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会,也必定会。”

    许箴言冷笑道:“碧落陵一役,太子死,便已经断了仕途,若是此次不敢面对这样的决斗,他便会从一个刚刚光辉万丈的持弓灵祭祭司,变成一个令所有云秦人失望的人,越是爬得高,越是摔得惨,我想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所以他根本无法拒绝这次决斗,否则他注定背负懦弱之名,然后被彻底遗弃在这个帝国之中。”

    微微一顿之后,许箴言脸上的冷笑消失,更加冷漠道:“大莽军方,胥秋白和闻人苍月,也是已经吃准了这点,否则光是我们军方传递,这样的消息又怎么会以这样的速度在云秦传递开来?”

    “不错。”年卿晨微微一惊,肃然道:“即便是我们云秦最快的焦尾级军报,从南陵行省传递回中州皇城便至少需要四至五天,而且这还是单线军报,要等其它军报复核准确,还得消耗更多时间,但现在只是过去数天,几乎整个云秦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这必定是大莽在我帝国内的潜隐、探子所起的作用。只是许大人,林夕对上那胥秋白,会不会反而胜出?”

    “胜出?”

    许箴言摇了摇头,有些耐心道:“年大人你不是修行者,所以不明白修行者之间的事,简单的比方,以双方的修为,林夕算是一头普通的云秦牛犊的话,那胥秋白就至少相当于唐藏的一头神力巨象。魂兵的力量源泉也来自魂力修为,双方这样的差距,不是魂兵所能弥补得了的。而且胥秋白的魂兵长弓也是古兵,像他这样的箭手,可以将箭矢发挥出完全超乎自己魂力的力量,只要不让圣师近身,完全可以将圣师杀死,或者逼得圣师逃走。”

    “一方是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箭师之一,可以正面抗衡圣师的存在,而另外一方,想要击杀圣师,却除非圣师魂力将尽,或者有其他强大的修行者配合。”

    “虽然他是灵祭祭司,有妖兽配合他,都算是单打独斗的决斗,然而最为关键的是,胥秋白根本不会让他近身……修为的高低,本身便意味着感知和反应速度的差距,无论是闪避或是出箭,胥秋白都会比他快一些,若是圣师,在这种公平对决之下,恐怕还能强行冲到胥秋白身前,将他杀死。但可惜的是,这世上所有的灵药,都只能让修行者的修为突破到国士阶为止。即便青鸾学院不惜一切代价支持,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大幅度提升林夕的修为,更不用说将林夕的修为提升到超过胥秋白的圣师。”

    “圣字,本来就是超脱世俗,超出人力所为的意思,如果凭人力就能让人达到,那就不叫圣了。”

    “……”

    作为某人的心腹,自然要懂得察言观色和揣摩上峰的意思,年卿晨自然也不例外。听着许箴言比平时多得多的话,他便知道其面色虽然一如既往的如天牢的石墙一般冷漠,但心中却是有着说不出的快意,在这种时候,他自然知道说什么合适。

    于是他笑了起来,看着许箴言道:“这么说,林夕只要出现在坠星陵城下,和胥秋白决斗的话,就必死无疑。”

    许箴言冷哼了一声,“在最荣耀的时候,最悲凉的死去。无论他战与不战,都会导致云秦的更大耻辱,然后他就会永远耻辱的留在云秦的史书上。”

    ……

    “你怎么看?”

    乌云锁日的鳌角山上,数座用巨石堆砌,像是碉楼,但明显又不是碉楼的建筑物正在建造之中,其中一座下方,湛台浅唐问身旁面嫩的少女圣师南宫未央。

    “他肯定会去。”南宫未央很直接干脆的说道,一如她的风格。

    湛台浅唐苦笑了一下,“我原本以为你开口的第一句话,会说,我去坠星陵先杀了胥秋白。”

    “这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南宫未央眉头微蹙,似乎还真考虑了一下可行性,然后点了点头:“一下子就把那人杀了,干脆利落,反正也会让人觉得爽快,那人死了,林夕就也不用决斗了。只是那人的箭我见过,我去杀他,也做不到干脆利落,拖泥带水,或者被他跑掉的话,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而且林夕肯定不同意我这么做,肯定会怪我抢他的生意。毕竟是那人射杀了长孙无疆,还差点将他也射死,所以这种仇,无论如何必须留给他自己报。”

    南宫未央的话明显也比平时多了些,说话也比平时似乎更有趣了些,但湛台浅唐却并没有觉得有些好笑,反而更加沉重,“难道你对他和胥秋白这样的人决斗,都有信心?”

