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夜半又抽筋睡不好觉了,下人有没有尽心伺候在旁,给她揉一揉让她缓解。

    傅毅洺归心似箭,战事却不由他说停就停,只能回了厚厚一封信,关切唐芙的衣食住行,最后左思右想一番,给女儿取名为傅静姝,希望这个女儿像唐芙一般娴静美好,仙姝无双。

    说来也巧,在他得知女儿降生的消息之后,原本一直与淮王成对峙之势的战局终于有了变化。

    他手下那支由山贼组成的军队更名为成安军,和朝廷的五千兵马编在一起,共计三万人左右。

    这支兵马总被朝廷其他兵马打压,起初还经常在一些注定不可能取胜的战争中被安排在最前面冲锋陷阵,用以消耗淮王兵马。

    那些带兵的将帅很是瞧不起傅毅洺这个纨绔,更瞧不起他带领的成安军,暗地里说这些人纯粹是浪费粮草的,还不如早早的死在战场上,把粮食省给别人。

    好在傅毅洺手中有赵瑜给他的兵符,自成一军,虽不能压制这些人却也不至于任凭他们摆布,在沟通无果之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便不肯一味遵从了,只有他认为能打的时候才肯出兵。

    如此这般成安军大大小小竟还立了几次功,虽然都不足以影响战局,但也证明了这支军队并不是酒囊饭袋,王重天在蜀中那几年对他们的训练还是卓有成效的。

    朝廷的几员大将渐渐也看出他们有些实力,不愿让他们立功,再遇战事虽没有让他们用血肉去填坑,却开始刻意孤立他们,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用他们,或者让他们守在外围,就算有功劳也轮不到他们争抢。

    傅毅洺本也没有争抢之意,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回家抱媳妇孩子。

    偏偏这些人都觉得他别有居心,一个个防贼似的防着他。

    这日成安军又被安排在一处远离战场的地方,美其名曰包抄淮王兵马,其实距离正经战场十万八千里,等他们围过去的时候估计战事已经结束,战场都打扫完了。

    有人纳闷地问傅毅洺为什么要答应来这,傅毅洺看着舆图说道:“此次我们征战虽是为了收复被淮王占去的失地,但也需警觉塞北的胡人趁机来分一杯羹。”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虽然离战场很远,却正处于一处塞北通往境内的关隘。”

    “前些日子胡人那边换了个首领,此人凶猛好战,说不定会想趁着咱们内乱的时候来掺和一脚,给自己力威。”

    “倘若他真有这个想法的话,势必要从这里经过,到时候咱们也好在这阻拦他们一番,好让朝廷有时间提前应对。”

    账中几人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用意。

    胡人凶残,劫掠成性,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一旦让他们进入大周境内,势必屠城戮村,届时边境沿途就遭殃了。

    傅毅洺说这番话时其实也不过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而已,并不肯定胡人一定会来。

    毕竟这数十近百年来大周国威隆盛,就算暂时发生内乱,也不是那些胡人能轻易占到便宜的,不然这么多年他们也不会只敢在边境匆匆劫掠,从不敢真的发动兵乱了。

    可是正如他所说,胡人那位新首领是个好战之徒,又急于力威,眼见淮王和大周朝廷打了起来,觉得自己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机立断决定发兵,就算不能占领大周几座城池,能浑水摸鱼地抢到比以往更多的东西也好。

    所以傅毅洺误打误撞,真的跟胡人十万大军撞上了。

    成安军对遭遇胡人有准备,胡人却万万没想到大周竟然会有一只兵马闲来无事驻扎在这个地方,尽管人数数倍于成安军,却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傅毅洺丝毫不恋战,一击得手立刻分散撤退,鬼影一般来去无踪。

    胡人出师不利,尚未正式开战就损失了上万人,将那新上位的首领气的吹胡子瞪眼。

    傅毅洺将胡人来犯的消息立刻传了出去,这首领想出其不意占个便宜的心思就彻底破灭了,只能硬着头皮正面交锋,盼着淮王那边能帮上忙,拖一拖大周朝廷的后腿。

    原本对于朝廷来说要同时应付淮王和胡人确实是有些费力,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跟朝廷对峙了一年的淮王却暂时放下了与朝廷的干戈,调转马头也打起了胡人,看上去竟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

    朝中人对其行为十分不解,傅毅洺亦是不大明白,但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并不在乎,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只是将胡人抵御在关外,保护大周百姓,不让他们受到胡人的荼毒。

    前方战事胶着,京城的傅清玥也没闲着。

    为了能早日见到父亲,他一反常态地认真地练字,想尽早能在一张信纸上写满五十个字。

    可他年纪太小了,一时半刻根本就达不到父亲的要求。

    小小的孩子难免气馁,唐芙正想安慰他几句,却见他又忽然坐直了身子,两眼放光,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于是不久之后,傅毅洺就再次收到了小家伙的亲笔信,这次他真的在一张纸上写了整整五十个字,每个字都能认的清清楚楚。

    傅毅洺展开信纸,就见五十个“人”字扑面而来,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看得他眼角直抽筋,仿佛已经能想象到那小家伙想到这个主意时得意的神情。

    他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一封信,告诉他这封信不算数,不许投机取巧,必须是五十个不一样的字!

