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简短交易

    走进苏湄平日会客的秀阁,小蛮再是忍不住,扑进林缚的怀里,双臂搂紧他的腰,就大哭起来。林缚轻轻抚着她的脑袋,比去年秋天时又高了一些,洁白晶莹的额尖都抵到他的下颔,小声安慰她:“我今夜就把你带走,以后就在我身边,不用再担心了……”

    “本来过了今天就要四娘子出城去找你们,”苏湄不清楚情况,听了林缚对小蛮承诺的话脸上忧色还是不减,“后来听到你那边院子里有动静,四娘子过去跟柳姑娘、周爷说上话,才知道你今天进城了,也知道东市发生的事情。月初时,我看着时机成熟,就将替小蛮赎身的事情跟藩家说了,起初那边也敷衍应付着,没说肯或不肯,前天突然捎回信来说王学善之子要将小蛮赎过去当妾室……”她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周普与四娘子自然也要装模作样的呆着外面,她沏了茶端到林缚面前。

    “谁也不知道藩家背后的主子在动什么心思,藩家这段时间在江宁除暗中积蓄势力外,其他方面倒还低调些,但也不想就遂了我的意。没有王超跳出来搅事还好;有王超跳出来搅事,藩家自然愿意将矛盾转移到我与王超之间……”林缚跟苏湄分析藩家的心思。

    “只怕有些难办,今天又发生这样的事情。”苏湄蹙着秀眉,轻轻叹了一口气,王学善、王超父子必不敢带人去冲击城中大狱,但是他们心里一口恶气泄不掉,这边就绝不肯轻易放手。

    “是有些难办,所以藩知美现在落在我们手里……”林缚平静的说道。

    “……”苏湄微张着嫣红的小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她实在没有想到林缚劫人要挟藩家就范。

    小蛮在林缚怀里也惊诧的抬起秀额来,低声哽咽道:“小蛮不值得林大哥这样……”

    “不值得什么,不值得跟王家结为死敌,不值得跟藩家结为死敌?没有雷霆手段,如何逼藩家就范?”林缚拍了拍小蛮的肩膀,跟苏湄说道,“今日发生东市之事,明日就会有三具尸体从城中大狱抬出,在旁人眼里我就是顾悟尘手里的一把尖刀,尖刀要有尖刀的自觉,我自然要更锋利一些;要说血腥,从白沙县时,何曾少过血腥啊?”

    “不是有四人给送去城中大狱吗?”苏湄疑惑的问。

    “王学善的幕宾赵勤民一家人刚给我送去集云居,杨朴这时候大概也将他儿子从城中大狱接出来送到集云居去了……”林缚将事情简略的说给苏湄听。

    苏湄从柳月儿那里只晓得今日东市之事的大概,接下来听到的消息都是市井流闻,没想到在柳月儿回集云居之后的诸多事更加的凶险跟波澜壮阔,苏湄微蹙着眉头,身子也情不自禁的朝林缚依过来,说道:“这个赵勤民,我倒见过两回,赵勤民夜投顾宅,顾悟尘要是不利用他将王学善一下子扳倒,王学善多半要千方百计将他一家人杀了灭口……”

    “是啊,就算给这边抓住把柄,杀了赵勤民也是除掉最重要的一项人证,我总不能让赵勤民一家随随便便给杀了,”林缚说道,“虱子多了不怕咬,我还怕跟藩家结下死仇不成?冷枪暗箭不断是肯定的,但只要顾悟尘在台上,还不用担心他们会明刀明枪的来。打明天起,除了茶货铺子,其他人都撤到河口去,我会在集云居那里安排两个人守宅子,这边有什么事,可以紧急支援。另外,我打算在河口多备一艘船,确保江宁这边随时有艘船备用,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就出海去长山岛。我这次倒想过将小蛮直接劫走送到长山岛去,只是琢磨着从出城到潜离江宁府一直到长山岛可能存在的风险更大……”

