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饵就那么一个,谁爱咬,给谁咬去?”元归政从桌上抓起一粒糖炒栗子,剥开壳塞嘴里嚼起来。

    “国公府那位指不定今夜就会将十二年前的那桩旧案揭开来旧事重提,不然不大可能赶在林缚这一趟回江宁匆忙见面……”藩鼎分析道。

    “你是关心则乱,”元归政神色从容的说道,“要想将十三年前的旧案揭开来旧事重提,苏湄何时不可以做?曾老头今日做又有何不可?林缚便是知道了十三年前的那桩旧案,又能如何?你说普天之下,除了太后,还有谁能为苏家洗清冤狱?不过话也要说回来,你、我之前的确还小看了这个猪倌儿啊,谁能想到他为了赚养兵的银子,敢跟郝宗成那个死阉臣私下里交易军功。冲着他这股子劲,说不定值得将筹码押他身上呢。”

    “就怕他未必好打交道啊,”藩鼎微蹙着眉头说道,“江东左军在北南打出名声来之前,谁能想到他早就跟李卓暗通款曲?”

    “不容易打交道的人,才值得打交道,”元归政眉鞘高高耸起来,视线投在给月色照得幽昧的花溪里,“你倒是说说,猪倌儿与楚蛮子之间,谁更值得打交道?”

    藩鼎知道侯爷嘴里的“楚蛮子”是指岳冷秋,岳冷秋的官话带着浓重的乡音,私下里大家都唤他“楚蛮子”,岳冷秋以楚党自居,便是听到别人喊他的绰号,也不以为意。

    就眼下来看,岳冷秋当然更值得打交道。

    岳冷秋担任江淮总督,统辖长淮军,节制诸镇,权势之盛,可以说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入阁拜相也指日可期,跺一跺脚便能使朝野抖上几抖。林缚虽然声名鹊起,势力也初成,崛起于崇州蕞尔小县,但与岳冷秋比起来,差如小巫见大巫,而他所依仗的汤浩信、顾悟尘,在庙堂之上也远远无法跟身为次相的张协抗衡。

    但是,一旦迁都,身为江淮总督的岳冷秋便是朝中举足轻重的重臣,入阁拜相也指日可望,又有什么天大的好处能让他动心、受这边的拉拢?

    从这方面见,楚蛮子反而没有打交道的价值了。

    要说桀骜不驯,当世枭沉之人物,哪一个是轻易受人摆布的?

    林缚初到江宁,便拿藩家拔刀立威——对以往发生的种种不愉快,藩鼎不介意,暂时也没有介意的资格,心里还饶幸双方各留了些最后的颜面没有撕破。

    藩鼎知道侯爷想说什么,耐心性子,说道:“藩鼎愚钝,请侯爷赐教。”

    “猪倌儿年轻冲动有欲求,比老成持重者,更期待剧烈的甚至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能找到更大的机遇,”元归政笑道,“设下陷阱诱曲家入彀、一举击破之,你以为这种险计是顾悟尘、赵勤民之人有胆量玩弄?集四百甲兵依城战十倍于己的东海寇,血战暨阳,你以为天下有几人有这种鱼死网破的强悍?你说说看,天下有几人有胆量草募三千流民壮勇就直接拉出去跟东虏铁骑野战的?都说得意需趁早、成名需年少,你不觉得此子很有当时苏护的风采。比起苏护来,此子赖以成名,可不是君臣际遇的什么佳话啊……”

    “怕就怕,日后难制之。”藩鼎担忧的说道。

    “那现在我们就能制之了?”元归政反问道。

    “……”藩鼎微微一怔,永昌侯府除了爵位显贵外,还真没有什么地方能跟掌握江东左军实权的林缚相比的。

    “你啊,锅里肉还没有到你碗里呢,你就担心别人来抢你碗里的肉了,”元归政指着藩鼎的脸摇头而笑,“与其担心不晓得多久以后的事情,还不如多考虑考虑,怎么能将锅里肉拨到碗里来为好。”

    “是我过度担忧了。”藩鼎说道。

    这时候元锦秋带着酒气撞进后园子里来,看到凉亭里藩鼎与他父亲站在起来,心想他的动作好快,便是比自己还早赶过来通传消息,元锦秋扭头便往来时路走,想避开藩鼎与他父亲。

    “站住,”元归政沉声喝住嫡长子元锦秋,教训道,“有你这般无礼乱闯乱撞不吭一声扭头就走的吗?”

