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瓒然三个字,张卜怀面色徒然一沉,摆手道:“此事休要再提!”

    李迟意心中暗笑,他以前道是风道长性子刚烈了一些,现在再看,不但刚而且还直,完全不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怪不得当初在栖梧境里的时候他同门不太喜欢他。

    这一堆淤泥里生出的莲蓬,当真是笔直挺拔得紧呢,难怪不合群。

    不过对于他来说,倒是意外地欣赏风道长,毕竟自己就是个嘴巴毒,不爱给人留情面的性子,跟对方有某种程度上的臭味相投来着。

    钱言和颜悦色道:“李小友,你说你是跟我派尉铮师侄数月前进的栖梧境,前不久他有急事离开,这才让你带口信给鲍辉,可有什么证据证明此事?”

    风步初开口道:“我能为他作证。李迟意曾经给我看过尉铮前辈的影像,就在一颗可以放映影像的水晶球中。”

    钱言:“哦?区区一颗水晶球能有这等神奇的功效,那枚水晶球如今又在何处?”

    李迟意道:“那枚水晶球是用水晶山岭上的水晶砂做成的法宝,名叫幻视球。如今幻视球就在鲍辉身上的储物袋里,若能把它取出来,自当能证明栖梧境所属。”

    众人将目光落在鲍辉的尸首上。

    有人上前取下鲍辉的储物袋,用灵力探查一番,摇头道:“鲍辉的储物袋上下了禁制,非他神识不可打开,若要解开这禁制,须得出窍期大能出手。”

    众人面面相觑,张卜怀更是脸色阴沉,他虽是霖云派的掌派,但霖云派家大业大,他每天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处理杂务,修为已经停滞在化神期数百年了,至于宗门中那位出窍期大能,如今已经闭关突破渡劫期去了,一时半会儿也赶不来开这个储物袋。

    更别提出窍期大能整个大陆上都难找出几个来,谁有这个闲情逸致开储物囊?

    也就是说,在场没有一个人能解开鲍辉的储物袋,李迟意这条证词算是作废了。

    张卜怀淡淡道:“若见不到实物,也就无法辨别影像真假。李迟意,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与净月宗尉铮的关系?若是说不出来,我可就要怀疑你的真实目的了。”

    一个小小的展仙门弟子,却跟其他门派的大能相交甚密,仅凭一人就让数百人的探索队伍分崩离析,还能重创化神期的宗门长老,此事本就处处透着怪异。

    如果不能把责任推给净月宗,推到这个疑似跟自己私生子之死有关的人身上也不错。

    说不定就是鲍辉不信任这来路不明的幻视球,所以才一意孤行,导致人员损失惨重的呢!若这小子真的不愿意众仙门进入凤岛,大可以直接公布给众人啊,可想而知,他定是打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

    早就忘了鲍辉跟一众仙门弟子当初对凤岛禁制上的留言视而不见这件事,张掌派千方百计替自己门派开脱,此刻他脑海里已经闪过千般利用来证明眼前这年轻人的来路不明、动机不纯。

    在他的想法里,哪怕李迟意跟那净月宗的尉铮有关系,也不过是前辈欣赏晚辈的关系,尉铮是不可能立刻上丢下他的“急事”,亲自为了这小子来澄清的。

    修真界一向以十年百年为单位计时,等一众将这小子治了罪,哪怕那尉铮回过神来记起来有李迟意这么个人,栖梧境这事早就平息过去了。

    张卜怀算盘打得响亮,他正思考找个什么理由把李迟意抓起来治罪,此时一个霖云派的弟子匆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张卜怀不禁心中一松。

    原来是有人告发李迟意跟邪魔歪道勾结——这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太及时了!

    第88章

    张卜怀身为一派掌门,到底还是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十分沉得住气。他摆手让弟子退下,对众人道:“众位稍安勿躁,有新的人证到场了。”

    李迟意微微挑眉,看了风步初一眼,对方也是满脸茫然,对这出场的新证人一无所知。

    不多时,一个满脸萧瑟的青袍中年人进来了,朝众人恭恭敬敬作揖,自我介绍道:“弟子卢仁贾,霖云派鲍辉长老门下弟子,鲍辉长老乃我师祖。”

    他还不知道鲍辉早就凉成尸体,此时拎出鲍辉的名号,纯粹是想让自己说的话显得更有分量一些。

    不过在他介绍了自己师承之后,在场窃窃私语声果然更大了,卢仁贾心中茫然,鼓起勇气向四周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鲍辉尸首上,脸色大变。

    卢仁贾霎时间激动起来,一头扑在鲍辉的尸体旁边,嚎啕大哭。

    李迟意:?

    这到底是谁?

    卢仁贾哭诉道:“掌派师伯祖,您一定要为师祖做主啊,他定是被这李迟意所害!”

    这人搞不拧清的状态让张卜怀脸色一黑:……这不是废话么,鲍辉确实是被这小子弄死的,不过现在的说法不是被害,而是被除害!