    这时候就听见秀阁外脚步声凌乱,听见楼下的仆妇招呼来人:“藩老爷、宋嬷嬷,小姐跟客人在楼上用茶呢……”

    “你们便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林缚说道,还让小蛮先去里厢房回避一下,他与苏湄坐在桌边饮茶,等着藩鼎上楼来。

    “怎么是藩爷亲自来了,不是说小蛮的事有藩少东主做主吗?”林缚站起来,看着藩楼藩家之主藩鼎推门进来,抱拳作揖,瞥了门外一眼,藩鼎带来的护卫将外间挤得满满当当,笑着问,“外间会不会太挤了,要不要让几个兄弟到里间来坐?”

    藩鼎脸色阴沉,他看了一眼林缚解开放在桌角上的腰刀,目光制止宋道婆以及护卫跟着进房来,他走到桌旁坐下,朝苏湄点点头,说道:“麻烦苏姑娘替我沏杯茶……”

    “东家真是客气。”苏湄拿些茶壶手指贴着壶壁试了试水温,给藩鼎沏了一杯茶,献到他身前,“东家,请。”

    “这是小蛮姑娘的身契,”藩鼎不问其他,直接从小蛮的身契从怀里掏出来,压在茶杯下,眯眼看着林缚,“像小蛮这样的女孩子,藩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林举子真的就是想无论舍多少银子都要将她赎走?”

    “藩爷为江宁府大豪,人人皆称藩爷一诺千金,林缚才学浅薄,只晓得此一诺,无论是对小女孩子,还是街头的乞丐,抑或是流离失所的贱民,都要做到言既出、力践行,才称得上一诺千金,”林缚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说道,“林某人早前就承诺要替小蛮赎身,苏湄姑娘也答应我说要帮着居间说项,林某当是倾家荡产也要践行此诺——我想藩爷总不至于要我倾家荡产吧……”

    “那我以一诺换一诺如何?”藩鼎将身契推到林缚身前,他的手指还压着身契,眼睛盯着林缚说道。

    “藩爷言重了,藩爷跺一跺脚,江宁城就要抖上三抖,要说承诺,也是藩爷赏脸给别人,谁有资格给藩爷承诺啊?”林缚哂然笑道,从怀里掏一只锦帕包裹好的锦布团来,放到桌上,说道,“承蒙晋安侯奢少侯爷客气,得他赠送几枚南珠,这是其他两枚,这也是我身上不多的值钱物,藩爷要觉得还缺许多,许我两天时间筹来……”

    藩鼎眯眼看着林缚,林缚的话不无威胁之意,却也始终无法确认藩知美就是给他们劫走的。

    宋道婆来找人,藩鼎正因为揭露家丑在火头,本不想理会,却是旁人提醒他知美早就该到老宅来了,藩鼎便觉得有些不妙,心知今夜城里不安宁,亲自带人沿去江义门的路往西城找去,在永福巷找到给打晕的轿夫跟当场毙命的家仆藩义,对方手脚干净利落,除了藩义身上三个“不求财”血字外,再找不到其他痕迹。

    藩鼎下意识就想到是林缚下的手,劫人赎身逼藩家就范,但是林缚如何知晓知美今夜在江义门那边的私宅里,那栋私宅还是知美近日新买的?又如何知道自己今夜会盛怒将知美找回,恰好方便他们在永福巷里下手劫人?今日江宁城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林缚又怎么能脱开身从容布置这一切,他又从哪里抽来人手?要说林缚在江宁还藏有实力,月前河口流民惨案为何又得以发生?藩鼎心里有太多的疑问。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会因为一个雏妓就拿自己的儿子去冒险的。

    藩鼎将一粒南珠拿在手里,对着灯火细看,仿佛就是在确认两粒龙眼大珍珠的价值,又似笑非笑的说道:“我看一粒就足够了,”将剩下的一粒南珠放在赎身契书上推到林缚面前,算是人钱两清,又拿手指夹着那粒南珠伸到烛火苗尖上炙烤,这么一粒价值十万钱的南珠就发出细微的炙裂响声在烛火炙黑损毁,藩鼎这才笑着说道,“这样的珍珠,藩楼没有一百粒也有八十粒,说实话,跟藩楼的女孩子一样,没有什么好值得珍惜的,但是不从林举子那里取一样东西也不能叫交易,你说是不是?”

