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总又要拿东西丢她,元黛赶紧上去抱住,“骆女士,骆女士——”

    “你欺骗他的感情!”抱住了还要骂,再怎么优雅,遇到这样的事,也没了风度,“你不是人!你根本就没有真的爱过他——你就不配爱他!”

    胡悦承认,自己是比不上骆总那么爱师医生,她站起来走出去,“我在这里,她没办法冷静,元律师你先劝一下吧。”

    元黛冲她感激地一笑,胡悦到门外坐好,很多同事都借机从办公室门口经过,她不理会任何一个人,捂着额头想事,昨晚,她吃了安眠药也睡得不好,不断从各式各样的噩梦中惊醒,现在感觉自己很需要一杯——

    “咖啡?”

    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碰了一下她的脸,胡悦一惊,抬脸勉强露出笑意,“谢谢,我正需要呢——你从美国回来了?”

    “嗯,送客人回来,第一次试营业,有一些感触还要和这边讨论。”袁苏明说,他也看了看合拢的木门——隐隐传来的争执声,他肯定听见了,合作关系已成,袁苏明肯定也不止加了她和骆总等人的微信,师医生的事,他可能已听说了什么,但却没有问,而是关心地说,“你看起来还需要一点吃的。”

    “我吃过早饭了。”

    胡悦抹了抹脸,接过咖啡大大地喝了一口,袁苏明对她笑了笑,“我换个时间再来好了——想找人喝杯茶的话,我随时都有空的。”

    这样不带任何逼迫感的关心,对现在的胡悦来说总好过没有,她感激地一笑,目送袁苏明走远,办公室的门也开了,元黛伸出头对她勾了勾手指,“来。”

    “陆家嘴的平层,300平米,豪装——随时可以领你去看,还有月湖的一栋别墅,可能没那么大,400多平米的室内,室外500多,市值应该在两亿左右。”

    胡悦一直都知道师霁想要转给她股份的事情,但从来也没有太当真去考虑过,她要想的东西着实有点多,直到现在,当offer摆在眼前的时候,她才大概对这交易的规模有点实感。骆总手头也没有那么多现金能买断她的股份,只好用房子来换,“房票你不用担心,我有途径,直接过户,不存在问题。”

    “你想要拿股份,无非是想要掌控住daniel的钱包——你无非也就是怕他用这些钱去请更多律师,打通关节,不是吗?我可以告诉你,他的现金积蓄就足以支付律师费,不够用的部分,我自然也会为他补足。控制住他的股份,对你来说意义不大——j's绝对不会欢迎你的加入,我也有很多种办法,让你手里的股份变得一钱不值。”

    和元黛私下交流过,骆总的理智看来已回炉不少,她大概已从师医生被捕的冲击中走了出来,开始更现实地为他考虑后路,不再想着发泄,语气中的威逼利诱,这是想要谈判了。

    ——但胡悦并不想,股份,她没有过想法,这两套房子对她也没什么意义,她现在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都知道什么——她还有点乱。

    “你就这么相信他没有杀人吗?”看了骆总很久,她轻声问。

    元黛立刻站起身,搭讪着走出办公室:她是‘师先生’的代理律师,总是不是刑诉这一块,总有很多交流是不方便参与的。就好像,师先生的真实身份,还有他在犯罪现场留下的dna证据,从法律上来说,这些都不能判师先生的罪,但事实到底怎么样,人们则又是另一种看法了。

    daniel到底是师霁还是师雩,dna证据,即使取证程序不正当,又到底能不能把师雩和凶案联系在一起……

    两个女人的眼神撞在了一起,这一次,骆总的凤眼不再狂怒,而是藏着深思,但她的态度没有丝毫动摇。“daniel绝对不会杀人。”

    “要我再说一遍吗?上一个这样想的女人是宋太太。”

    “我知道,但daniel绝对不可能杀人,”骆总说,“不管证据多不利,这都不是真的,他不可能杀人,我相信他。”

    她也把自己的话说了一遍,“——你真的配不上他。”

    她失望且痛心地说,“他那么爱你,但你却不是真的爱他。”

    平心而论,师医生对骆总算不上多好,总是及不上他对前后两任女友的照应,但在这一刻,不为他所爱的人,给予他的信任比两任女友都还要多。骆总摆明车马,就算与全世界为敌,不惜一切也要帮他。

    胡悦嘴里涌起一阵苦涩,她低声问,“就算,他骗了你十二年,你也相信他?”

