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金鲤真激动不已。

    金坤低声说出一个名字。

    一个金鲤真怎么也想不到的名字。

    “焦豫。”金坤说。

    金家大宅的男仆长——焦豫。

    金鲤真得知这个惊天的爆炸新闻后,立即就想打电话给江璟深通风报信,奈何一直没有找到独处机会,直到夜里大家集合在温泉花园里泡温泉了,金鲤真才在更衣室里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机给江璟深拨出电话。

    手机里响了很多声,然而却一直没有人接。

    江璟深干嘛去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打电话给他却没人接。

    金鲤真怀着狐疑的心情,穿着墨绿色的温泉泳衣走出了日式的换衣间。

    温泉里已经有不少人了,金坤和金立稷泡在一边,不知谈论着什么,金立稷高兴得手舞足蹈;双胞胎姐妹泡在一边说着悄悄话,另一边,唐懿一如既往地走“老娘不care你们”路线,露着唯我独尊的表情一人霸占着一边。

    金鲤真走到金坤那面,在池边坐了下来。

    “鲤真妹妹,你不下水吗?”金坤抬起头对她笑道。

    “过会。”金鲤真想着江璟深为什么不接她电话,是不是去参加没有她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的酒会了,有些心不在焉。

    金坤拿手捧水,浇在她的膝盖上:“快下来吧,外面冷。”

    十二月的寒夜,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的确有些寒意,金鲤真正从池边滑下,唐懿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坤堂哥,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sweet呢?”

    “懿妹妹,你也要注意别着凉了。”金坤就像是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一样,温和地笑道。

    唐懿一拳打在棉花上,自讨没趣,又把矛头对准了金鲤真:“听说你不顾家里的阻拦去娱乐圈发展了?”

    金鲤真平直无波地“嗯”了一声,头上的撕逼天线滴滴地转了起来。

    “我没家里大人那么保守,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去参加选秀出道?难道三叔经营这么多年连送你出道的人脉都没有吗?”唐懿说:“还要和那么多人一起竞争,我光听着就感觉要累死了。”

    金鲤真说:“你流鼻涕的时候就用舌头舔舔不就好了,用什么纸呢?多此一举。”

    “我流——这是两码子事!”唐懿怒声说。

    “你以后拉屎也不要用纸,拿树枝抠抠不就好了。”金鲤真翻了个白眼:“否则你就要死了。”

    “金鲤真!你胡搅蛮缠!”

    “怎么?”金鲤真冷笑:“你不拉屎的?肚子里装了个化粪池?”

    金贞荷金贞雪两姐妹在目瞪口呆后,金贞雪率先捧场大笑起来。

    “金鲤真,我好心为你说话,你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这样羞辱我!”唐懿怒不可遏,连胸前的水波都激烈起来。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金贞雪趁势参战:“金鲤真怎么羞辱你了?我听见的明明是她在顺着你的话说,嫌事多嫌累的一开始不是你吗?你可别想又到爷爷面前搬弄是非。”

    “好了好了!一家人出来是联络感情的,你们吵了一路了,都消停一会行不行啊!”作为一行人里年纪最大的人,金立稷站了出来充当和事老。

    看在金立稷的面子上,金家的第n次撕逼大战暂时休战了,金贞雪和唐懿依然互看不顺眼,空气中火星四溅,金贞雪和金鲤真倒是因为唐懿的存在自然而然地缔结了暂时性的同盟。

    一群人面和心不和地泡到了十点,中途金鲤真还吃了个外卖,在她觉得自己再泡下去就要成为水煮鱼的时候,她先一步离开了汤池。

    在更衣室里换好衣服后,金鲤真没有立即出去,而是先给江璟深打了个电话,然而这次依然没有人接听。

    他到底在干什么呢?

    金鲤真满腔狐疑地走出更衣室,在门廊下就遇见了穿着睡袍的金坤。

    “堂哥,你也起来了?”金鲤真打着招呼。

    金坤看见她后,走了过来:“鲤真妹妹,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金鲤真很奇怪。

    “今晚我看你精神不太好。”金坤说。

    “那是因为……”金鲤真刚想说话,金坤就说:“你也别太伤心了,都过去了。”

    金鲤真一脸懵逼,被金坤的话搞来摸不着头脑。

    金坤看着她一脸茫然,也明白自己会错了意:“……我以为你在为你的外公外婆伤心,你没事就好。”