    又过了一段时间,傅清玥回了信。

    这次的信只有两个字,占满整张纸,笔画粗糙,墨迹浓的透过纸背:骗子!

    第103章

    傅毅洺看着那比划幼稚的两个字,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他回了信之后将这封家书跟以前的放在一起收好,之后便又投入到了战事中。

    胡人大军来势汹汹,但在朝廷兵马与淮王兵马的夹击下一再兵败。

    饶是那新首领不甘就此撤退,强撑半年后却还是不得不递上了降书。

    淮王叛国,虽然暂时跟朝廷兵马化干戈为玉帛一起击退了胡人,对朝廷来说却依然是个威胁,因为谁也不知道再打下去他们会不会忽然趁乱又反过来咬朝廷一口,而同时应对两边对朝廷来说也颇为费力,所以朝廷接受了胡人的降书,准备先将内乱解决。

    但就在胡人首领奉上金银玉帛及三千战马作为贡品,并将自己的长子送到大周为质之时,淮王却出其不意的对塞北诸地再次发动了进攻,并以放弃已经占领的两座大周城池为代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胡人三部,大有要将胡人一举拿下,让他们今后再无法随意劫掠边境之意。

    与大周的富饶不同,塞北地广人稀,各类资源都十分匮乏,不然他们也不用时常冒着生命危险四处劫掠。

    淮王放弃已经到手的膏腴之地,征战资源匮乏的塞北,这让他在陈郡等地的声望一下高了起来,就连其他地方的百姓听说后都时不时私下议论,觉得这位王爷品行高洁,是个以百姓安危为己任的大义之人。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之前淮王被朝廷打为乱臣贼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若不是京城这边证据确凿,许多人见证了当初淮王造反一事,更有淮王为了逃走而纵火伤害数千条无辜百姓性命之事,只怕现在黑的都要说成白的,反倒成了赵瑜冤枉了淮王了。

    赵瑜得知这些消息时脸色十分不好看,朝会上虽然没有当场翻脸,私下里却忍不住发了一通脾气。

    “当初若不是他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谋反在先,还占领陈郡诸地说什么分地而治,朕又怎么会派兵平叛,胡人又怎么会趁着这个机会大肆作乱?”

    “如今倒好,朕为了不将战线拉的太长影响了百姓民生而暂时接受胡人的归降,他却等胡人质子都已经抵达京城后忽然对塞北发兵!”

    “现在他倒是博得了好名声了,朕却里外不是人!不知情的百姓觉得朕冤枉了他,胡人那边也觉得朕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本就是他惹出的事端,到头来他却占尽了好处!”

    虽然朝廷并未和淮王就胡人归降一事达成什么共识,淮王发不发兵何时发兵都是他的自由,但他挑准这个时机,显然是故意的,就是为了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如今胡人使者指责大周朝廷背信弃义,朝中官员虽然做出了解释,说淮王早已叛出朝廷,但之前他们双方一起攻打胡人,胡人早已认定他们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暗中合谋。

    现在若想证明这件事真的只是淮王单方面的行为,与朝廷无关,只能按照胡人的要求发兵帮他们一起攻打淮王。

    赵瑜虽然对淮王亦是恨之入骨,却也没傻到真的答应这种要求。

    胡人自古以来就频频侵扰大周边境,他若真的帮胡人出兵,就算淮王是个叛逆,他也一样会落下千古骂名。

    所有最后他们只能彻底和胡人撕破了脸,将一应使臣和胡人质子全部扣押在了京城。

    反正论起背信弃义,胡人才是最不讲信义的,之前不知多少次违背当年的誓约在大周边境烧杀劫掠,此次也不过是逼不得已才再次向大周臣服罢了。

    再加上这次亦是胡人先行发兵,怎么说都是他们理亏,大周朝廷随便编个理由说是他们先毁约也就糊弄过去了。

    刘顺见赵瑜气的脸色铁青,端了杯茶过去道:“气大伤身,陛下消消火。这次赵瑾虽然看似占了上风,但他到底是丢了两座城池,且还是至关重要的城池,可谓是丢了西瓜捡芝麻,虽能得意一时,却也不能长久。”

    “武安伯不是传来消息说他再这样扩大战局势必尾大不掉,难以为继吗?可见对咱们来说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如此,那您就且放宽心再等等,看看接下来局势如何再做定夺。”

    淮王之前之所以能长期和朝廷对峙而不露颓势,就是因为他一早便将一切都规划好了,无论谋逆之事事成还是失败,都会第一时间占据陈郡周围最要紧的几处关隘,进可攻,退可守。

    但如今他为了攻打胡人而丢下两城,整个防线就缺了一角,再不像之前那样牢固。

    赵瑜已经接到了前线战报,对此事是了解的。

    至于傅毅洺带领着成安军第一时间发现了胡人踪迹并且迎头痛击也在更早前就知道了。

    若不是傅毅洺为了以防万一驻扎在那里,说不定如今的局势又是另一番模样。

    因此赵瑜心中对傅毅洺也是更加信任,闻言点了点头。

    “武安伯虽在蜀中平乱之事中立下不少功劳,在成安军中声望亦是不低,但他到底从未真正上过战场,更没有正经在军中历练过。”