    “我相信他一定有他的苦衷。”骆总毫不考虑,“我不是相信daniel——我是相信我自己,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我爱的人不可能是杀人凶手,我有这个自信——你呢?”

    她抬起下巴,傲慢地俯视胡悦,好像在一场无以名状、旷日持久的决斗中终于获得了胜利,“你呢?”

    胡悦有很多话可以回答她:我妈妈死了,你妈妈呢?如果他真的无辜,为什么要把股份给我?可是即使如此,他也依然不爱你——

    最后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必要,因为师雩有极大可能也并不爱她,他在师霁的身份里活了十二年,生活中的一切几乎都是在表演——她又想到了刘医生的话,‘你想要的东西太明显了,很容易被人操纵’。

    确实,她想要的东西实在太明显了,师雩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他为什么要推动她和刘医生进行dna检测,他是不是希望她能和骆总一样,拥有这么强烈的‘自信’?

    我爱的人绝不可能是杀人凶手,这是我对他的信任,也是我的自信。

    师雩到底是不是杀人凶手,他哥哥去了哪里,老院长隐藏了什么秘密?她想要的东西真的太明显了,没有人不知道,解同和知道,师雩知道,老院长当然也知道——

    胡悦闭上眼,想要疯狂甩头,把脑袋里的杂念像水一样甩出去,但这个动作太过火了,只能在意念中甩甩。

    “股份转让协议,我可以暂时不签,”她说,“但当然不是没条件。”

    骆总松一口气,唇角立刻浮现出‘我就知道你会被物质打动’的得意表情。

    “你的房子,我也没有兴趣——我想要的东西,其实所有人都清楚。”胡悦说,“那就是我妈妈死亡的真相——她无权无势,长的不怎么好看,而且也已经死了很多年了,除了我也没什么人关心,就连路边随便一只野鸡,都能跳出来加戏,指着我的鼻子骂,好像我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死人,打扰了师先生高贵的生活,简直罪该万死。”

    这是指着骆总的鼻子在骂,胡悦的言谈从未如此粗俗,骆总的脸涨红了,她说,“你——”

    但终究是骂不下去,这dna证据让骆总的腰杆也没法挺得更直,胡悦说,“但是,既然你这么相信师先生一定没有杀人,那我们的利益其实是一样的——我想要真相,你也想,这个案件,还有很多谜团,我要弄得清清楚楚,给我妈妈一个交代,你也要找出真相,还师先生一个清白,对吗?”

    她把骆总套进去了——如果她不是真心相信师雩没有杀人,现在应该很窘迫,骆总也明白她的意思,她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说,“对,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合作?”

    “师雩可能会被押送到a市审讯,我不想让他去——上次我接触过那里的人,那边的专业性赶不上s市,我怕他们为了结案,采用一些非常规手段。”胡悦说,“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你可能有办法把他留在s市。”

    骆总只是稍微思忖了一下就爽快地答应下来,“可以。我也不想他去a市。”

    那里已不是骆家的势力范围,她无法提供便利和照拂,想要师雩留在s市这也自然,胡悦提出第二个要求,“还有,我想见师雩一面——我有很多话想问他,这个故事一定有一个真实的版本藏在师雩那里,如果你坚信他的清白,就应该帮我。”

    想要见一个羁押中的犯罪嫌疑人,其实不是容易的事,胡悦没有律师资质,也不是师雩的诉讼代理人——就算是律师见面,很多时候也无法保证会谈的隐私,胡悦也可以走解同和的门路,但不愿在案件管辖权还没扯明白的时候给他增加负担。骆总考虑了很久,手指在桌上走了几个来回。

    “可以。”她断然同意,“但我也有一个条件——他对你说了什么,回头,你要如数和我说。”

    胡悦笑了笑,“行。”

    “那份股权转让协议——”

    “我会寄放在元律师那里,另外,我在j's的工作?”