    金鲤真还是不明白,她的外公外婆不是死了十几年了吗?要说是忌日——也是在三天以后啊,她每次都跟着江璟深去墓园祭拜,这个日期还是知道的。

    金坤说:“今天是他们出事的日子。”

    “你记错啦,我外公外婆的忌日是三天后。”金鲤真肯定地说。

    “你不知道吗?”金坤的眼神有些吃惊:“虽然三天后才是他们去世的日子,但车祸是今天发生的。”

    第105章

    金鲤真真的不知道。

    江璟深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他父母的忌日和车祸日期不是同一天。

    金鲤真不顾金坤的挽留, 执意要在连夜赶回上京, 用的借口是唐懿让她倒胃口, 不想和她同处一室。

    开着迈凯伦以时速120的速度赶回上京时,金鲤真给江璟深打了四个电话, 仍没有人接听。

    她忽然明白昨天夜里江璟深为什么会问她今天有没有安排了,他原本是打算和她一起度过的。

    十一点过二十分, 金鲤真推开公寓的门, 家是空的,鞋柜里整整齐齐地放着江璟深的拖鞋——他不在家。

    他去哪儿了呢?

    金鲤真倒是不相信江璟深会是一个触景生情进而找个高楼一了百了的人——除非那天台上正好就有金家几个主事人。

    金鲤真在客厅沙发上如坐针毡地等到凌晨两点,忽然听到开门声, 立即跳下沙发冲向玄关。

    江璟深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 他仍像工作日那样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和衬衫,除了胸前解开的两颗纽扣,正式得就像刚从某个重要会议上回来一样。

    他站在玄关,单手撑在鞋柜上, 动作吃力地试图将不听话的脚套到拖鞋里。

    金鲤真眼见他几次都没把脚塞进鞋里, 忙跑了过去,蹲下身来帮他穿好拖鞋。

    金鲤真从未见过他这么虚弱的一面, 她站起来后, 欲言又止地喊了声“舅舅”。

    “真真?你怎么回来了?”明显醉了的江璟深仍认得出她,笑着说:“泡温泉不好玩吗?”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 就好像仅仅是有些醉意,但理智仍然清醒。

    但她知道,他醉了, 醉得很厉害。

    平日的江璟深即使露出笑容,也是克制而遥远的笑容,就像是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空中阁楼,而现在空中阁楼降到了地面,他脸上因防备而产生的隔阂没有了,笑容单纯变成了笑容。

    “不好玩,我就回来了。舅舅,你怎么喝这么多酒?”金鲤真故作不知地问。

    “我不说,你会笑我。”江璟深笑着,推开金鲤真,踉跄地往书房走去。

    “舅舅,我不笑你,你告诉我吧!”金鲤真追着他的脚步,跟着跌跌撞撞的他进了书房。

    然后看着他从书柜最高的地方一本接一本地拿下相册。

    “真真,舅舅给你看过外公外婆的照片吗?”江璟深扶着书柜,近乎跌倒地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

    这在平日是无法想象的事,二十六岁的江璟深每次出现在人前都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都是上流人士的优雅——只有十七岁的江璟深才会在飘窗上随性不羁的坐着,任烟头在夜色里一明一暗。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你给我看过。”金鲤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他身上的酒气之大,金鲤真都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把自己泡在了酒坛子里。

    “是啊……那时候,你还在舅舅耳边唱‘世上只有真真好’……”江璟深又笑了起来,窗外的月光照亮他酡红的脸颊,夜风将他身上的酒气吹到金鲤真身上,连着一股淡淡的烟味。

    “你看,这就是你的外公外婆,我的爸爸妈妈——”江璟深翻开相册,指着上面一张年代久远的合影照片对金鲤真说道:“你外公的爸爸是开国元勋,家世清白,你外婆出身书香世家,是名门闺秀,你看,这就是他们两方的家人,这个被抱着的就是你的爸爸,这是你的妈妈——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他每翻一页,就给金鲤真讲解上面照片的来历,有些太老的照片或许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就把上面的人挑出来,告诉金鲤真“这是你的曾祖父”、“这是你的姨姥姥”。

    “这是你外公高中参加轮滑比赛获得第一的照片。”他指着一张少年举着奖杯一脸灿烂笑容的黑白照片说道。

    金鲤真从那个青涩笑容里看出了一丝江璟深的影子,他们都有着高高的鼻梁和深邃的轮廓。

    而他邪肆多情的眼睛遗传自他母亲那双妩媚的眼睛。

    “这是你外婆在国际小提琴比赛上获得第一的照片。”

    江璟深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说着,神色是金鲤真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温柔。

