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琅山巅,月照如空,四下里一片空明之色。

    半夜惊醒,宋佳披衣走到院子里,抬头望着行经中天的玉月,深秋之月,橙色如璧,一丝浅云横斜在瓦蓝色的夜空上,是如此的澈美,一时间竟然望痴了。

    “嫂嫂,你还没有睡啊?”

    宋佳回头看了一眼,见奢明月披了衣衫出来,看上去也像是刚刚醒来,清瘦的脸庞还带着惺松倦怠,想来是看到自己在院子里,才披衣走出来,宋佳勉强笑了笑,说道:“做了个梦,醒来便睡不着,走到院子里来看看这月色……”

    “这月色真美啊!”奢明月也抬头痴痴的望着天际明月,“人要是真能生活在月宫里,那该多好啊!”

    看着明月如此,宋佳心里隐隐的心疼。

    明月根本就没有从刺杀事件的阴影里走出来,平时将自己关在这座狭迫的院子里,不与山上人接触。她心里既恨奢家将她当成弃子,但是也放不了她是奢家女儿的身份。如此的煎熬,使她的身体在大病之后根本就没能痊愈过来,愈发显得清瘦、清丽,仿佛一阵山风吹来,就能将她刮走。

    “明月,你会不会恨我?”宋佳叹息似的问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恨嫂嫂?我也当自己死去过一回,我就怕嫂嫂不再让我让喊你嫂嫂了。”奢明月眼眸痴痴的望着宋佳说道。

    “傻丫头……”宋佳怜惜看着比自己年少六岁的明月,微微一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明月说才好,林缚的布局能瞒过别人,但是她在山上看得一清二楚。

    林缚视为大本营的紫琅山左近精锐兵力几乎抽调一空,就算鹤城战事最激烈之时都没有歇工的新城修筑工地也于昨日午后全面停工,筑城民夫大部迁往内地。

    北衙的崇州县官吏也紧急迁入东衙暂时合署公务,北衙全面封闭,驻入民勇,易进攻之处都设置拒马、铁荆棘等大量的障碍物。

    不仅紫琅山这边能疏散的在入夜前都疏散了,西沙岛观音滩也执行宵禁,岛民避入围拢屋,民勇进驻围楼,民船避入岛内河流,紫琅山上亲卫营及女营将卒悉数进驻各营寨防垒戒备。

    一方面是林缚率江东左军主力不知去踪,想来不可能是去鹤城,强攻已成瓮中之鳖的鹤城塞守军;一方面是崇州这边做好迎接大敌强袭的准备——宋佳望着远岸的极模糊黑影,暗道:不在今夜,就是明天,在东海上必有一场会战爆发。

    飞虎就不该在选择这个时机离开江宁,他身上的弱点太明显了,也根本无法克服。

    且不提前仇旧恨,最根本的他不可能跟老大奢飞熊争浙东战事的主导权,那他注定会对北线执迷不悟、执手不放。

    林缚不停的造势,对鹤城塞围而不打,强袭大横岛,以舟师强势横行海上,就是要把飞虎往长山岛这人陷阱里赶!

    九月底,林缚在围攻鹤城塞之前,曾连夜将一营精锐武卒从北线调出来南返。这营精锐并没有在紫琅山停留,也没有去西沙岛协防。这营精锐凭空消失了近半个月,想来早就秘密调去加强长山岛的防备了吧?

    林缚提前半个月在围攻鹤城塞最紧急之时,在东海寇潜入崇州的哨探眼睛都盯在鹤城塞之时,利用民勇县兵频繁调动的掩护,进行精锐兵力的重新部署,完全能做到瞒天过海——此时江东左军主力不知去踪,应该是飞虎已经一步踏入长山岛陷阱了吧?

    宋佳这时候还猜不到的是林缚会举兵合击落入长山岛陷阱的东海兵,还是会抢攻大横岛?哦,应该是抢攻大横岛,不然紫琅山这边不会如临大敌的进行大疏散。

    林缚是宁可放弃击溃东海兵北线主力的机会,也要抢占东海地形的战略先手。

    的确啊,一旦江东左军攻夺嵊泗诸岛得手,崇州将成为相对安全的内线,才真正的成为江东左军扎根立基之所,而且从崇州出海北上的航线安全性也大幅提高——飞虎、子檀他们的确是看到鹤城的要害之处,却防不住林缚利用鹤城咽喉要害因势利异的将长山岛这招暗棋用起来。