    “不敢打忧父亲大人议事。”元锦秋瓮声说道,草草打个揖,也没等元归政发话,转身便钻进月门里,离开了后园子。

    元归政脸沉如霜,要教训人便给人溜了,气得摔手砸石桌角上,筋骨撞青,痛得直吸气。藩鼎装作没看见,只说道:“世子与猪倌儿倒颇为投缘,不像是一般的客气……”

    “哦,是吗?”元归政脸色阴晴不定的反问道,“太后六十大寿的寿礼那就让他一起帮着打点,总不能整日都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

    次日起早,林缚先派人往永昌侯府先投了拜帖,他本人则先赶去按察使司衙门,与刚刚升任副使的肖玄畴正式商议撤裁狱岛、崇州河口择址建牢城诸多事项。

    肖玄畴完全给岳冷秋拉拢过去,不过顾悟尘非当时的贾鹏羽,肖玄畴也非当时的顾悟尘,肖玄畴想要在按察使司内部将顾悟尘牵制住,还缺了好几分火候。

    林缚担任靖海都监使,只受按察使司节制,而不受辖制,以往肖玄畴名义上还要算林缚的顶头上司,这时候连这层名义都剥得干净不剩了。不过在崇州江口建牢城之事,却要受肖玄畴的限制,特别是他们在拨银环节上耍了花招,叫林缚颇为无奈。

    东阳乡党凑了十万两银子将狱岛盘下来,这笔银子要归由宣抚使司统一支度;宣抚使司最终让步同意拨六万两银子用于崇州江口择址建牢城事,但是这笔银子要肖玄畴的签押才能从宣抚使司的银库里分批取出。

    这样子林缚在崇州建牢城就绕不过肖玄畴,除非他舍得将这六万两银子舍掉不用;或者从其他地方扣宣抚使司六万两银子抵充掉也成。

    议事时,顾悟尘是按察使,肖玄畴是副使,还有三名正五品佥事官,林缚职事为正六品。不过他散阶已列从五品,又有封爵在身,既然抛开江东左军这层因素不说,他的实际地位已经不比正五品的佥事官低了。

    在当世以中老年为主的官僚队伍,林缚算是异常罕见的年少正当时。

    即使给岳冷秋完全拉拢过去的肖玄畴,心里对顾悟尘的畏惧心尚不那么强烈,还是不敢将林缚往死里得罪。

    就算张协、岳冷秋完全不踏错步子,再过二十年也行将朽木、半截身子入土,远离权力中心,然而林缚再过二十年,却正值权高位重、有用之时的壮年。不需要人力去斗,单比熬年限,林缚就将张岳打了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届时也许肖玄畴本人已经致仕还乡养老,但保不定子孙会落到林缚手里遭摧残。

    将崇州江口择址建牢城之事草拟了个两千余言的章程出来,林缚此行回崇州的任务便算告结。

    早上派去到永昌侯府送拜贴的护卫也拿着永昌侯元归政的回帖赶回来,元归政午时在府里设宴,邀林缚过去一聚。

    要想真正的揭开秋野监谋逆案的幕后真相,元归政必然要接触的。

    郝宗成在外代表当今皇上;按照国公爷所说,元归政却是与梁太后及外戚豪族梁家关系密切。早年元锦生眼巴巴的赶到千里之外的京中入读国子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层因素在里面。