    他耐着性子道:“卢仁贾,据我所知,你这次并没有得到进入栖梧境的资格,为何忽然要举报这位展仙门的李道长?”

    卢仁贾:“师伯祖,我举报这李迟意与邪魔歪道厮混,他偷偷潜入此次栖梧境探密的队伍之中,目的就是为了打击我们正道势力!”

    “第一件证据,就是他李迟意并不在此次栖梧境探密的名单之中。”卢仁贾信誓旦旦道,“他能混进栖梧境,定是用了不可告人的手段!”

    卢仁贾自落选之后就异常失落,他作为值守弟子,曾经翻来覆去看了名单好几遍,因为跟李迟意结下梁子的缘故,还特意注意了展仙门的弟子,一个叫陈清,一个叫林铃,他发誓绝对没有在名单上见过李迟意的名字!

    这次他在栖梧境入口处值守,在灰头土脸的一群人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神定气闲的李迟意,只因当初在青丘结下的梁子太深,就算是化成了灰他也能认出这小子来。

    至此卢仁贾就留意上了李迟意,直到众仙门聚集在一处商讨此次密境探险的结果时,他看到风步初亲自把人领了进去,心底又惊又疑,怕此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连忙向管事弟子举报了李迟意。

    张卜怀道:“那你又是如何判断出李迟意是跟邪魔歪道勾结进的栖梧境?”

    卢仁贾:“只因为我曾经亲眼见到他跟邪魔妖道在一块,他自己也亲口承认过是跟邪魔妖道勾结,出手害死的张瓒然张师叔!”

    卢仁贾话一出口,满堂皆惊,亲眼见到跟邪魔妖道在一起,亲口承认跟邪魔妖道勾结害死正派弟子?这指控若是坐实了,李迟意的证词将彻底被推翻,说不定连鲍辉之死都可以洗白!

    风步初皱眉道:“师父,此事事关李师弟身为正道弟子的名声,还请慎重对之。”

    张卜怀看了一眼李迟意,拂须道:“无妨,平生未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李贤侄,我说的是也不是?”

    李迟意沉静道:“张掌派说的是。只是这位仁兄,你说我勾结邪魔歪道,有何证据?”

    卢仁贾恨声道:“李迟意,你当真认不出来我是谁了么?云溪密境,我跟随在张瓒然师叔身侧,青丘前,我跟另外一位师弟曾经阻拦住过你。”

    李迟意想了想,还真记起来有这么个人。

    他非笑似笑:“哦,原来是你。抱歉,我实在是记性不好。劳烦你给我说说,我是怎么勾结的邪魔歪道,又跟邪魔歪道害死你师叔的?”

    卢仁贾大义凛然,将那日他跟紫袍修士在青丘前阻拦李迟意一事事无巨细说了一遍。他面带惊吓道:“后来我们被他身边那邪魔抓住,刘师弟的那面镜子里分明显现出来那人身披黑鳞,不似人类!”

    李迟意闻言,噗嗤一声笑了。

    卢仁贾一愣,羞恼道:“你笑什么?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么?”

    李迟意:“那邪魔是否一头长到脚踝的长发,长得好看,嘴角有一颗不明显的痣?”

    卢仁贾:“正是如此!”

    李迟意偏过头,看向钱言:“钱长老,您看,这是不是就是尉铮前辈的长相?”

    他话一出口,张卜怀就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卢仁贾,把卢仁贾看得心中发虚,钱言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是尉铮那小子没错了!”

    堂内又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卢仁贾又急又窘:“不可能,他明明是个蛇妖!”

    钱言闻言沉下脸:“尉铮师侄他失踪一千年有奇遇,身上带有化蛇血统,这是我们净月宗上下皆知的事实,怎么到你口里就成了蛇妖?真是岂有此理!”

    卢仁贾结结巴巴道:“这……这。”

    李迟意淡淡道:“首先,我之所以不在秘境探索的名单之上,是因为我跟尉铮前辈早就在密境之中,不存在偷混入密境的说法。

    其次,你说的那位邪魔妖道,正是密境主人尉铮。当时我跟他有事要去青丘一趟,正好遇到了你们,后来在青丘里,还遇到了风步初风师兄。这一点钱长老,风师兄,”他说到这忽然一笑,“甚至还有你,都可以为我作证。”

    “最后,所谓的与赵无暇勾结害死张瓒然纯属子虚乌有,张瓒然跟赵无暇争夺宝物,甚至想加害于我,最后他技不如人被杀了,我并没有义务救他,更何况我当时只有金丹期的修为,根本斗不过境界早已是化神期的赵无暇。”

    李迟意语调一变,锐利地盯着他:“倒是你,卢仁贾,连实质证据也没有也想来泼我一身脏水,但凡今天没有钱长老这等仗义执言古道热肠的长辈,我就要被打上莫须有的罪名,令我名誉受损、师门蒙羞,你究竟是何居心?”