    “这是他们一起在斯坦福大学毕业的照片,他们都是那一届的优秀学生,就在那一天,你外公穿着学士服,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你外婆求婚了。”

    “这是他们去做义工的照片,这就是收养你妈妈的那个福利院。”

    “这是他们回国后结婚的照片,当时上京市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婚后不久,他们就收养了你妈妈,也就是我的姐姐。”

    “这是我。”江璟深指着一张老照片,怀念地笑了,照片里的他只是一个小婴儿,被江母抱在怀中,懵懂地望着镜头。

    “我从小就没让我父母省心过。”江璟深笑着,慢慢地往后翻着相册,照片里,婴儿逐渐长大,从懵懂无知的婴儿变成了会对着镜头做鬼脸的男童。

    “我和你妈妈不一样,我不喜欢读书,总是逃课,在外面惹是生非,老师每周都会打电话到家里来告状,每次期末考试,我都在和别人争倒数第一的宝座。”江璟深说。

    金鲤真吃惊地抬头看向他。

    “你外婆为了我,不知和别人道了多少次歉。但是他们从来不会责怪我——他们总是认真地问我,你不喜欢读书,那么你喜欢什么呢?”

    “一开始,我说我要当专业轮滑运动员,我爸爸就给我买了一套专业的轮滑装备回来,每天傍晚都陪我在公园练习,将工作推到等我睡着的深夜……没多久我说我不练了,我不喜欢轮滑,我喜欢去外面玩,我要当考古学家,于是妈妈又陪我每天看考古方面的纪录片,想要培养我的兴趣,可是没几天我就又腻了,我又告诉他们我要学天文,第二天,爸爸就说要给我一个礼物,然后拿出了一个专业的望远镜,晚餐的时候,他们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讨论,打算在屋顶上打造一个观星台给我——你看,就是这个。”

    江璟深温柔地笑着,指着一张照片说道,照片里是一个施工中的天台,隐约能看到被推开的花草。

    “这里原本是妈妈的花园,但她说,只要小深喜欢就好了,她看花还是看星星,都是一样的……”

    “其实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不喜欢轮滑,不喜欢考古,不喜欢观星,我只是想逃避老师、考试和作业本而已。我仗着他们的开明和善良,一次次让他们失望,烦恼,自责。那时候的我,和你一样,总是以为天塌下来也有人帮我去扛,即使我什么都不做,我也是令人艳羡的江家少爷,我有出色的父母和长姐,我为什么还要努力呢?我只想从属于我的责任里逃开,做一个坐享其成的纨绔子弟。”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用意,我说我不喜欢读书,他们就以为我真的不喜欢读书,爸爸总是说,世上不是只有读书一个出路,只要你真的喜欢,我们支持你做出的任何决定,比起培养出一个有杰出成就的人,我们更希望能把你培养成一个善良快乐的人。”

    “他们从来没有对我真的发过火,唯有一次,我仗势欺人,和几个巴结在我身边的狐朋狗友,在放学路上把一个总是和我作对的同学给打进了医院,那是我唯一一次打架,也是他们唯一一次真正发火。”

    “我爸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很失望,哀伤又失望,我妈给了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耳光,她一直是个温柔的人,但是那一次,她怒不可遏,眼珠子像在冒火,但同时,这对冒火的眼珠子又在伤心流泪,她怒视着我,一字一顿地告诉我‘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应该伤害别人’。”

    江璟深笑着,拇指轻柔地擦过老照片上已经褪色的面孔,在他狭长的眼眸中隐约有水光晃动,宛若被风吹过的湖面: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生闷气,我爸走了进来,坐在没有开灯的床边,对我说‘’小深,爸爸妈妈不要求你做一个好人,这世上纯粹的好人太少了,做好人太难,太累,但你绝不能做一个坏人,世上有很多遭受了伤害和不公,但仍保持善良不肯去伤害他人的人。他们尚且如此,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迫不得已才会伤害别人呢?’……我永远都记得他说的这段话。”

    江璟深抬起头来,他从来只是微笑,但是这一次,他对她露出灿烂又略微带些孩子气的笑容:

    “真真,舅舅想爸爸妈妈了。”

    “……即使我现在去做一个纯粹的坏人,也不会再有人来打醒我了。”江璟深低声自语:“我的观星台还没建好,我的父母就先变成了星星,他们一生洁身自好,最终却死于他人的贪欲。他们用亲身经历告诉我,这是一个好人没有好报的世界,一个没有天使却有恶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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