    庆裕帝没有子嗣,遇刺身亡之后遂传位给侄子晋王,晋王继承大统为德隆帝。德隆帝虽有子嗣,但是得急病驾崩前,皇室内部因为秋野监案的余波还没有过去而动荡不安,德隆帝没有传位给自己的两个年幼儿子,而传位给当时正值弱冠之年、颇有雄才伟略的弟弟,也就是当今皇上崇观帝——大巧不巧,当今崇观皇帝嫡子在六年前骑木马摔断脖子后,后宫佳丽数百人就再没有一人给他生下一儿半子,膝下没有可继承皇位的子嗣。

    不仅仅德隆帝诸子可以过继来立为太子继承大宝外,从庆裕帝的血统算起来,秦王、鲁王这两系的后裔也有立为过继来太子的可能,难免让人有历史会重演的遐想。不过当今圣上才三旬年纪,正值年富力强之时,之前也曾有一子生下,朝野对此也不是特别的担心,心想只要他以后能勤劳开垦后宫,有个一儿半子生下,立嫡的疑云自然就烟消云散。

    不管怎么说,有外戚梁家可以依仗的梁太后,当年持庆裕帝秘诏召诸大臣拥立德隆帝,德隆帝急病崩殂,也是她持诏召诸大臣拥立当今皇上,算是个俯身遮掩半个宫廷的阴影人物。秋野监案真相也许就落在这个女人身上。

    第61章 赴宴

    城东藏津桥南面的几条巷子,住的都是大富大贵人家。林缚骑马行于巷中,看到鳞次栉比的屋檐,就见两边的院墙刷得雪白,覆着青瓦,垂柳低伏,青石铺街,马蹄声与蝉虫鸣叫在巷子里传荡。

    来到泔水巷永昌侯府宅门前,林缚下马来,系在宅门左侧的拴马石,使诸护卫在外面的遮阳棚里等候,他带着敖沧海过去投门帖。门房进去通报,林缚与敖沧海在门厅里等了片刻,就看见一群人从垂花门里走出来。元锦秋、元锦生兄弟也在人群里,中间那个中年人相貌与元氏兄弟有几分相肖,瘦脸狭目,眼角都是细密的皱纹,颔下密须差不多有四五寸,从垂花门走出来,气宇轩昂,气度不凡,想必就是永昌侯元归政。

    林缚倒没有想过永昌侯会亲自走出垂花门来迎接,忙走出门厅走廊,在树荫下长揖施礼,说道:“晚生林缚拜见侯爷及世子。林缚之前在江宁也居住多时,一直未曾有机会过来登门拜见,失礼之处,望侯爷多多宽囿……”

    “往昔事何足道矣!”元归政哈哈一笑,挽住林缚的胳膊,笑道,“你不投帖过来,我也要投帖过去见一见燕南四捷名动天下的都监使大人……”

    “侯爷是开晚生的玩笑呢,燕南些微之功,何足挂齿?”林缚笑道。

    “都监使真是谦虚,”元归政笑道,“东虏入侵,鲁王一系遭殃最甚,除镇国将军得袭郡王爵外;郡君元嫣,太后怜其遭遇,使之在宫中行走居住,今上收为义女,封为阳信公主——阳信公主在宫中就盛赞都监使的美名呢。太后赐归政几道懿旨里,也提到过都监使。要不是想着让都监使继续为朝廷建功立业,太后甚至还想做主给都监使赐婚呢?说起来,这泥古不化的老规矩也真应该改一改了,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合辄宗亲、外戚子弟就不能为朝廷效力了?都监使以为如何?”

    林缚微微眯起眼睛,避开元归政的视线,笑道:“听侯爷说来,觉得事事在理,只是晚生见少识浅,又觉得老规矩有老规矩的好处,待晚生回去细思过其中的利弊,再回复侯爷……”

    听着元归政话里的暗示,林缚就觉得好笑:赐婚,难道将元嫣那个小丫头赐婚嫁给自己不成?再细想又不觉得好笑,十二岁的宗室少女嫁人完婚的先例也不是没有。想到这里,林缚忍不住要伸手抹一抹额头的冷汗,想着这趟没有进京,未尝不是一桩幸事啊。