    林缚心想藩鼎到底比他儿子藩知美要老辣多了,彼此间狠话都说完了,交易也完成了,他站起来,说道:“夜里的风也不寒,月色也不错……”走过去将秀阁的窗户推开,让月光洒进来落在妆梳台。

    “恕我告辞了……”藩鼎见林缚放出信号,也不管真假,这时候只能告辞离开,朝林缚拱了拱手,说了一声就带众护卫下了秀阁,在前院备好车正打道回府时,打开柏园的宅门,就看见当街摆着一只硕大的黑袋子,借着檐头悬挂的风灯跟天上的星月,能看见里面装了个人,之前就在许多武士就守在前院里,压根就没有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停留,也压根就不知道怎么会有个人给装到袋子里丢在门外。

    藩鼎滚也似的爬下马,从怀里掏出短刀来将布袋子割开,果然是他儿子藩知美给绑了结实,嘴里给塞紧了一团黑布发出声来。藩鼎回头望向柏园内秀阁方向,在这街上给院墙挡着看不到秀阁二楼传出来的灯火,这街两边也看不到能藏人的地方,林缚暗中能动用的一些人手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啊。

    “这里在柏园?”藩知美没有松绑,嘴里布团子给藩府扈从拔出来,抬头看向门楣上的扁额,没想到会是在柏园前,又看到他老子就蹲在他眼前,“爹,不会真是你狠心将孩儿绑到这里来吧?”

    藩鼎冷眼看了儿子一眼,说道:“是你做主将苏湄侍女给王学善之子赎去当妾室的?”

    藩知美再笨,听了这句话也猜到今夜是谁劫他,破口大骂:“我/操/他狗/娘养的……”

    “够了,”藩鼎扇了他儿子一记耳光,说道,“你回去还有丑事要向我交待。”也不说替儿子松绑,直接让人将给反绑的藩知美丢马车里,朝东城的藩家老宅行去。

    藩知美不晓得家里还有什么丑事等着自己去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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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章  夜勤病宅

    簸箕巷幽寂的长街看不见半个人影,藩鼎终究是看不透林缚或者说顾悟尘在江宁城暗中藏了多少人手,今夜的形式又过于的险恶,就连按察使贾鹏羽都耍滑头抽身离开了江宁城,藩鼎当然不会无端的让藩家过深的搅和进去,更不能让背后的永昌侯府牵涉进去。

    楚党在朝中渐得势,楚党新贵顾悟尘手里又握风闻奏事之权,要挑拨顾悟尘跟其他势力血刃相见才符合藩家以及永昌侯府的利益,虽说心里憋屈得很,藩鼎还是让随从将孽子藩知美丢进马车里带回旧宅去,就当今发生的事情跟藩家无关。

    待藩鼎带人离开,林缚就带着小蛮与周普在宋道婆幽怨的眼神里离开柏园,在巷子角拐了个头就到了集云居。

    “林梦得入夜前来过就走了,赵主事、葛书令史、张参军也来过,杨朴过来已经等了有一个时辰了,与赵先生在里面宅子里说话……”柳月儿从垂花门走出来,看着林缚与周普牵马走进前院,就站在垂花门檐下,跟林缚说起院子里的事情,眼睛看着还侧骑在马背上的小蛮。

