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都碎了,留着碎片做什么?我直接让人扔出去了!再说了,不过一盏琉璃灯而已,你何至于如此斤斤计较,还要打杀发卖下人!传出去倒不怕落得个狠毒刻薄的名声!”

    唐芙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丝毫没有退意。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下人犯了错本该受罚,何谈刻薄之名?倘若什么事都像二婶这样轻易放过了,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打碎东西,打碎了还不用担心主子责罚,长此以往府中的规矩岂不成了摆设?”

    “何况那琉璃灯贵重的很,府中上下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二妹妹有一盏而已,那还是当初她求了二叔许久,二叔才背着您花了大价钱给她买的,您知道后大骂了二叔一顿,说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把二妹妹惯的不像话了。”

    “怎么现在,如此贵重的东西到您口中倒成了‘不过一盏琉璃灯’而已?难不成因为那盏琉璃灯是我的,打碎了就无所谓了?”

    高氏跟唐芙一直面和心不和,她也知道这个侄女表面恭顺,但心里其实不一定把她当回事。

    但这些年下来,除了上次她送去的首饰被唐芙冷嘲热讽地送了回来,其他时候唐芙还真没跟她顶过什么嘴,这是第一回 。

    高氏气得不行,偏偏又被她这伶牙俐齿说的无法还嘴,只能仗着自己现在当家作主,冷言道:“我今日便是要护着那打碎琉璃灯的下人了,你待如何?”

    竟是直接撕破了脸,打算以长辈和当家主母的身份压制她了。

    唐芙冷笑一声:“既是如此,那我便只能去找官府报案,说府上出了贼人,丢了东西,让他们来拿人了。”

    高氏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站起来嘶声道:“你敢!”

    “我有何不敢?”

    唐芙下巴微扬,眼角眉梢都是对高氏的鄙夷和不屑。

    “那琉璃灯不仅贵重,且还是祖父留给我的遗物,如今却说没就没了,连个碎片都没有,谁知道到底真的摔碎了还是被哪个厚颜无耻之徒私下里昧了?二婶既然不肯交出那下人,那我自然只好找官府来帮忙了。”

    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看那架势似乎真要去告官。

    高氏气急,恶向胆边生,对屋里的下人道:“把她给我抓起来!关到柴房去!”

    一句话吼完,房中下人们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谁都没敢动,把高氏晾在那好不尴尬。

    虽说如今是高氏当家,但她头上还有个老夫人。

    老夫人等闲不管事,一管事那便是雷厉风行,高氏也只有在旁边看着的份。

    唐芙毕竟是府里的大小姐,这些年来又一直地位颇高,老太爷对她的疼爱自不必说,老夫人虽不见得多喜欢她,但也绝对没有亏待过。

    所以这些下人敢私底下帮高氏对唐芙动些手脚,却不敢真的当面把她怎么样,不然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谁知道她会不会发作?

    在她没有明确地表态到底如何对待大小姐之前,谁也不敢真的把唐芙得罪死了。

    高氏见自己说完之后房中竟然没人动,气的面色涨红,两手直哆嗦。

    唐芙冷眼瞧了她一眼,留下一个嘲讽的笑,转身走了。

    她走后,高氏气的砸碎了一套茶杯,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只让杜妈妈把府里的一个管事叫来了,阴测测地问:“寅顺呢?”

    寅顺就是那个被她派去故意引人寻找唐芙的下人。

    按理说今日的安排原本不管成与不成,寅顺都会先回来告诉她一声才是,谁知道唐芙都回来了,这家伙却没影了!

    那管事低声道:“还没回来,也不知跑哪去了,不过小的让人跟今日陪着大小姐一起出城的几个护院打听了一下,说是……说是没出什么大事,只是大小姐在山上遇到了几只疯狗,险些被咬伤,好在遇到了武安侯一行人,帮忙把疯狗赶跑了。”

    高氏听到疯狗几个字,仿佛又感觉到了唐芙对她的嘲讽,直觉的认为那几只“疯狗”应该就是安国公世子的人,不过事情还没成就被路过的武安侯给搅黄了。

    高氏扯着帕子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刚说完,房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说是老夫人派了人过来。

    高氏心里咯噔一下,让管事退到一旁,把老夫人派来的人请了进来。

    来人带了老夫人一句话,很简单,让她把二小姐的琉璃灯给大小姐送去。

    轻轻松松一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高氏不要太过分了,就算老太爷不在了,唐芙也仍旧是府里的大小姐。

