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调微沉下来,而胡悦当然有因此不悦的理由,袁苏明受到她的压力,但仍无法立刻给出保证,他踌躇良久,低声问,“如果……他被判刑的话,大概会是多少年?”

    “要是连环杀人案算在他头上的话,肯定是死刑了。”胡悦说,袁苏明眼角的肉跳了一下,“但这是孤案,他也找了很好的律师团队,所以一切还不好说。”

    “孤案?什么意思,别的案件另有凶手,已经落网?——你怎么没告诉我?”

    “之前,关系没到那一步。”

    这是袁苏明第一次从胡悦口中知道,a市连环杀人案凶手另有其人,且已落网,他的惊讶很真实,不过胡悦来不及解释,小刑警已出来了,“怎么说?胡医生,中午没事吧?要不我们这附近整两盅?”

    当然不能让他请客,其实也不便喝酒,胡悦知道他这么殷勤是为什么,除了当时刘专家留下来的面子,还有就是他女朋友想做鼻子,知道她是整容医生,想找人看一眼。这对胡悦来说惠而不费,几句话就给点透了,席间气氛不错,小刑警喝了两瓶啤酒——没敢痛饮,但话也比以前多,给他们讲了点案情的细节,很多东西,胡悦都从解同和那里知道得更详细,但袁苏明当然听得非常用心,不过,案件最新的进展这是真的内部消息,连胡悦都不知道。

    “不好说,听说律师团队是已经过来了,说是想把案子打到最高法……现在全局上下都很紧张,就怕出事了摘帽子。具体能不能胜诉也不知道,检察院三天两头来开会,这个案子,太难了……”

    多年悬案,只有dna和凶器,没有口供,没有完整的犯案经过和证据链,甚至连犯人真实的身份都难以确定,这个案子只算是办完了一半。到底怎么判,谁都说不好,结果只能说是五五开——就是这样的案子,律师团队才有操作的空间,从法理上来说,这桩案子很多证据的提取和保存,是有瑕疵的,禁不起琢磨:那个凶器,埋在老宅花园里,这说来就离奇,你说这是凶手师主任藏起来的,师主任不傻,十二年,他有太多机会好好处理掉这最关键的证据,可要不是凶手自己藏的,那么,是谁藏的呢?

    没有口供,就没有完整的故事,疑点始终存在,他冒充师霁,那么真师霁又去了哪里?如何能肯定保存了十二年的指甲还是原本的受害人指甲?时间太久,小刑警解同和当时剪下指甲可没有拍照,这里面,太多东西,禁不起名牌大状的寻根究底、三寸之舌。

    但,终究,这两个证据也再关键不过了,小刑警以自己的经验想,“这肯定是他做的,东西都出来了,就看口供什么时候取到吧,我觉得,有戏,就算他不开口,其实也够了,终究都能上诉,都能判下来的。”

    “十几年前的旧案,他也一直没再做什么坏事了,从尸检报告看,激情杀人的可能性比较高,死刑是肯定不会的,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最少十年,可能卡着下限吧,要不就十二三年,还行。”他有意把话往宽了说,这是安慰胡悦的意思,“重刑犯,现在见不了面,以后要判了,其实每个月都可以去探视的,还好,时间不长也就减刑出来了。”

    人命关天,这案子关注度也大,局里重视,怕是什么关系都不好使了,想要再见师雩,基本不可能,也不知道他在看守所,现在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胡悦点点头,有意无意说了一句,“也还好,就当再上一次医学院——就是可惜了他的行医执照,师主任的整容技术,在我们院都是一绝。”

    小刑警和他女朋友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但胡悦知道,她的用意有点明显了,她看看袁苏明——袁苏明却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小花招,他俨然已完全进入自己的思绪,双眸深沉如海,即使面部表情还足够克制,但,关心则乱,他的关心,有些太明显了……

    “没下定决心,那就多想想吧。”