    上回相见还是林缚初到江宁时,小蛮扮成少年子,那时就觉得这女孩子清媚得很,这时候看她穿回女装,虽说眼睛哭得红肿,那张娇媚的小脸更是惹人怜惜。

    林缚与周普等人都不在宅子里,这宅子里就没有其他管事的人,两个守宅人以及四个护卫武卒都以柳月儿马首是瞻。无论是安置赵勤民一家人,还是请来郎中医治赵勤民之子的伤腿,还是杨朴过来,也只有柳月儿硬着头皮站出来招呼、分派事情。虽说在石梁县里开茶酒店,柳月儿也是曾抛头露脸招揽客人,但她在林宅毕竟是厨娘身份,跟林缚不清不楚的关系,让她出面招呼人很是为难、尴尬,听着前宅门不经招呼的就打开来,知道是林缚他们回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忙从垂花门走出来,没想到林缚拖了这么久不见人影,回来却将小蛮姑娘带了回来。

    林缚将小蛮从马背上抱下来,交给柳月儿,也知道小蛮这两天都在担忧与恐惧中渡过,心力憔悴,要柳月儿安排小蛮去休息,正院就没有多准备给女眷休息的房间,柳月儿带着小蛮去后院洗漱休息。在明日出城之前,王学善随时都可能发觉赵勤民背叛一事,这边一点都不能松懈下来,院子里戒备的事情就都交给周普负责,林缚进去见杨朴与赵勤民。

    赵勤民一家都安排在东厢客房里,林缚朝站在走廊里的杨朴、赵勤民做了做揖,说道:“我出去办了些私事,让杨叔与赵先生久等了。”

    杨朴与赵勤民没看到小蛮,他们知道如此紧急时刻林缚还抽身去办事,这事情只怕不简单,杨朴说道:“不妨的……”他没有离开,他是担心给王学善提早发觉赵勤民背叛,这边人手可挡不住刺客夜袭,将赵晋送来之后,就没有离开,打算明天一早直接送林缚他们出城去。

    “令郎伤势如何,郎中可还在?”林缚又问赵勤民,“安置在哪间屋,我过去看看……”

    “多谢林大人关心……”赵勤民说道,他儿子左右小腿胫骨都给硬生生的折断、鼻梁骨挫断、挫伤多处,这都是在东市街头受的伤,在押到按察使司之后,由于在东市给打怕之后,没等用刑都一五一十的都招供出来,反而没有受到什么折磨,也幸亏及时从狱中接过来找医师治疗,小命倒是无碍,但是这么重的伤势,要想完全医治好也难。要说赵勤民心里对林缚一点怨恨也没有那是不可能,但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谁叫之前两边立场不同、各自为主呢?再说他一家五口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寄托在眼前这人身上。

    郎中还没有走,在他们明天离城之前,也不能让郎中离开提前将消息泄漏出去,赵勤民与杨朴陪着林缚走进他儿子赵晋养伤那屋。

    “……我什么都说了,你不要打我了!”赵晋正忍痛半依坐在床头给他娘喂参汤,看见林缚进来,就如看到凶神恶煞似的,惊惧的就要往后退,碰翻汤碗,将参汤洒了一床,所幸床前两个郎中眼疾手快,按住他的下身,没有碰到断腿。就是如此,赵晋也痛得大叫,将要晕过去。

    林缚看着满地的血布,也是尴尬,见赵晋妻女也都视他如凶神恶煞似的畏惧望着这边,他朝挣扎着忍痛要坐起的赵勤民幼子做了长揖,说道:“林缚今日在东市莽撞了,害赵小哥受累,特过来跟赵小哥赔罪,也希望赵小哥宽囿林缚今日之过……”

    赵晋这才稍镇静些,额头痛得冷汗直冒,却不敢接林缚的话;赵勤民在旁边给林缚揖礼道:“林大人言重了,今日也是这孽子受人鼓惑做下错事,所幸还有悔过自新的机会……”