    卢仁贾:“你……你!”

    钱言哈哈笑道:“小娃儿好利索的一张嘴。”

    张卜怀哼了一声:“来人,把人带下去,信口污蔑他人,罚面壁思过,直至反省为止!”

    李迟意微微一笑:“晚辈谢过诸位前辈。”

    明明自己是在揭穿恶人,却怎么样都辩不过李迟意,到最后竟然要被当众拖下去,卢仁贾急了,大吼一句:“他在偷练魔功!”

    此话一出,大厅里有一瞬间的凝滞。

    在场众人面色各异,钱言开口道:“这话一落实可就是大罪啊。张掌派,你门下弟子都是这样喜欢把人往死里逼的吗?”

    卢仁贾连忙道:“我跟李迟意交手过,李迟意他练的那门功法根本感觉不到灵力的波动,根本就不是正道功法!”

    张卜怀看向李迟意。

    李迟意蓦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压压上自己,他微微垂眸,模拟出自己的灵压,又装作无法对抗的模样,身形摇摇欲坠——幸好这次在场的修为最高不过化神期,这是他所能糊弄过去的最高修为,若是换成尉铮这样出窍期的大能,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伪装。

    钱言长老看不过去,冷哼一声,便也支起灵压将李迟意保护起来。

    汹涌的交锋只在一瞬之间,瞬息之后,两人各自收回了灵压,李迟意感激地朝钱言长老行了一礼。

    钱言长老笑眯眯地颔首。

    张卜怀冷哼一声:“把人带下去!”

    卢仁贾直到被拖下去还想不明白,怎么到最后还是要自己面壁反省。

    被个蠢货弄得脸面尽失,张卜怀心情极差,说话也不讲情面了起来:“李贤侄啊,你认识尉铮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人怀疑了。但是你如何证明尉铮是栖梧境之主,你跟他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在栖梧境呢?”

    李迟意还未开口,他径自接道:“这种事没有证据,说出来谁也不信,干脆这样吧,钱长老说了,他们净月宗已经将近数月没有尉铮的消息,你是见过他的最后一人,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他本人找来为你作证?”

    风步初忍不住上前道:“师父,李师弟他只是来作证的,并非被审问的犯人!”

    李迟意挑眉:“无妨。”

    不就是找尉前辈来替我撑腰么,这有什么难的?

    联系尉铮对自己来说再简单不过。只是想到凤凰蛋尚未破壳,李迟意道:“晚辈的确有联系到他的办法,不过尉前辈他有要事在身,还需要过些日子才能脱身。”

    他说出这话时,完全不知道凤凰蛋里孵出了一只小丑鸟,李迟意还以为某人还在兢兢业业孵蛋呢。

    张卜怀微微一笑:“既如此,那就得委屈李贤侄暂时留在此处,联系尉铮道友了。”

    李迟意默了片刻,颔首道:“自然可以。”

    这霖云派的掌派明显是想拿乔,他愿意为了小凤凰蛋委屈自己,但却不愿意就这样任人搓揉。他朗声道:“今日仙门中老前辈都在这,当可以做个见证。张掌派,我相信您限制我的人身自由,目的不是为了欺负一个小辈,而是为了众仙门的未来才出此下策。

    不过,流言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若是我被囚禁一事传出去,少不得会被人误会,使我师门蒙上污名。届时希望张掌派您能亲自上展仙门,对我师父澄清此事。”

    张卜怀想也不想道:“不可,怎可让我亲自上门澄清,不过是暂且留住你,怎么会有损你的名声?”

    钱言在一旁呵呵道:“人都要被你拘了,也没个站得住的理由。若李贤侄所言是真的,你以后上门又怎么样,又不是赔礼道歉,只是帮他澄清事实而已,不会堕了你霖云派的名声的。”

    张卜怀脸色阵青阵红,半响才憋出一句:“那就按你说的办!”

    自此,集齐了众仙门这场追责大会暂时告一段落,大部分门派自认倒霉,纷纷收拾东西离开,只留下几个联系用的弟子,与霖云派一同等待尉铮的现身,以便确定鲍辉最终罪责。

    此时,散修联盟任务大厅外,前几日门庭若市的院落复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这地方本就不靠近什么福源秘境,一向冷清。

    其他宗门弟子都走得差不多了,林铃和陈清二人仍然在外徘徊。散修联盟任务大厅后面就是他们对外出租的院落,此时仍有霖云派的弟子时不时进出,林铃皱眉道:“阿意自从栖梧境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从霖云派的院子里走出来,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如何了?”

    他们也曾经上去打听过情况,然而那些霖云派的弟子嘴巴都严实得紧,根本就是一问三不知。

    陈清安慰道:“我已经传书给师父,请他前来救人,他定会有办法把师弟救出来的。”

    这虽然也是个办法,但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林铃叹了口气,忽然充满希望道:“对了,你上次不是认识了他们霖云派的大弟子风步初么,可以让他透露点消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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