    是否出面指证师主任,这是大事,胡悦没有越俎代庖,更不曾催促袁苏明去下这个决定。——现在什么都全了,就差口供,这个口供,师雩不给,别人都是瞎猜,案件进展也就因此停滞,但袁苏明可以出面来给,只要有了他的口供,整件事的证据链被串起来了,凶器也有了合理的解释,案件成功起诉甚至成功判决的可能性很大……这也就意味着师雩要被判刑了,这个决心确实不好下,袁苏明只想要回自己的身份,显然,他不希望弟弟因此被判刑,至少他是这么表现出来的。

    至于胡悦呢,她是应该希望袁苏明出面的,甚至也该觉得这是袁苏明欠她的,应该为她做的。但……她同时也曾是师雩的女朋友,内心深处,在她不愿承认的角落,也许,她也有那么一点纠结,正是这份纠结,让她有意地回避着这个话题……这些细微之处,她当然不会讲,但细心的人,也完全能从她的面部表情中体会出来。

    两个人都心事重重,立场微妙矛盾,一整个下午他们就都几乎没有聊天,沉默着在废弃的校园中游荡,关闭的宿舍楼,已被贴上封条的教学楼……医科大的校园里,唯一还能走走的就是风雨操场,就连家属区都被拆没了。

    “我听说,拆完这里 ,钢铁厂宿舍也要被拆了。开发商买了一条街的地,顺着拆过来,这里以后要建一个很大的商场。”

    他们爬不上主席台的消防梯,但那也不是袁苏明回忆中特别的地方,他喜欢的是操场角落的小看台,“这里人少,比较清静,我小时候常在这里看书……”

    但感慨却和弟弟是一样的,“也快拆了,都拆光了,过去是真的没有了。”

    对他来说,过去总在不停的失落,习惯了,就不会有过多的感伤和抗拒,反而话里放了点自嘲在里面,但对懂的人来说,正是这自嘲触人心弦,胡悦神情一动,看了他一会,从怀里慢慢地掏出一个信封。

    “是真的没多少了。”

    她说。“师雩第一次搬家的时候,丢掉了所有老家什,老照片全都烧了,藏书、旧家具、旧衣……他对我说,当时想把晦气全甩掉,我还觉得奇怪,至于这么决绝吗?——现在当然是知道原因了。”

    心虚啊,怕留下了什么线索,被人看出他不是真的师霁,所以,什么都可以不烧,照片是一定要烧的,别的旧物,不过是被牵连打了掩护。胡悦打开信封,抽出照片递给袁苏明。“给你看看吧——这是老爷子搬家的时候私藏的。”

    照片上,师家两兄弟冲镜头绽开微笑,师霁矜持,师雩爽朗,长辈们神态各异,但眼里都带着笑意,袁苏明捏着相片,手指轻颤,连相纸都跟着颤抖起来。胡悦赶忙抽回来,“别弄脏了,很宝贵的,就这一张了。”

    她低头凝视着全家福,微微笑了,“这是他临终以前偷偷塞给我的,叫我等他去世以后再给师主任……我一直知道他们关系不好,只是不知道原因,现在才清楚是为什么——他一个人把师家闹得家破人亡,老爷子怎么可能原谅他?所以我问他,既然这照片这么重要,为什么不现在就给的时候,老爷子一口回绝,只说原因一言难尽,他傲气,其实,心里早就原谅了,但他是非分明,生前,绝不表现出来。”

    “当时,他也没想到,悬案终有被破的一天吧……”胡悦笑了,她珍重地把照片插入信封,“难怪,他虽然和师雩冷淡,但却对我很好,虽然对我很好,但却也有点欲言又止——他又希望当年的事,只是一时的冲动,师雩这么多年再也没有伤人,就说明一切都已过去,他觉得师雩值得一个好妻子,好好开始后续的人生,但又觉得,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对我也许很不公平。”

    “这张照片,大概也被他寄托了许多说不出口的话,所有的原谅,所有的叮咛,都被他写在了这张相片里吧。”

    胡悦把相片放进包里,故作轻松地吐了口气,往后撑在阶梯上,看着天空说,“我的心情也和他一样矛盾——我又想把照片给他,可又觉得十二年前的事,只有我一个人被折磨并不公平,我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老爷子已经原谅了他?”