    “当然。”南宫未央觉得很理所当然的点头,认真道:“林夕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他又不是笨蛋,既然他本来是针对胥秋白而去,本来就清楚他做的是和胥秋白一样的事情,清楚胥秋白若是和他决斗,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既然本身就清楚,他又怎么可能会自己送死?”

    “可是这实力的差距实在太大,就如你先前所说,即便你去,你也未必能够杀得了胥秋白。”湛台浅唐皱眉道:“我当然也明白林夕是聪明人,但我觉得之前林夕是想暗杀掉他,这种正面对决,我实在找不出林夕能够杀死对方的理由。”

    “讲道理自然是没有多少道理讲,但我就是对他有信心。”南宫未央看了他一眼,道:“活的肯定是林夕,死的肯定是胥秋白。”

    湛台浅唐苦笑了起来,“只是连我都对林夕没有信心,我看这世上,除了你之外,恐怕没有人对他有这样毫无道理的信心了。”

    “谁说没有。”南宫未央反驳道:“至少陈妃蓉肯定也对他有信心,还有他的那几个同学,也肯定对他有信心。”

    ……

    南宫未央说的没有错。

    至少还有陈妃蓉对林夕有信心。

    “大人,你终于可以杀死你第一个仇人了么。”

    在消息传到云秦某处的一列车队中后,陈妃蓉从其中的一列马车中走了出来,她取了一壶酒,对着已经距离这列车队并不远的碧落陵方位,缓缓洒下,在心中说道:“大人,我为你先祭你的朋友,我会等着你的好消息。”

    陈妃蓉对林夕有信心,但整个云秦,绝大多数的修行者和朝堂官员都对林夕没有信心,很多人首先开始等待圣意。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云秦皇帝对于这件事情,保持了绝对的沉默,似乎只是面对着云秦两名普通修行者的决斗。

    他们很快揣摩出来,或者云秦皇帝在遵循着青鸾学院的底线,或者便是,更加希望林夕在这一战中死去。

    云秦皇帝依旧希望林夕死,但更多的官员不希望林夕死,不希望云秦因为这一战而再次蒙受耻辱,所以有些人便想阻止这一战的发生。

    可是在这样的阶段,云秦军方,尤其是整个南陵行省,真正能够主宰局势的,只有顾云静。

    顾云静没有阻止这一战。

    在先前南伐发生之前到现在,这名帝国资历最老的强大统帅,也已经在无形之中做了许多事情。

    在皇帝的默许和文玄枢的配合之下,整个南伐和青鸾学院隔绝开来,不仅没有请求青鸾学院的一些强者加入南伐战场,而且甚至原先出身于青鸾学院的将领和官员都遭受了排挤,被纷纷从帝国南端调离。有不少官员因为周首辅的离开,那些死谏的官员的鲜血而愤而辞职,而顾云静却是十分干脆,将那些适合军队,适合打仗的官员,那些被排挤的青鸾学院出身的修行者,全部一股脑的往龙蛇边军招揽。

    这无疑是会触怒权倾朝野的文玄枢乃至龙椅上的皇帝的极大胆举动,但是顾云静却就是这样做了。

    而现在,顾云静又在做一件更为大胆的事情……扫清一切障碍,等着林夕出现在坠星陵。

    ……

    ……

    坠星陵的所有云秦将士,心情都是极其的矛盾。

    他们既希望那名持弓的祭司出现在坠星陵,却又担心林夕出现之后,被那名叛国的箭师,杀死在他们所有人的面前,又不希望林夕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种矛盾的心情并没有纠结太久。

    就在顾云静和一些他的部属到达坠星陵后不久,就在一个阳光正烈的午后,一名身穿祭司长袍的年轻人,出现在了坠星陵城墙上所有军士的视线之中。

    一时间,所有坠星陵城墙上看到这条身影的云秦军士,都是震撼难言。

    一个接着一个,不自觉的,城墙上的云秦军士,都开始对着这条越来越接近坠星陵的年轻人行军礼。

    他来了。

    第五百零二章 将星动

    全城的军人都在朝着这名年轻人行着肃穆的军礼。

    不管想不想,不管朝堂中无数的势力愿不愿意,林夕都来了。

    他身上祭司长袍虽然有些皱乱,虽然有些干涸的血迹,然而在烈日下,他的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分外激动人心的光芒。