    “院子里凉,回去吧!”宋佳揽着明月的肩膀。

    明月却看到嫂嫂的脸颊上挂着几滴泪水,问道:“嫂嫂,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宋佳将脸颊上的泪水拭去,似乎随着泪水的流下,旧日余情也薄淡近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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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青山率第一水营逼近大横岛清石湾口四里之内才能发觉,金鸡山北崖吹响的号角,赵青山站在船首也隐约能听见。

    这时候西风正盛,扬帆船行海上如奔马,四里之远,奔袭过去,也就一盏茶的工夫。

    借着湾口的营火,能隐隐看到有好几百寇兵在岬岛上抢修营垒。

    好机会!经过四日前的强袭,赵青山等将领早就摸清金鸡山北麓据点附近的地形,清石湾南岸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与岬岛相通的浅滩相接。只要抢进内港,先一步封锁羊肠小道,就能将这数百寇兵封锁在防御薄弱的岬岛上予以歼灭,极大减轻主力过来仰攻北麓主据点的压力。

    赵青山也不顾月夜急风全速从狭窄的河口抢入登滩会有多大的风险,即刻使灯火传命,下令突前位置的葛存雄亲率的第一哨船队不得降帆减速,全速冲抢港口河道,抢占南岸小道,封锁岬岛上的寇兵。

    第105章  抢滩大横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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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微斜,过午夜不久,葛存雄率第一水营第一哨战船全速冲抢清石湾河口,冒着岬岛寇兵射来密集的箭矢,从宽不足两百步的狭窄如瓶颈的河口突进内港,近有一半的战船在全速抢滩中因触礁或相互间的混乱碰撞隔浅,许多衣甲整饬的士卒因此仓促下水或落水。

    落水的将卒,身在浅滩处,则就近登岸抢滩聚集;辅兵则抛下绳梯,抢救深水处的落水将卒。这样的演练在过去大半年时间里经过了好多次,大场面虽然混乱,但就细处来看,抢滩先头部队并没有大乱。

    在复杂的地形里,以五卒为基础的军制优势则完全发挥出来。一二十人汇拢一处,就能抵挡住从滩头冲过来的寇兵,借着身后战船弓弩的掩护,甚至能扩大滩头阵前,聚拢更多的兵力,反过来压制寇兵。

    葛存雄所乘的座船在进港之前触礁,船头撞了一个大窟窿,船头给夹在两个暗礁之间,葛存雄等不及座船后撤调整方向,带着近随护卫,跳上另一艘集云级战船,往内港突冲。

    葛存雄没有想到岬岛上抢修营垒的寇兵会如此之多,这使得先头部队的抢滩与封锁成为极艰难与危险的任务,但同时将这些寇兵滞留在南岸,使其来不及撤山北麓主据点的营垒,则为后续的强攻减轻压力。

    不要说他率领的这哨水营打残,就算整个第一水营打残,只要能顺利夺下大横岛这处既能庇崇州于内线、又能直接威胁东海寇大本营的战略岛地,也是值得的。

    葛存雄看到岬岛上滞留的寇兵不少,且战且退,走浅滩涉水往南岸退去,指挥两艘海鹘船直接冲上岬岛与南岸之间的浅滩,阻隔寇兵撤退,命令第一哨哨将亲自率领一队精锐以两艘海鹘船为阵地,聚拢落水将卒,封锁浅滩,与岬岛寇兵对抗。

    这时候已经许多寇兵退到南岸,葛存雄则率一艘集云级战船、两艘海鳅船为主力,往内港突冲。

    南岸小道岖崎狭窄,有四五百寇兵拥挤着走小道往东南山腰退去,明月再亮,也无法跟白昼相比,混乱错杂不堪,不断有人摔倒,葛存雄指挥侧舷集中弓弩射击,拖延其撤退步伐,船速却不减,要抢在前头,尽可能多的将寇兵拦截在小道以西,阻止他们撤回主营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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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庭瞻握紧战刀,瞪眼赤红,最微小的那种可能性竟然就是残酷的事实:长山岛已然暗附江东左军,成为林缚布在东海的暗棋跟陷阱,林缚才可能在这边主力奔袭长山岛之际及时知道消息,反过来率主力偷袭大横岛。

    苏庭瞻已经无暇顾及长山岛那边可能出现的状况,他派亲信绕过金鸡山,到东北滩坐小船去长山岛找二公子报信,就眼前的情形来看,就算二公子能率兵回援,也要在一个昼夜之后。

    虽然江东左军的舟师主力才有部分出现在视野外,但是苏庭瞻能肯定林缚的意图是夺大横岛。

    林缚不可能贪心在偷袭大横岛之际,还敢分兵去偷袭二公子所率主力之侧后。

    那样的话,林缚就太愚蠢了,江东左军一两千精锐,还不足以强攻下的大横岛,分去长山岛的兵力也未必能对二公子所率的北线主力造成多大的威胁。就算二公子所率的北线主力给击溃,但也影响不到大局,损失三五千兵力,大概不需要一个月就能补充上来。