    “但现在,我的想法不同了——我想过把它送给你,可最后,我还是决定把相片给他。等案件宣判以后,他开始服刑的时候,我会把照片给他寄去,那些事,他做过,但我想,他也许也有过一丝后悔……既然他已经在为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了,那么,照片也就可以给他了。宽恕,总是比仇恨更难,但……我会努力克服。”

    胡悦又吐了一口气,转向袁苏明,微笑着说,“你说,对吗?”

    “……对。”袁苏明慢了一秒钟才回答,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胡悦的手包——这张照片,是他曾以为已完全失落的过去仅余的一丝回忆,对他来说当然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好像他全副的注意力,都被情不自禁地吸引了过去——

    第211章 遗赠?

    夜已经深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很显然,住客已经沉沉睡去,这对她来说,大概是很疲倦的一天,细碎又沉重的呼吸声有节奏地响着,即使门口响起了刷卡进入的‘嘀嘀’声,也没能让她醒来,呼吸声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伴着一个翻身,呼吸声重新匀净下来——又睡沉了。

    一点昏黄的光亮了起来,照着前路,把来人带到沙发上,手包在灯下投了长长的黑影,有点儿恐怖片的感觉,但来客的动作还是那么从容不迫,他抽走了包里的信封——就在包里夹层中露出了一角,还是她下午塞进去的位置,他早看好了。她回房以后应该就没再动过手包,有些细节,只要你注意观察,有事就很方便,比如说,胡悦一直都有把包甩在沙发上的习惯,他们入住两天,从第一次进门她就把包放在这里,当医生的都这样,东西归置总是一板一眼,形成习惯以后就很少变动。

    信封轻而易举地到了手,袁苏明退出门外,无声地合拢房门,他虽然胖,但动作却很轻巧,并不蹒跚。脸上的表情也很自然,两个夜归的客人在走廊里和他擦肩而过,丝毫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好奇投来的眼神,更多地还是针对他的体重。

    袁苏明对他们笑了笑,回到自己房间,他没有马上拿出照片,而是从箱子里掏出一双手套戴好,这才打开信封,缓缓地抽出了这张珍贵的照片——老祖父害怕兄弟互换的事被人看出端倪,不但让师雩远走s市,尽量少回老家,而且还将所有旧照片一律处理,这,应该是师家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张照片了,即使这张照片,在设想中应该是密密收藏,不会现于人前,老爷子也还是小心地选择了一张师家兄弟都在少年时期的照片,以免被看出端倪。

    近20年的历史,照片已有些泛黄和模糊,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指尖,珍惜地游过了师舫夫妇的面孔,在他们略带刻板的笑容上盘旋了很久,袁苏明凝视着照片,他的眼睛慢慢地红了,可过了一会,大概是因为泛起的回忆,又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这是一张胡医生要赠送给他弟弟的礼物,尽管这对他来说也极为珍贵,几乎是回忆唯一的依凭,但她还是要把它送给杀母仇人——大概或许,她觉得他能拿回自己的身份,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补偿,而师雩即将失去一切,所以这张照片将是他最后的救赎。虽然做了那么多错事……但,她的心还是有那么一点偏的,比起他,胡医生好像更偏爱他的弟弟。

    袁苏明当然也很想要这张照片,但这并不是他深夜跑到胡医生房间的理由,想要影像,他可以翻洗,可以用手机转摄,也可以扫描。照片是否是原件,对于其承载的影像来说区别根本不大,就像是他也并不在乎胡医生的偏爱——胡医生当然会更偏爱师雩一点,他们朝夕相处了两年多的时间,师雩对她处处提拔,再说,此案终究没有尘埃落定,以她多疑的性格,恐怕还没有完全信实师雩就是凶手,如果翻脸无情,对师雩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那才透着古怪。

    正因为她还存有怀疑,所以袁苏明才没有出口直接讨要这张照片,他知道,不论自己用什么借口,都只会引起胡悦的注意——想要翻印扫描,她可以代他完成,随后,她恐怕就要把照片原件送去检验了。现在还把它当成一张普通的照片,是她的思维还没转过弯,也是因为她对内情知道得当然不如他详细,这就限制了她的推理能力。否则,以她的性格,哪怕是只防万一,也会把照片送检,只是为了看看老爷子有没有在这张照片上留下什么线索。

    照片上有线索吗?