    要是进京后,张协使坏提到赐婚迎娶宗室女这一茬事,当真是要被动到极点了。

    越朝立国两百余年来,很少没有出现过宗亲、外戚擅权的现象。

    除了文臣相制、压制宗亲与外戚的体制性因素外,还有一个主要的因素就是,诸帝继位时均已长大成人,制衡廷臣时,甚少借助宗亲与外戚,故而宗亲与外戚势力没有膨胀的机会。

    倒不是说宗亲与外戚势力一点机会都没有。

    德隆帝得急病驾崩时,诸子年幼,外戚梁氏本有扶持幼帝、把持朝政的机会。奈何德隆帝驾崩前所留下的秘诏竟然将帝位传给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也就是当今圣上崇观皇帝,使梁氏失去一个极好的把持朝政的机会。

    不过,在陈塘驿惨败之前,梁氏几乎控制着大同、宣化及蓟辽诸镇的边军。即使在边军十亡其五的陈塘驿大败之后,梁氏在边军里的影响力依旧深远,也就是岳冷秋不愿意在陈塘驿大败后出任三镇总督的一个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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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一边与元归政敷衍应付,一边细想他话里的种种暗示,由藩鼎等人在前面领路,走到用宴的内宅大厅里。

    诺大的华丽大厅,就摆了两张檀木长案,室外暑热炎炎,厅里却凉风习习,除了穿着轻薄华衫的美丽侍女在背后执扇轻摇外,想必室里还置有冰块来吸收热气。

    元归政请林缚相对而坐,元锦秋、元锦生及藩鼎等人则按照规矩站在一旁侍候,陪着说话。

    美酒佳肴都由一旁的侍女端上来,每次只端上一道菜,林缚只来得及夹上一两口尝一尝,就给人撤下去换上另一道美食。一席酒足足端上来五六十道的菜,林缚却只吃了个半饱。

    “如今京中以及江宁多议迁都事,都监使对此有什么看法?”

    林缚正拿侍女端上来的青盐漱口,听元归政提到这事上来,将盐水吐到银钵里,拿雪白的汗巾擦了擦手,心想一席话都是敷衍应付,难以让元归政在苏湄的事情松口,说道:“有其利,也有其弊——这些话本不该是晚生这样位卑言轻的人所说,不过侯爷待晚生甚诚,晚生也无需在侯爷面前顾左右而言其他——燕京正当国门,迁都不利士卒同心共守国门。燕山失守,从燕冀平原越河水到山东,再到淮河,将无险可守。在迁都之事不慎重,极可能动摇半壁河山。我觉得当今之计,不可轻言迁都事。然不迁都亦有种种弊端:去年秋,东虏破边入寇,如进入庭院,轻而易举,燕山堪如不设防;燕京直接暴露在东虏铁骑的威胁之下。京中官吏万余、禁中雄兵近十万,仅这两项年需粮秣近三百万石。漕道通畅时,为保障每年三百万漕粮及时解运到京中,外郡实际耗粮数为正漕额的三到五倍。此时河道崩决,漕运疏堵,唯从山东、津海绕行——漕粮运抵胶州湾的脚费丝毫不减外,即使减,也只减轻地方上的负担,但从胶州湾到津海经涡水河、卫河进京畿,朝廷这时候还需要为每石漕粮额外补贴六钱银子的脚费。这笔数字加起来,大到惊天,远远超过户部能承受的范围——从实际因难上出发,迁都又是迫切之举……”

    元归政眯眼看着林缚,他也是从曲家落入陷阱的那一刻起,才正式重视起眼前这个猪倌儿来,暗道:他崛起当真有他的崛起之道。

    别人议迁都,只说燕山防线漏洞百出,帝都暴露于东虏铁蹄之下,十分的危险,却看不到背后更深层次的危机。

    银子。

    走津海粮道运粮,朝廷需为每石漕粮额外补贴六钱银子的脚费,每年三百万石漕粮入京,就需要额外补贴一百八十万两银子的脚费。关键要将燕山防线真正的支撑起来,每年需要六百万石漕粮入京,就需要额外补贴三百六十万两银子的脚费。