    相比之下,大横岛的位置就太关键了,能直接影响到浙东的局势。

    江东左军的主力会稍迟赶来,毋庸置疑的,江东左军的锋芒、压力都会加在大横岛这边。

    湾口之地的争夺根本没有意义,一地一水的争夺没有什么意义,守住金鸡山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守住占据险峻地形优势的北麓主据点营垒,就还能像上回那样,使江东左军再次无功而退。

    不清楚林缚随后会率多少兵马赶来,但为今之计,苏庭瞻就是要尽可能的将更多的兵力撤上山去,这样才有更大的过住大横岛的把握。

    显然江东左军先头部队的将领也知道这个道理,要更多的将守军滞留在山下平缓地带进行分割歼灭,减弱随后的攻寨压力。

    江东左军舟师的登滩作战太强了,内港码头还塌了一片没有修整,江东左军战船的栈板刚伸到浅滩上,甲卒就如狼似虎的往滩头冲,直接楔入南岸小道,将守军截为两半——苏庭瞻大骇:江东左军通过上次的强袭,早就摸清了清石湾附近的地形,每一击都在他们的要害之处。

    发现江东左军的战船时机太晚,而苏庭瞻又急于修复岬岛营垒恢复内港的防御。除了换下去休息其实白天也累了快到趴下的四百精锐外,夜里有近八百守军都给他赶到岬岛工地上去。岬岛与南岸之间的浅滩又因为涨潮的关系,淹在浅水里,一盏茶,苏庭瞻才来得及撤出三百不到的守军,五百多守军给封锁在岬岛以及南岸羊肠小道里。

    苏庭瞻不可能弃五百守军不要,不顾肩头创伤未愈,看着江东左军冲上来的甲卒人数还少,亲带精锐反扑过去,要将江东左军冲上滩头的甲卒赶下去,打通撤退的羊肠小道。

    地形的复杂使寇兵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而江东左军战船直接冲上滩头,构成直接威胁寇兵侧翼的弓弩箭阵,这时候第一水营的主力第二哨、第三哨船队也在赵青山的亲自率领下进入外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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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避免主力战船的损失,湾口地形也由于大量触礁隔浅的战船,变得更加的狭窄复杂,赵青山率第一水营主力进入外港的时机,足足以拖延了一炷香的时间。

    在这一炷香的时间之内,葛存雄为了将数百寇兵拖延在南岸,将经过加强的第一水营第一哨正辅卒五百余人悉数用上,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就将南岸杀成一片血海。

    大横岛留守寇兵异常的顽强,并不因为赵青山率第一水营主力的到来,就放弃接援被困小道与岬岛寇兵的怒力,而被拦截在南岸小道与岬岛上无法东撤的寇兵也不放弃突围的努力,战斗越发的激烈。

    赵青山安排更多兵力楔入岬岛与南岸相接的浅滩之间,他亲自带精锐支援内港,看到葛存雄已经亲自抢上滩头率精锐武卒牢牢的守住滩头阵地,将南岸小道的寇兵分隔开来,无法相通。

    葛存雄肩甲上插着两支箭,身上都是血迹,这时候给精卫护在后面,但也知情势危急之时,他亲自突前厮杀过。也不知道葛存雄肩上箭伤受创深不深,水营犹缺将领,葛存雄一人就抵半营精锐,损失不得,赵青山立即安排精锐从侧滩登岸,分担葛存雄正面所承担的压力,待压力稍解,便命他上船来指挥,他看有无机会更深入到清石湾的内侧登滩作战……

    在月夜下与寇兵在崎岖地形野战,都要远远有利于强攻营垒,再大的压力,南岸的战斗便延续下去,还要进一步的漫延,将更多的寇兵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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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陷入绝境绝不轻言放弃又装备精良的晋安老卒令人头痛不己。

    除了少量守船兵力以及抢占北岸滩地的兵力外,赵青山差不多将第一水营的近千兵力投入战斗。登滩上岸武卒将南岸寇兵截成几段厮杀,弓弩手在船头射其侧翼,从破晓时分打了天光大亮,也未能让给最终截留在南岸羊肠小道与岬岛上的二百多寇兵放弃突围、弃械投降,而从北麓据点主营垒出击的寇兵,又利用清石湾上游的地形优势,一直试探将被围的寇兵接援出去。