    袁苏明也不敢肯定,但他知道,师雩绝不会像他的小徒弟一样大意。老爷子生前不给,死后通过胡悦送来的一张照片,是单纯的念想,还是留了什么不便在生前转交的东西?师雩的选择肯定和他一样——

    以防万一,当然还是先查了再说。

    他恋恋不舍地把照片翻了过来,凝视着空白一片的底纸:现在是空白,并不代表它没有隐藏信息。师家是书香门第,大部分长辈都是理科生,拥有丰富的医学和理科知识,尤其老爷子,更是解放前少见的大学生,搞医学的还能不熟悉各种变色溶液吗?想要藏住字,最简单的办法,柠檬酸墨水、牛奶墨水,全都是利用高温蛋白变性的道理……

    他打开台灯,把照片靠近灯泡,来回加热了一会——比不上直接用火烤,这会慢一点,但不至于损伤到照片——

    相纸还是一片空白,袁苏明犹豫了一下:还有浸水显色,但是他不认为老爷子会用这种对照片本身损害严重的手段,他应该能想得到,这是他给师雩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了,有很多种其余方法可以留字,比如说——

    他从衣兜里掏出紫外线验钞灯——常见的验钞手段,五金店一般都有出售,说声买水,溜达着就能买上——打开电源,在相纸上扫了一下,随后捂住了额头:真有字。

    荧光油墨,可以写在很多介质上,这种记号笔在tb随处可以买到,这几年很多文具店也都有出没,没想到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却一点都没退潮流,还是小看他了,原来,真和以前一样,人老了,心态却没有老,‘知识永远都需要更新,要是三天没学点新知识,我就和三天没喝水一样难受’。

    这句话,唤醒了他的回忆,他又像是回到了如今已成瓦砾堆的老宅中,仰着脸和弟弟一起,满是崇拜地听着祖父的说教,“你们这些小东西啊,怎么连我一个老头子都比不上……”

    那时候他是怎样的?笑着的?他几岁了?五六岁?过去的回忆,随着时间褪色,就算是再想记住,离开了故土,离开了自己的身份,记忆就像是指间砂,那么多细节,哪能全都抓得住?

    他醒过神,晃了晃验钞灯,眼前的字迹渐渐清晰。一张相片,写不了太多字,只有一句话,却也和案情无关——【多给祖母上香】。

    多给祖母上香……这,什么意思?是让师雩多去墓地拜祭老人?

    不,应该不是这样,如果是这个意思,这句话是没必要藏起来说的。老爷子一定在某处给师雩留了什么东西,死前他不愿交出,死后才肯给师雩,胡悦说,老爷子不知道她的身份,是真的吗?也许老爷子什么都知道了,甚至连这张照片都是有意交给胡悦,让她转递,以此完成一种仪式——

    多给祖母上香……不是墓地,是指——

    牌位!他们家里,二十多年以来一直供着牌位,师家人并不迷信,但故去的人需要纪念,师雩就经常给他父母上香。就算关系再疏远,师雩也不可能处理掉长辈的牌位,最多是疏于上香而已,这些牌位现在供在哪里?还有牌位后挂的遗照……胡悦去过师雩家里,说那是个开放性设计,站在屋里,四周角落都能看到,但她没有提起遗照和牌位,这种东西并不是太日常,看到了应该会说的。而且,s市的东西,不在老人眼皮子底下,他不太可能在那里留东西。

    老宅已搬迁,那就是在新宅了!虽然挂牌出售,但还没有完成交易,师雩可能暂时把这些东西都寄在这里,想等将来回来办过户再取……

    袁苏明看了看表,站起来就走,他从来没有去过师雩的新宅,但地址却烂熟于心,把车停在小区外,下车刷卡进了小区门禁,保安连头都没抬,进电梯一样刷门禁卡——房子挂了牌,房主又不在本地,门禁卡和钥匙都在中介手里,想要复制一份,只要知道怎么找人其实并不难。

    当然,师雩的办事能力也很强,他找的中介很负责,并没有借机谋取什么好处,甚至是自己搬来居住,屋子里很整洁,可以看得出来没什么人进来造访过,这样的豪宅要脱手也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的,大概上一次有人来看房,还是他找的那个关系。