    如此庞大的开销,也许支撑一年半载还勉强可以,时间一久,朝廷的财政必然要崩溃掉。

    也许只要黄河决口封堵,漕运恢复正常,就无需走靡费甚巨的津海河道。实际上,燕山防线漏洞百出,就算今年能将黄河决口封堵,明年又会有一支东虏骑兵破口入寇渗透到山东再一次将黄河掘开——东胡人已经看到大越朝的这处致命软肋了。

    “都监使看问题果真是要比常人看得深远,本侯受教了……”元归政颔首道。

    “浅薄之论,侯爷过誉了。”林缚谦言道,他心里却在琢磨:迁都或者不迁都对元归政及宫中的梁太后及灌云梁氏有什么利害关系?此外,岳冷秋在江东大权独揽,顾悟尘实际还不足以制衡他,宫中对岳冷秋就完全放心吗?

    林缚稍稍收敛神思,不去想太复杂的事情,苏湄的事情总要试探一下元归政的态度,轻笑道:“藩老也在这里,晚生倒想起一桩事有托藩老……”

    藩鼎与元归政对望了一眼,朝林缚施礼道:“请都临使吩咐。”

    “崇州四月遭匪祸,城毁、数千人遭屠。苏湄姑娘怜悯其情,愿到崇州走一遭,以唱艺所得赈济灾户,不晓得苏湄姑娘有没有跟藩老提起这事?”林缚说道。

    “倒未听苏姑娘提起……”藩鼎说这话时,眼睛望着元归政。

    “这是一桩好事啊,”元归政哈哈一笑,“我这边捐千两银以助苏湄姑娘义举……都监使也是喜欢听苏湄姑娘妙曲清唱的真男儿。有白沙县劫案前车之鉴,为安全计,藩楼也不敢轻易让苏湄姑娘离开江宁到外地去献唱。如今崇州江口有都监使坐镇,东海寇再也进不出来,倒不需要再担心这个了。也应该让苏湄姑娘多出去走走。”

    “多谢侯爷成全此事,苏湄姑娘若去江宁,安全之事,我一定会考虑周全了。”林缚说道。

    “安全之事也无需都监使操心,”元归政笑道,“我府也有几艘商船想从崇州出海去京中,可以顺路护送苏湄姑娘返往于崇州……”

    “如此正好。”林缚说道。他心里奇怪:永昌侯府什么时候拥有海船了?还竟然要先他们一步打开通往与京畿的商路。看来永昌侯府还有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第62章 迁岛

    (第二更,求红票)

    历朝历代,宫廷秘史的复杂程度不见得比正史稍差。

    从庆裕帝遇刺案到燕王、靖北侯谋逆案以及德隆帝的登基、梁太后及梁氏的崛起,以及德隆帝得急病驾崩、秘诏传位于弟,都藏着不外人道的血腥秘密。

    在残酷而血腥的帝权争夺中,王侯将相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从永昌侯府出来,太阳已西斜,林缚骑在马背上,眯眼看着夕阳针鳞次栉比的屋檐映照得金光灿灿,他勒了勒缰绳,与敖沧海说道:“《蒿里行》是一首极好的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然而自陈涉以来,众人只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一句话了。”

    用宴时,敖沧海就站在林缚的身后,从种种迹象看来,元归政也是个不甘寂寞之人。要说显爵厚禄,即使是宗亲王爵,九代之后也要沦为泯然众人,唯世袭之爵最为难得,当世才十三家而已,永昌侯府便是其中一家,难道元归政想学东闽八姓来个裂土封侯?

    “我担心永昌侯府跟奢家也有接触……”敖沧海说道。

    “这种人物,怎么可能将筹码只押在一家?”林缚微微一笑,说道,“浪打来,云生涛灭,随他去吧。”林缚此时还不想纠缠到宫廷血腥斗争中去,他能换得苏湄自由往返崇州的机会,想要一点都不给牵涉进去,也不可能。永昌侯府的海船想从崇州出海往返京畿想做什么,林缚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关心,暂时还碍不到他什么事情——在大势面前,这种藏于宫廷角落里的阴谋算计,也实在摆不到台面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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