    红日跳出海天之际,金色的光芒照耀着东西延伸有二十余里的狭长大横岛,从北麓林梢射过来的朝阳光辉照在金属兜鍪上,看到江东左军舟师主力的前哨船队进入外港,苏庭瞻不得不放弃接援被围守军的努力,率残部退入北麓营垒,等着承接江东左军主力接下来烈如雷霆的攻击,然而他能依仗的战卒已不足六百,既不清楚涂岱诸岛在当前局势还能不能抽出援兵来,也不清楚二公子会不会及时来援……

    月夜抢滩,靖海水营第一营的战船触礁隔浅超过三分之一还多。

    一艘集云级战船头触礁,前舱洞开一个大口子,一艘集云级战船在内港作为封锁羊肠小道的弓弩阵地,半夜时间都在不断的给寇兵火攻箭袭,损毁严重。相比战船的损失,南岸血与肉的撞击更是惨烈,整个南岸滩头几乎给鲜血染红。

    如此顽强之敌,半夜歼毙近五百,待江东左军主力赶来,尚有一百余寇兵给封在岬岛残堡里负隅顽抗不肯投降,第一水营即将占据相当大的优势之外,也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

    伤亡还没有进行统计,但是激战了半宵,第一水营几乎没有还能有力气站着的将卒,林缚看着岬岛残堡里还有百余寇兵顽抗,对周同、赵虎、赵青山、葛存信、葛存信诸将下令道:“崇城步营协民勇立即登岸接守南滩阵地,在午时之前清除外围障碍,做出攻寨准备;第二水营歼灭岬岛顽抗残寇,尽歼之,不予授降;第一水营撤到湾口外进行休整、警戒!”

    第106章 惊疑

    (第四更来了,新的一天,红票能有多力?)

    一轮红日从海平面上跳跃而出,仿佛给清澈的海水濯洗过,鲜丽红艳,将海天之际的海水、浮云映照得瑰丽多姿、红染铺彩。

    奢飞虎身穿明光甲,执刀站在长山岛西南滩海岬的崖头,身后护卫南滩湾口的岬堡北墙倒塌了一片,露出斑驳的血迹与三五未收拾干净的残肢断臂,使人看过犹能想到昨日黄昏时战事的血腥与残酷。

    奢飞虎昨日于日跌时分率北线主力抵达长山岛西南滩,一面假意招降,一面绕过岬堡的封锁,派小船清理西南滩的障碍物,从西南滩迂回登岸,以绝对优势兵力切断岬角营堡与主岛的联系。

    原以为长山岛之敌将战船撤走,留守岛上的残敌意志不会太坚定,而之前的数次招降无果,使奢飞虎也无意再做劝降的水磨工夫。再说,根据以往对长山岛的侦察,长山岛之敌虽桀骜不驯,但能战之兵不过五六百人。在清除西南滩的障碍物之后,奢飞虎就直接调了两千精锐上岸,展开对西南滩海岬营堡的攻夺。

    长山岛在南崖与西南滩海岬筑有两座营堡。

    南崖营堡一面临海,两面临崖,崖虽不陡,但周围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仅辟出一条小径与西南滩相通,奢飞虎也不敢贸易派兵进去。

    在派斥候搜索全岛的同时,奢飞虎派一队武卒在林外结阵防备岛内奇兵袭出,此外就是集中兵力先攻打西南滩岬堡。

    奢飞虎以绝对优势兵力登岸,南崖营堡里的岛兵不敢出战,不过西南滩岬堡的坚固,让登岛寇兵吃够了苦头。

    西南滩海岬是一处伸入浅海约四百余步深的狭长半岛,三面皆是临海,除西侧滩深可以直接将战船靠过去外,其他两面都是礁石林立的浅水滩,唯有东北边与岛陆相接,形成一个狭长的通道。

    接陆通道约三百六七十步深,然宽不过三五十步,还给人为的制造了诸如陷坑、护壕之类的障碍,给从接陆通道派兵强攻带来很大的麻烦。

    奢飞虎也带了数架投石弩出海,但奢家所制的杠杆式抛石弩需要二三十人拉起皮索一起发力,才能将石弹打中三四百步外的目标,再大的海船也架设不了这种投石弩,只能架设在岬堡东北角的阵地上发射石弹。

    岬堡东北面的墙体在两个时辰里经历数十枚石弹的正面砸击,六架投石弩都用废了,墙面也只出现些枝状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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