    这间房,不能唤起任何回忆,他面无表情地绕了一圈,目标明确地走向书房:这间房是锁起来的,中介说屋主还有些东西在里面。

    室内的弹簧锁,基本上防君子不防小人,都没用上工具,随便拿卡一划就开了,屋内的陈设不出所料:角落里几个纸箱堆着杂物,一个大纸箱里撂着一叠相框,应该是遗照,北侧打横一张长桌,牌位还供着,全新的书架靠墙放着,没几本书,南墙是电脑桌,台式电脑也摆在上头,不过键盘上已落了一层薄灰。

    袁苏明出神地凝视着供桌,良久才回过神,先跪下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请下祖母牌位,倒置过来扣了扣底部,又摸索了一会,手上轻轻使劲,底座就被卸了下来:里头真有东西。

    这应该不是特意定制,而是牌位本身设计的问题,底座有了一个小小的夹层,怕也是为了偷点料,空间不大,基本也放不了什么东西,但,容纳一个u盘还是可以的:这是个老式u盘,看着有年头了,不像是这几年的新产品,盘身标注的容量也只有可怜的512mb,现在的u盘,没有个3g、4g的,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卖。

    居然是u盘……

    袁苏明凝视着这个小小的装置,手慢慢地握成拳,把它捏在手心,他做了个投掷的动作,却又还没伸出手就收回了,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决心,起身匆匆走到电脑桌前,按下了电源键。

    这机器应该是师雩买给老人用的,他自己当然看不上这个,所以没有带走,使用次数不是太多,甚至未设登录密码,桌面上只有几个图标,什么蜘蛛纸牌、ie浏览器……一看就知道,这台电脑没有懂行的年轻人维护调试,袁苏明的眼神漫不经心地从桌面上掠过,他慢慢地有些冷静下来,有了些别的想法——老爷子去世以前都快九十岁了,这些数码产品,他真的懂吗?

    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又看了看u盘,忽然露出一丝冷笑,果断地把接口插进电脑,轻声自言自语,“总是要看看都有什么。”

    反正,这也不是他的电脑,没什么可顾忌的,u盘插入,很快就被识别,他打开文件夹——倒是和预先猜测的不一样,里头就只有一段视频而已,没有文件、照片……而是最难造假的视频。

    淡淡的疑心被打消了,但这时,鼠标左键反而沉重得难以按下,就像是在老师办公室之前来回踱步的坏学生,即使知道那成绩总得面对,却也还想要逃跑,他甚至拉开椅子想要站起来,但却又踌躇地回到了原地:这个视频当然可以不必看,他也不愿看,但……他已经十二年没有见到他的亲人了,不论是视频、音频,甚至是书信传递出的只言片语,都接近于零,都不曾听闻——哪怕,哪怕只是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声呼唤……

    终究,伴着两声清脆的‘喀喀’声,视频文件被选中播放,在轻微的loading之后,熟悉的面容顿时映入眼帘——却同时也陌生得让他眼中立刻充满了泪水。

    记忆中,虽然家世多舛,却依旧乐天达观的祖父,七十岁了还有半头黑发,皮肤光滑,乐天达观,有老年人少见的健旺精气神,而录制这视频的老人,须发皆白,眼神浑浊,轮廓仍在,但却已经,老得快认不出来了……

    这应当是在他某次病后录制的视频,老人身上还穿着病号服,背景也可看到病房特有的床柜,摄像机大概是摆在病床自带的小桌上,老人一开始还调了几次角度——不是什么好机器,说不定就是拿数码相机录的,所以环境噪音沙沙的,有点吵嚷,但声音还能听清。

    “我的时间不多了,在我死之前,我要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关于七年以前,发生在a市钢铁厂家属区的杀人案件,其真凶,是我的长孙师霁,并不是我的次孙师雩。”

    老人表情严肃,用词简练,显然,这番话他排练过很久。袁苏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画面,他没有一丝惊讶,随着老人的讲述,反而渐渐越来越冷静,泪水也慢慢干了。“师霁在案发后潜逃在外,并且试图陷害师雩,这是家门的不幸,而,因为我长子师舫,长媳张程程从中作梗,师雩没能成功报警,无奈之下,只能采取下下之策,冒用师霁的身份,以此避免师霁的进一步加害,这并非是师雩本人的意愿,一切全都是我们家长的安排,法律责任应该由我、师舫和张程程承担。”