    高氏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让人把自己女儿的琉璃灯送给了唐芙。

    若说她原来只是看这个侄女不顺眼,想用她给自己谋些利的话,经过今天的事,唐芙简直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恨不能随时拔下来踩几脚剁成泥。

    可还不等她心里这点怨愤衍生出什么实质性的行动,下人却传来了另一个消息。

    寅顺死了,死在郊外回京的路上,被人扒了上衣挂在一棵树上,背后用刀剑刻了几个血肉模糊的字——包藏祸心者死。

    第12章

    高氏如同被人迎头打了一棒,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上午时候在她房中跟她争执理论的十五岁女孩仿佛顷刻间变成了什么妖魔鬼怪,张着血盆大口要把她吞进去。

    “她……她竟然敢杀人!”

    她颤声说道,胸口随着陡然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不定。

    管事亦是感到一阵心惊胆战,但脑子还是比她清楚一些的,在旁小声说道:“人不见得是大小姐杀的。”

    “不是她还能有谁?”

    高氏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受到惊吓破了音,听上去尖锐而又刺耳。

    “这丫头从小就精得很,上次我想骗她去见淮王她就死活不肯出门,想来那个时候就已经警醒了。她……她一定是猜到了今日是我把她的行踪透露给安国公世子的,所以才让人杀了寅顺!”

    管事面色凝重,低声道:“这正是我要跟您说的,安国公世子今日根本就没有离京,请了几个朋友在春意楼喝酒,好多人都看见了,所以……大小姐在山上根本不可能碰到他。”

    高氏一怔:“那她说的疯狗是谁?”

    管事摇头:“不知道,可能真的只是几条狗。”

    “另外,我问过那些跟在大小姐身边的护院了,他们说寅顺跟他们分开去找大小姐以后就没再出现过了。”

    “根据寅顺死的地方判断,他应该是当时发现大小姐被武安侯等人平安护送了回来,就立刻偷偷往回赶,想要在他们回府之前给您报信,但是却被人先一步堵在路上杀死了。”

    “可是大小姐身边自始至终只有佩兰一个下人,佩兰又一路都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根本不可能提前在路上堵人。就算堵了,也没这个本事杀人。”

    高氏当然也知道人不可能是唐芙或是佩兰杀的,可是……说不定是她们雇凶杀人啊,但这个想法也被管事否定了。

    自从唐老太爷死后,唐芙一直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哪雇凶去?

    这杀人的人要真是她找来的,那怎么也是老太爷死前找的了。

    可她怎么可能那么早就预测到唐老太爷的死,又预测到高氏想对她做什么,进一步提前做出安排呢?

    别说她了,就是高氏自己,也是在唐老太爷死后,被淮王忽悠着临时起了意,才有后面这种种事的。

    管事沉吟片刻,说出了一个自己的猜测。

    “我听闻回程路上,武安侯的一个下人离了队,直到快进京才赶上他们,会不会……”

    “不可能!”

    不待他说完,高氏便打断道:“那武安侯跟大小姐非亲非故的,犯得着帮她杀人吗?何况他跟我们唐府又没什么往来,怎么会知道……知道我想做什么的!”

    要提前把人安排在路上堵住寅顺,一定是知道他要回京给高氏报信,知道高氏和唐芙不和,知道她打算硬逼着唐芙嫁给安国公世子。

    武安侯跟唐府素来没什么交情,又怎么会对他们的家事了解的如此清楚?

    其实管事也觉得不大可能,只是武安侯那下人离队离的太巧了,让他有些怀疑而已。

    两人猜来猜去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杀了寅顺。

    若说是常管事,那他大可带着活的寅顺回来,直接带到老夫人面前,让老夫人定夺,老夫人虽然让高氏当了家,但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绝不会偏袒高氏。

    若说是老夫人知道了,想要警醒高氏,也大可直接把她拎过去耳提面命一番,没必要如此迂回。

    府中上下有可能的人都被挨个否定了,高氏到最后几乎以为是唐老太爷阴魂不散,变成鬼也要护着自己孙女了。

    她实在是没什么头绪,便将管事打发了下去,让他去安抚寅顺的家人,并把寅顺的死因压下来不准提。

    管事躬身告退,并不知道萦绕在高氏心头的还有另一个问题:安国公世子为什么没去未凉山?