    “你还有心上班的话,随便你。”骆总嗤了一声,有些看不起的样子。

    “如果人生中每一件大事发生我都震惊得没法做事的话,今天我就不能坐在这里和你讲话了。”胡悦把几份协议都收了起来,“有个问题想问问骆总——你们家的关系,过硬吗?”

    “几辈子的老交情,这你放心。”骆总撇撇嘴——她这种女人,当然不喜欢‘奋斗婊’。

    “那,我就好奇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师雩身边,总有很多女人是喜欢他的,一般来说,他都不怎么和这些人合作,你觉得,师雩会找你一起合办医院,这么多年也没和你翻脸,这些种种的特殊待遇……是不是,就是看准了你们这‘几辈子的老交情’呢?”

    胡悦拎起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观察着骆总,第一时间的不屑和反感,稍后浮现的震惊与疑惑——

    她倾身低语,“十二年前,出现在你面前的人,就已经带了秘密——骆总,你真的了解他吗?”

    这个问题,骆总竟不能答,她垂下头,手捏着桌边轻轻颤抖——

    “是,也许,我不了解他。”

    在她的手触到门把的时候,骆总在她身后说,她的声音和手背一样,颤抖着却又有说不出的坚定。“但我相信他,这不矛盾。”

    胡悦回过头——骆总挺直脊背坐在那里,她秀美的双眼盈满了泪水,语气哽咽却又一往无前:终究,她也能感知到证据的份量,但,依然——

    “这不矛盾,”她说,深深地望着胡悦,“你知道的,是不是?”

    这一次,换做胡悦不能回答。

    第192章 日久见人心

    “阿姨。”

    “嗯?”

    “师医生要是进了监狱的话……以后的手术,谁给我做呢?”

    就算性格再阴郁,童音也总是带着清亮,这句话回荡在冬末的暖阳下,仿佛能直接问进人的心底。胡悦愣了一下,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

    “阿姨给你做,好吗?”

    比起师霁,小姑娘明显更信任她,她微仰着头,略带一丝狐疑地注视着胡悦,片刻后,像是决定相信她似的,表情微微放松下来,甚至露出了一点笑意,她压低声音,有一丝亲热地说,“我最近……经常照镜子!”

    确实——可能是小孩子新陈代谢快,也可能是手术做得好,小姑娘的血肿消褪得很快,现在,除了鼻子上贴的定型胶布之外,没什么痕迹能表明小姑娘刚动了鼻子。而鼻子也的确是人脸的大梁,鼻子一挺拔,孩子的气质立刻就不一样了,就算脸型、五官的缺陷仍不少,但,一个简单的形容就是,这孩子看着精神多了,就连她自己的心情,在疑问获得解答以后,明显也比没做手术以前更好。

    “以后还可以变得更漂亮的。”胡悦给她画饼,鼻子都已经做了,对整容的态度积极一点,总是比排斥更好。“师主任不能给你做手术也不要紧,以后,你可以去国外上学,国外有很多好医生,他们会给你做。”

    “你会陪我一起吗?”小姑娘抓着她的袖子。

    “我尽量,就算不陪你一起,我也会给你做手术规划——会有人带你做手术的,别担心。”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不再盲目地崇拜父母,反而对专业人士有过分的信心,不过胡悦也并不是在说谎,小姑娘的手术方案,师雩已经做好,接下来按照计划逐步执行即可。将来出国求医,如果采用了j's推出的服务,那么她可以陪着去,就是选了别家,也能把计划书带过去。胡悦安抚完小姑娘,问,“你妈妈呢?”