    “说这些都无益,”林缚看着赵勤民之子赵晋的眼睛里惊惶之色犹在,说道,“赵小哥真要感激有这么一个能担当的父亲……”走过去将盖住赵晋双腿的被褥掀开,见赵勤民妻女脸色惶然,笑着说道,“林缚略知医术,我看看断骨接得正不正……”

    坐在床边的两个郎中的脸色都有些不喜,但是在主人家也不便说什么,就站了起来,将位子让给林缚,冷眼看着他给伤者察看断腿正骨处。

    当世士医不分,读书人读几本医书会些粗浅医术甚至直接就给人看病抓药都是很正常的,这两位连夜给请来的郎中都是江宁城里的名医,一个姓张、一个姓武,他们才不信这位在东市逞凶断人手脚的东阳举子林缚会什么高明的医术,只是看了片刻,就觉得诧异,见他的诊骨手法虽然跟传统的正骨术有些差别,但也堪称熟练。

    林缚的浅薄医术当然不能跟江宁城里的名医相提并论,但谈到对人体肌骨的认识以及对外伤、骨折伤的处理,当世还真没有几个名医能跟他相比。当世的传统中医正骨术也的确不容小窥,赵晋双腿断骨接得很正,没有什么不当,林缚站起来将门外守候的人喊进来吩咐道:“去药店买石膏来,要大量的,一家药店或许不够,就多跑两家,总要凑足十斤八斤才够用……”

    “林大人,清热泄火,石膏只是辅药,几钱就成,我们随身就带了一些来,何需十斤八斤?”那个以治疗跌打伤闻名江宁城的武姓郎中终究忍不住看着林缚在哪里乱搞,站出来说道。

    “谁说我要拿石膏下药了?”林缚反问道,他并不知道石膏何时才用于治疗骨折的固定用物,不过他读过几本医书,五六百年前的医书上就有石膏这味药,只是给当成清热泄火的辅药来用,所以药材铺子通常储备的石膏都很有限。

    杨朴派了两名缉骑护送林缚派出去的人带足银子去附近的药材铺子买石膏,很快就将足量的石膏买了回来。

    赵勤民等人都觉得林缚有些乱搞,他们都不信林缚的医术能比请来的这两位郎中更高明,但是林缚是如此强势之人,在这宅子里林缚真要乱搞,赵勤民也只能忍气吞声,就看着他指使人将买来的大量石膏丢到铁锅里干烧又让人拿到石磨上磨碎粉跟水搅成糊,心里也默念希望儿子能少受些折腾,怕是两条腿彻底保不住了。

    两个郎中见劝说无用,也就冷眼看着林缚在那里折腾,等他们看到林缚拿树皮在伤者断腿处做成柱状的模子,将石膏糊浇进去。待树皮模子里的石膏糊在片刻之后又重新凝固成硬块,将双腿断骨处牢牢的固定住,这两个郎中才动容,武姓郎中蹲下来检察石膏固定断骨处,激动得胡子一翘一翘的,说道:“林大人怎能想到如此绝妙的法子?老朽给人治了半辈子的跌打伤,给断骨之人接骨容易,但是养骨需数月时间,这时间里断骨伤受不得外力,一旦再受碰撞,前功尽废便是再请比老朽高明一百倍的神医也难再续断骨,老朽行医几十年,接过的断骨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真正能伤愈不留残疾者也不过百余,便是固骨之物难求。林大人此法比柳枝术不知道要高明百倍——请恕老朽刚才轻慢,若论医术,林大人不知道比老朽高明多少。”这武姓郎中当下站起来就给林缚作长揖赔罪,另一个郎中虽不以治打伤擅长,眼力却也是有的,一起给林缚作长揖施礼。

