

    她向来下手狠,这一巴掌抽得响亮,脚手架上的余白都被惊了一下,俯身问她:“怎么了?”

    黎夜光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说:“闲得无聊,拍拍苍蝇。”

    修复壁画是一件磨人的事,看别人修复壁画当然就更无聊了,余白无奈地说:“那你要不要去外面逛逛,再往上走两三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石头,站在石头那里手机就有信号……”

    一听手机能有信号,黎夜光瞬间来了精神,撒腿就跑了出去。

    余白看她跑得飞快,浅笑了一下,虽然他不是很懂手机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是贪食蛇和俄罗斯方块吗?

    黎夜光找到余白说的地方,手机当真有了两格信号,她赶紧打电话给高茜。而两千多公里外的高茜听到黎夜光的声音时,几乎是热泪盈眶。

    “夜光!你还活着啊!你都失联两天了!”

    “活得好好的呢!”黎夜光感觉到信号断断续续,所以说话只挑重点,“我找到余白了,你现在赶紧帮我找人,私家侦探也行,征信事务所也行,从他出生就开始查,上的什么幼儿园,幼儿园里尿了几次裤子,反正务必给我找到他的把柄、黑历史!”

    电话那头的高茜有点懵,“夜光,咱们不是去请他帮忙吗?我怎么听着你像是要复仇啊……”

    “得不到的帮手,就是仇人。”黎夜光咬牙说道。

    “好……”

    “何滟还蹦跶了吗?”她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唔……”电话那头的高茜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说话,“你走了之后她就请病假休息,我以为她是吓出病了,哪知道她是趁机把壁画霉变的事传了出去,昨天几个赞助人都来馆里,说要是展览举办不了,拿不到收益,就要按照协议索赔。”

    听到这个消息,黎夜光心里竟没有那么意外,墙倒众人推是这个社会的法则,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承担责任,更不会让自己受到一丁点损失。

    高茜小声补充了一句:“还有上博也来人了,说如果请不来余家的人,也要起诉……”她停顿了一下继续,“……你。”

    黎夜光是策展人,也是展览的第一责任人,所有的协议合同都是由她签字,要起诉,也确实是只能起诉她。

    “余白,真的那么难请吗?”眼下问题升级,高茜忧心忡忡地问,“要是他就是不肯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如果他不肯下山,就是展览取消、巨额赔款和法院传票呗,哦,对了,还有她这么多年辛苦奋斗的一切都全部泡汤。

    余白……

    黎夜光自嘲地一笑,难道他们余家人就真的都是她的克星?

    挂上高茜的电话,黎夜光也不打算回洞窟,趁着有信号,她要赶紧查一查余家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关门弟子以作备选。

    一阵寒风吹来,黎夜光冷得揉了揉鼻子,这会儿也不算清早了,怎么气温一点没回升啊,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上山时还是碧蓝无云,此刻突然阴云密布,不远处一片黑压压的低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这边移动。

    黎夜光有经验,在西北看到这样的黑云,只有一个选择——赶紧跑!

    因为无论是暴雨还是龙卷风,她都没有任何可以抵挡的工具。

    没等黎夜光跑回洞窟,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而等她抱头跑进洞窟时,雨点里已经夹杂了小冰碴,噼里啪啦打在洞窟口的寺檐上。

    “什么鬼天气啊!”她吐槽完这一句,抬头一看,洞窟里却不见余白,黎夜光心头莫名一慌,赶紧跑到檐下左右张望。

    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是山上常有的事,所以余白早有准备,每个洞窟内都备有防水布,此刻的他正在风雨里一块一块给旁边的小洞窟挂上挡雨的防水布。

    雨水打湿他的衣服和头发,顺着脸颊流淌,他也只是随手抹了一把,继续手里的动作,张布、悬挂、用石头压好边角,每一次重复都一丝不苟,坚守着他所信奉的原则和要求。

    天空阴沉如夜,狂风骤雨中,他像一个孤独的战士,挥舞着仅有的武器,死死保护着他想要守护的一寸天地。

    黎夜光想起自己今早的困惑,能一日看遍长安花,谁选古道西风瘦马?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想起另一句话:

    一个人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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