    在幽暗的书房里,老人的声音显得苍老而疲惫。“关于我和师舫、张程程对此事的沟通过程,以及他们两人证实师雩无辜的证词、证言,我都有记录,以及当事人的签字画押以及语音、视频证据,希望有关机构能根据证据还原事实真相,并还师雩一个清白。”

    直到这一刻,袁苏明才终于急切了起来,他调大了音量,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地望着屏幕。

    “所有一切这些证据均存放在a市工商银行大街口支行的保险箱里,保险箱登记人是……”

    “喀拉”,一声轻响从门口传来,袁苏明浑身寒毛乍起,他反射性地按下暂停,回头大喝,“什么人!”

    环境光很暗,但人脸还是看得清的,胡悦倒退了几步,她脸上写满了惊骇——无声的,但也因此更加的扭曲。想必她已经听了很久,但,老人家那出人意表的宣言,还是让她没有压抑住内心的惊异,无意间弄出了声音。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只是彼此对视着,谁都没有动作,但,在同一时刻,不知是听到了谁的命令似的,胡悦开始后退——而袁苏明也跟着步步向前。

    终于,她转身疾跑,而他紧随其后,以一个胖子难得的灵便紧跟着追了出去。

    不能放跑她!

    第212章 真相

    电梯口激发了一场打斗。

    说是打斗,但当然没有电视剧那么精彩,更像是现实生活中的打架,充斥着肢体拉扯,女人是先跑出来的,她的速度快——但,这是电梯入户的高层,应急楼梯并不在正门,从正门出去,只有电梯,电梯却没有这么快到。

    男人从门里出来,拽着她的胳膊,他太重了,就算再怎么挣扎、厮打,也挡不住她被拖进房门里的趋势,男人和女人在体力上终究有天生的差距,女人再三抵抗,仍被拽进了屋里。

    她被扯在客厅里仅剩的家具上坐了下来——男人解下皮带把她的手捆在椅子后,他们都没有大喊,因为知道这没用,整个过程都充满了闷哼声与咬紧了牙关从喉间发出的咆哮,现在,一切暂时平息,他们都在剧烈的喘息,眼神盯着彼此一错不错,书房里,老人的叙述声早已停了,屋内仅存他们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那仿佛能迸出金铁交击之音的眼神碰撞。

    “你不能杀我。”是胡悦先开的口,她的声音居然还很冷静,但却充满了无边无际的蔑视与仇恨,她几乎是高傲地说,“在这里杀我,你也逃不掉——监控都拍到了,现在,已经不是十二年前了!”

    人胖,体能也确实不足,在刚才的撕扯后,胡医生很快恢复了过来,但袁苏明到现在还在呼哧呼哧的喘气,就像是被什么事牵动了情绪,激动得要命,他的回应也比胡悦更急促,“我没想杀你!——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他急切地为自己辩解,但胡悦根本不屑,她冲他吐了一口唾沫,“呸!”

    她当然有足够的理由不屑,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已经耽搁了十二年,这隔了十二年的审判、的愤怒、的鄙视,来势汹汹却又正大光明,即使被绑住,甚至可以说是命悬一线,胡悦也依然占据了绝对的主动,而袁苏明——他也接受了她的鄙视,竟没有予以惩戒,只是强调了一遍,“我真的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我想补偿你,我是想补偿你的!”

    “你现在要告诉我,一切都是意外?”胡悦停住了挣扎,微微露出冷笑,好像已识破了他的套路,“你从来没想过要伤害我妈?”

    “这本来就是意外!”袁苏明叫了起来,“她也有责任——她真的也有责任!如果不是她先刺激我,她先怀疑我是抢劫犯——”

    这些话,大概十二年来,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袁苏明的情绪甚至比胡悦还浓,“你们都有责任!你们——我是病人!我应该吃药的!我应该得到治疗!那时候,我也不想的——但是——但是我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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