    “两位先生客气了,我胡乱折腾罢了。”林缚笑着说道。

    杨朴、赵勤民他们这才确定林缚不是在乱搞,而且接骨手法之妙甚至让江宁城里这两个有名郎中也折服。

    杨朴早就知道林缚博学广识是他受顾悟尘器重的一个重要因素,以往听他跟顾悟尘交谈,也知道一些,看他治狱的手段,也知道些,到底是没有亲眼看到他亲手给赵勤民之子固定断骨并当场折服江宁城里两个有名郎中印象深刻。

    赵勤民之前心里是对林缚有些怨意,但是看到林缚深夜归来不辞辛劳亲自替他儿子施治,而且接骨之术又是如此之妙,心里那些怨意也就淡了许多,心里想林缚受顾悟尘如此器重又能短时间里名扬江宁除了手段狠辣之外不是没有其他缘故的。

    赵晋也是一天受了惊吓,断腿伤骨也最耗心神,虽然之前有过昏迷,终究不能补损耗心神,虽说伤腿处疼痛不消,这时候也沉沉睡去。

    林缚见这边安妥,跟两位郎中说道:“夜已深,这边备了客房请两位先生暂时休息,明早奉上双倍诊金再送两位先生离开,也辛苦了半夜,我让人煮了夜宵,请两位先生吃过夜宵再休息。”

    两个郎中也不是没有半点眼色的人,专治跌打伤的武姓花甲老郎中还认得赵勤民,看着宅子里的仗势也知道这时候不可能离开。不过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只是救病扶伤,不问其他事,武姓郎中年近花甲,长须霜白,他还有过给山贼绑走替人治病再给送回的人生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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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三章  延医上岛

    院子外有打更的更夫走过,“邦、邦、邦”的打更声却直叫人心头起毛。

    赵勤民走到中庭抬头望了望悬在夜空里的圆月,心里想城中大狱那边应该已经动手了吧。江宁府也有牢房,牢房里闷杀囚人的手法,赵勤民也略知一二,心知时逢多事之秋,权势的争夺尤其的血腥跟残酷,顾悟尘要在江宁站稳脚跟,绝不可能心软的。

    事实上顾悟尘流军十载,给赦罪后借助岳父前户部侍郎汤浩信在楚党中的人脉跟威望迅速崛起,在官场算是个“新人”,跟官场其他派系的牵扯也少,不要说赵勤民了,江宁熟悉顾悟尘秉性的官员就没有,只怕王学善及东城尉陈志等人仍幻想顾悟尘不敢动手杀人吧。

    赵勤民暗叹王学善在此事上的反应终究是不如顾悟尘,顾悟尘杀人,会让人对他又恨又畏,这恰是顾悟尘要的效果,但是王学善不能尽全力庇护部属子弟,则势必令人对他意冷心寒。

    宅子里除两名守宅人跟四名护卫武卒之外,没有其他帮佣,夜宵都要柳月儿来亲手准备,简单些,却也精致,林缚请杨朴、赵勤民以及两位郎中用过夜宵再去休息。有郎中在,除了讨论赵晋的病情,其他话题也不能谈,武姓郎中与张姓郎中也是知情识趣,简单吃过夜宵就要告辞去休息,出了房门,那个武姓郎中又折了回来,朝林缚作揖说道:“林大人,老朽有个不情之请……”

    “武老先生客气了,”林缚记得这郎中姓武,在江宁城中专治跌打伤,接骨正骨的手法可以说江宁没有多少医师能比得上他,笑道,“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去做尽请说来。”

    “这石膏固骨之法端实是妙,老朽自学医来五十载,亲历断骨者多在手足胸腹,不治或致残者十之八九,若能将石膏固骨之法与接骨正骨之术结合,断骨者十之三五总是可治愈的,老朽知道此乃不传秘术,提出这个请求实在是过分,但是医者父母心,上天也有好生之德,老朽权作痴狂脸皮厚,请林大人收老朽为徒传授此术……”武姓郎中作势就拜倒下来。