    “去阳台抽烟了。”小姑娘比了一下阳台门。

    单人病房条件不错,本就是为一些家境良好的病人准备的,这个阳台就是供家属抽烟打电话的,胡悦开门出去,宋女士站在角落里,烟灰缸放在栏杆上,一层烟头烟灰。她太阳穴还有一块淤青——晕过去的时候砸的。

    “来了。”

    她的语调已冷静下来,昨日失魂落魄的尖叫声,已被婶婶埋葬。胡悦说,“嗯——”

    “孩子恢复得不错,后续手术,不用担心的,师主任做不了,我可以做,我也做不了,还可以去美国做。”

    宽慰病人家属,这当然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胡悦说完了又犹豫一会,还是说,“其实最难的就是手术方案,那需要审美,方案做完了,最重要的鼻子做好了,其他的就还好。也许,他也是知道这一点,才给孩子做的手术吧。”

    这是在给师雩开脱,宋太太转过头深深吸了一口烟,烟头红着慢慢变短,她呼了一口长长的白雾,干涩地笑了,“别说了,我自找的——他微信提醒过我,是我逼着非得要现在做,我自找的。”

    这是胡悦不知道的交流,她微微一怔,旋即释然,师霁的确应该想拖到结果出来再做这个手术更合理。——如果dna还是提取不出来,那么他就等于又缓刑了一段时间,如果提取出来,按他的想法,立刻就会被入库比对,成不成就在这几天,他没什么等不了的。

    “怪他吗?”她问。

    宋太太笑了一下,夹着烟搔了搔浏海。

    “你呢?怪他吗?”

    有一瞬间,胡悦几乎以为她从警方那里知道了一切,但宋太太随即说,“老板是杀人犯,对你的前程,也有影响吧?”

    是了,十九院这里,同事都只知道师医生被带走,‘栽了’,胡悦是攀上高枝的家雀,现在又倒霉跌落到了泥里,宋太太也就比他们多知道一点而已——师霁其实是师雩,他被带走,是十二年前的案子发了,不过,她当然不会把这种事随便乱讲。

    “还好,医院这边其实都不清楚,至少现在是不影响工作的——现在,师医生手上的病人还是由我管,我这边门诊也照常。”

    “什么时候找新老板?”

    “可能得等周院从国外回来吧,他出去开会了,现在院里的领导层,对这些事好像还没定论,得等他回来安排。”

    “周老师。”宋太太点点头,又吸了一口烟。

    “你觉得……他知道吗?”

    宋太太瞥了胡悦一眼,眼神中带上了一点提防,这让胡悦暗自心惊:师雩入狱,现在,她是对小姑娘的整容诉求最了解,也最不可或缺的人了。师雩是那个骗了她十二年的杀人嫌犯——但,宋太太还是本能用提防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害怕这一句话答错,将来在法庭上,师雩的命运就会因此受到影响。

    但她也并不是太担心,因为宋太太毕竟是很理智的,和骆总不一样,她和胡悦,都是从底层打拼上来的女人,本能的情感,并不能完全主宰她的行动。

    “我不知道。”她说,“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谁知道呢?毕竟,连我都没有认出来。”

    这是胡悦不太好主动问的话题,没想到她自己随便就说破了——大概也因为,这话题现在只能和胡悦讨论,宋太太又开始挠额头了,好像要用指甲刮出头盖骨后头的懊悔,她边说边笑,“我真蠢,真的,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的是瞎了眼,其实有那么多破绽——那么多时候我想到他。但是——只是——”

    “国王的新衣。”胡悦说,“埃菲尔铁塔倒卖骗局——其实,人是真的很好骗的,正因为正常人完全不会想到冒名顶替这件事,也绝对没想到一个冒名顶替者还敢和原来的熟人交往,所以会自动忽略那些不和谐的细节,这很正常——而且,我猜你原本也和真正的师霁没有多熟。”

    “点头之交,”宋太太喃喃说,“他一向是很高傲的,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他还调整了声带,是不是?声音全变了,也比从前高……”

    但这些理由没让她释然,她又自嘲地笑了,“但是,这是我的男朋友——就在我面前,我没有认出来。”

    很多人被骗之后,比起怨恨对方,更多的还是会责怪自己,宋太太就是这种人,她说,“这件事真让人尴尬透顶——真的……我他妈简直就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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