    她明明已经把消息送去了,那边也说知道了,会做出相应的安排,结果最后的安排就是去春意楼请客喝酒?

    高氏脑子不够用,搅成一团浆糊,当晚连觉都没睡好,梦里全是那句血淋淋的“包藏祸心者死”,第二天整个人都没精打采迷迷糊糊的,直到傅毅洺拿着那张庚帖登门提亲,才骤然把她炸醒了。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她仪态全无,当着傅毅洺的面便叫嚣起来,甚至直接伸手要把那张庚帖抢过来撕掉。

    傅毅洺右手轻轻一抬,将那张庚帖收了回来。

    “二夫人慎言,这可是老太爷临终前亲自让人快马加鞭交给我的,岂是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

    高氏气的直抖:“你说是老太爷让人给你的,那到说说是府上哪个下人给你的?指出来我看看啊!”

    傅毅洺轻嗤一声,把庚帖拿在手里嘚瑟:“那你就别管了,总之这庚帖是真的,你若有疑,就把老夫人叫过来问问,让她也亲眼认一认。再不行咱们就去官府说道说道,凭什么老太爷去了,他给唐大小姐定的亲事就不作数了,你这二婶到可以越殂代疱,硬插手长房嫡女的婚事了?”

    高氏面色青白,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动静,有下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二夫人,大小姐来了,非要进来,拦……”

    话音未落,唐芙已经在佩兰的陪同下迈进了门,对着高氏盈盈一礼:“见过二婶。”

    下人吞咽一声,这才把后面几个字补全:“拦不住。”

    高氏起初还没想明白武安侯怎么会带着一张庚帖来提亲,这会儿见到得知消息立刻赶来的唐芙,陡然间便明白了过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好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竟然私下里和外男有染,给他一张假庚帖让他来提亲!”

    傅毅洺昨日遇到唐芙时刚刚经过一路奔波,身上脏兮兮的,好几天都没正经洗把脸,头发也乱糟糟歪成一团,回到公主府后一照镜子看到自己那副尊荣,想到自己刚刚就是以这样的面貌跟唐芙相处了半个时辰,差点羞愤而死。

    今日上门提亲,他特地打扮了一番,整个人精神抖擞,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发挥到了极致,换身喜服就能直接入洞房了,就是为了在唐芙面前展示一下自己“正常”的面貌。

    所以从唐芙进门开始他就恨不能把自己凑到她跟前去让她发现自己和昨日的不同,谁知道唐芙还没看他一眼,高氏就劈头盖脸的把他心爱的小姑娘骂了一通。

    傅毅洺面色一沉,刚刚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瞬间没了,要不是因为自己是来提亲的,这会儿估计已经打掉了高氏两颗门牙。

    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听站在一旁的唐芙说道:“二婶的意思是说我私相授受吗?您可想清楚了,这样的名声传出去,毁的可不止是我一个人名声,二妹妹以后只怕是也别想嫁什么好人家了。”

    都是唐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高氏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唐芙做什么,只私下里与淮王或安国公世子勾结的原因。

    她若知道淮王的打算是把唐芙掳走,就算淮王给天大的好处也不会答应的,因为那样会把她自己的女儿也害了。

    高氏被她理直气壮又暗含威胁的语气气的鼻子都歪了,正欲发作,女孩却已经不理她,直接转头看向傅毅洺。

    “听说武安侯带来了我祖父给你的庚帖,不知可否方便给我看一看?”

    傅毅洺赶忙点头,把庚帖递了过去,满脸期待的希望她能发现自己今日的与众不同。

    可惜唐芙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只低头看了一眼庚帖,道:“确实是我祖父的笔迹没错。”

    说完再次看向高氏:“二婶若觉得这庚帖有问题,不妨把常管家叫来问一问。常管家伺候祖父几十年,对他的笔迹是再了解不过的,别人认不出来,他总是认得出来的。”

    早先唐芙与程家定亲时,唐老太爷曾给了程家一份唐芙的庚帖,前些日子才被高氏派人要了回来,现在那份庚帖还在她手里。

    而程墨的事□□发突然,唐老太爷得到消息后便一病不起,连句后事都没来得及交代就走了,哪有力气再写什么新的庚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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