    “朕一直担心他会被孔武等老将排斥,难以起到什么真正的作用,没想到这小子在京城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炸,上了战场却能忍下来,不骄不躁,被打压了一年从未跟朕抱怨过,现在还和孔武他们打成了一片,颇受众人推崇,可见确实是个可用之才。”

    傅毅洺之前被一众老将打压的事情赵瑜不是不知道,但他已经破格选用了他,让诸多人不满,若是再一味帮他,那些老将只会对他更加厌恶,所以这些事傅毅洺只能自己解决。

    而胡人举兵攻打大周的时候,成安军虽然分明是被孔武等人当做一枚废棋扔在那,是傅毅洺自己胸有丘壑事先防范,准备了拒马阵挖出了陷马坑和各种御敌的沟渠,但他事后却并未点破,也没居功,甚至说这些是事先与众将军商量好的,成安军之所以驻扎在这里本就是为了防范胡人。

    一众老将自然知道承了他的情,也知道若不是他及时传回消息并且阻拦了胡人兵马一阵,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不管心里的真实想法到底如何,最起码面子上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为难他,故意将成安军排斥在战局以外了。

    而成安军也以三万对十万,自己几无伤亡不说,还剿杀了对方上万人而一举成名。

    赵瑜想到这里多少安慰一些,喝了口茶重新坐下来,再次将前线的战报翻出来认认真真看了一遍,不复之前烦躁。

    塞北通往陈郡的一座山巅之上,傅毅洺好整以暇地看着碧蓝的天空,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不争气地打了个哆嗦。

    “这鬼天气,冻死我了!”

    他裹紧斗篷说道。

    距离离开京城已近三年,今日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淮王一行人被堵在了这座山上,四面皆是朝廷兵马,除非他能长出翅膀从山上飞出去,不然就只有受降或是死在这里。

    但以傅毅洺对此人的了解,让他受降是不大可能的,他八成会死战,直到最后再也战不动为止。

    果然,当他们将包围圈收的越来越小,彻底将淮王困在山巅之后,淮王并没有听从他们的劝告,放下兵器投降,而是仗着一条险峻不易攀登的小路和他们对峙。

    这条路虽然窄小,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但朝廷兵马哪怕轮番上阵一个一个的杀过去将他身边仅剩的十几个人消耗掉,用不了多久也能将他捉拿。

    要傅毅洺说,直接乱箭射死其实最方便。

    只是朝廷那边想要活口,将他压到京城当众行刑以儆效尤,所以他们才一路追到这,将淮王逼到了一条死路上,让他无处可逃。

    傅毅洺最早时候虽然也想亲自押解淮王回京,但这场战事旷日持久,拖的时间太长了,他实在是迫不及待的想回京城陪伴家人,已经一点都不在意淮王死活了。

    但淮王却猜到朝廷这边的想法,仗着周围兵马不敢轻易射杀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山顶指名要傅毅洺过去与他说话,还道只要满足了这个要求,他就自己下山跟他们回京。

    季南等人恐防有诈,不愿让傅毅洺靠近,傅毅洺却摆了摆手越众而出,满脸不耐烦,抬头对淮王道:“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赶紧束手就擒,我可不想再跟你耗着了,媳妇孩子在家等我呢。”

    淮王即便被追的如此狼狈,面上却依然维持着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听到这句话后那淡然的脸色却似乎有些龟裂,眼角跳了跳。

    他俯视着傅毅洺,沉声说道:“我之所以走到今天这步,不是你们将我逼迫至此,而是我自己的选择。”

    傅毅洺其实早先就已经猜到了,所以丝毫不觉得吃惊,也没有反驳他,心中虽然有些不解他为何要这么做,但也懒得开口问,就怕一问起来淮王就说个没完没了了。

    但淮王叫他出来显然就是为了说这些,根本就不需要他问便自言自语道:“从我计划取赵瑜而代之的那天起,我的目标便是天下大统,将塞北等地收入囊中。虽然如今我被朝廷视为叛贼,但你们不得不承认,若不是我,如今塞北诸地不可能这么顺利归入朝廷。”

    “就算我今日不能善终,朝廷将来也势必会抹消我的功劳,但总有人会记得,史书上也必然会留下这一笔,是非功过,后人自会评说。”

    一年多以前淮王放弃两座城池转而攻打塞北只是个开端,在那之后他并未回头想办法收回被朝廷夺回去的城池,而是接连不断放弃了更多地方,一再向塞北腹地扩张,直到最后彻底断了补给,才又带人一路杀回陈郡的方向,成了今日局面。

    说起来倒像是朝廷兵马一直跟在他身后捡便宜,捡完之后又翻脸不认人。

    傅毅洺嗤笑:“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因为你知道占领陈郡等地不是长久之计,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被朝廷收复,所以才转头去完成你那所谓的高远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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