    “……”林缚忙将武姓郎中从砖地上搀起来,见他也是性情中人,笑着说道,“我的医术实在是浅薄得很,敢收武老先生你为徒,会给别人笑话死。这石膏之妙用,也是我在杂书上看来,怎么会是不传之秘?这法子说起来也简单,这石膏有生熟之分,药材铺子里的石膏乃生石膏,买来研磨置入锅中干烧,细看有水汽蒸出,是为脱水,水汽蒸净即为熟石膏,熟石膏掺水成糊,稍晾干凝水固形又成生石膏……石膏窑的工匠师傅多半也知道石膏有此物性,只是没有人拿来固定断骨罢了。刚才武老先生心思都在伤者身上,未曾注意我指派人做事,说透了,这方法也浅陋得很,武老先生多试几回,便知道如何去用。”

    “……”武姓郎中老脸微红,之前他根本就不相信林缚会什么高明医术,冷眼相看,所以才没有去注意林缚如何指派人做事,没想到林缚根本就没有将这个瞒过他们的意思,他也晓得许多不传秘术说开来也就是一处或几处关窍不为人知罢了,林缚嘴里说得轻巧,但是武姓郎中心里清楚此法对传统接骨术有多么重要的补充,当下就觉得林缚的心胸当真非常人能及,之前知道林缚在东市断人手足虽说有逞恶之意但也觉得他手段狠辣,心里对他没有什么好感,这时候对他的感观就陡然掉了个儿,觉得他堪称辣手菩萨,不提拜师之事,还是要坚持作长揖谢礼。

    林缚是官、武姓郎中是民,受他大礼也是应该,只是武姓郎中年近花甲,须发都有些霜白,给这么个老者如此郑重其事的行礼,林缚自己也觉得别扭,搀住他,说道:“我也有事相请武老先生……”

    “请吩咐。”武姓郎中说道。

    “各地衙门送囚犯来狱岛之前,多半要施皮肉之刑,断手断足者常有,岛上虽有医官,犹有不足,林缚欲在岛上再设一名医官四名医徒。另,河口聚居流民也多,集云社欲在河口设一座医馆延请名师及医徒进驻,所供月银比照城中,还要请武老先生推荐几人……”林缚说道。

    “林大人若不觉得老朽医术浅薄,老朽毛遂自荐如何?”武姓郎中说道。

    “医馆哪边……”林缚迟疑的问道,当世没有照影设备,治疗骨折全看医师正骨接骨以及药敷的本事跟经验,武姓郎中以治跌打伤闻名江宁,也恰恰适合医治那些受过皮肉之刑的囚犯,但是各家医馆能不能在江宁立足主要是靠馆里的名医撑场面,林缚心想能将武姓郎中请上狱岛自然是好,但是也担心医馆不同意放人。

    “医馆那边不用担心,老朽从学徒始就在济悬堂,已近五十载,按说大前年就要回乡下养老去,只是难辞东家挽留的情面一留再留,上个月老朽又跟东家提起这事,东家勉强同意。林大人若不觉得老朽医术浅薄,可供差遣三年不收分文,以还林大人传授奇术之情,但是三年后,林大人要放老朽回乡下养老去,”武姓郎中说道,“老朽离开济悬堂,也不能将济悬堂的根子都挖走,林大人还需要延请其他郎中到河口坐馆,老朽就不便推荐了……”

    “多谢武老先生屈就……”林缚反过来郑重其事的给武姓郎中作揖施礼,亲自送武老先生去客房休息。

    狱岛是相对封闭的环境,外人极难知道狱岛上的情形,赵勤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知道江岛大牢因为设在城外江中,若遇囚犯急病延医不便,设有医吏一职,但是狱岛上已经有医官,林缚还要再请医师上岛,就要他私人解囊了。

    赵勤民看着林缚走回来,说道:“这武延清可是城里的名医,悬济堂请他坐堂,除了每餐好酒好菜招待,每月还付银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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