    骤然,整个坠星陵的军人身体又瞬间凝滞了。

    有一名头发雪白,然而面上却没有丝毫皱纹,身姿异常挺拔,只是行动间,就好像有无数无形的刀剑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老人,出现在了正对着林夕的坠星陵城头。

    顾云静,龙蛇边关的顾大将军。

    在所有云秦军人的眼中,这名似乎连岁月都无法将他击倒的老人,便是此刻带领他们击败闻人苍月,收复荣光的唯一希望。

    顾云静看着林夕,他身旁站着那名始终像他影子一般,带着暗红色金属面罩的冷峻将领。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他一直都很欣赏林夕。

    虽然心中清楚林夕在先前的大荒泽大会战之中,肯定有些猫腻,但接下来,至少龙蛇边关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而且他一直认为,一个人的品格决定一切。

    像他这样级别的存在,要了解林夕,手中的资料,自然会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而通过那些资料,他可以肯定,像林夕这样品格的人,至少是军方需要,是他们龙蛇边军需要的人。

    顾云静从很早开始,就是整个龙蛇边军中唯一的圣师,他自然比湛台浅唐更清楚林夕和胥秋白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尤其是在正面决斗的情况下,这种差距,又会更加的放大。

    所以对着自己的心腹将领说的时候,他就说过,唯有奇迹发生,才能让林夕战胜胥秋白。

    奇迹之所以称为奇迹,那就是基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而顾云静还是扫除了一切障碍,让林夕来到了这里。

    这对于别人来说很难理解,但对于顾云静而言……首先,他认为夏副院长和青鸾学院的几个老人自然比他更厉害,自然不会让林夕这样的人白白送死。其次,在他看来,光是林夕在大荒泽会战中做的一些事情,本身便是奇迹。

    所以他觉得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看到这个奇迹的发生。

    而先前林夕和胡辟易在湖对面的那一战,的确是非常的精彩,极其的漂亮,所以此刻看到这名年轻人无形之中已经能够让全城的将士如此,就连他这个已经很多年没感觉过自己年轻和热血的老人,都有种直接想从城楼上飞跃下去的冲动。

    不过他终究没有飞下去,而是转身走下了城楼,然后直接走出了城门,迎向林夕。

    在全城将士的注视之中,一老一少,两人在城外的一片空地上,会面。

    林夕看着面前须发皆白的老人,真诚的躬身行礼,“见过顾大将军。”

    只是从对方的神容和威严,以及那股在体内蕴而不发的恐怖气息,他便知道对面的这个黑布衣老人,只可能是龙蛇边军的顾云静。

    “我喜欢谦逊有礼的年轻人。”顾云静微笑躬身行礼,看了一眼林夕的身上:“你没有带弓?”

    林夕颔首,平静道:“那把弓有些问题,会是个累赘。既然我来,应该会有更适合的弓会送来。”

    “你不仅谦逊有礼,还诚实直接。”顾云静像是一名考官一般,赞赏的评价着林夕,又问道:“可有胡辟易的消息?”

    林夕摇了摇头:“自从那一战之后,他便离开。”

    “可惜。”顾云静摇了摇头,平静却也认真道:“现在整个云秦,尤其我身后这些军人,都觉得我是救星和希望。但其实我并不是最适合统领此处的人,因为你之前也是龙蛇边军的人,你应该明白,我们龙蛇边军的战斗,更像是无数小股军队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他已经不可能再在这边军方做事。”林夕以后辈之姿,谦和道:“整个南伐之败,都要他承担,军人们也已经对他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他知道自己若是还在军中,反而会使得士气低落,所以他才会选择消失。”

    “你很聪明,的确又是正将星之才。”顾云静略有些遗憾的轻叹了一声,又看着林夕,认真道:“对于战局,有什么建议么?”

    “对于大局我并不了解,只是胥秋白的约战,恐怕也会成为闻人苍月的一个幌子,他可能会在决战那日,乘机做出些什么事情。”林夕也不谦虚,看着顾云静说道。

    顾云静的眼神更加赞赏,“你想的很细。”

    林夕看着顾云静的神色,便知道这名云秦资历最老的将领已经有了防备,便又道:“我要请顾大将军做一件事情,帮我去东港镇接一个人过来,必须要在我和胥秋白决斗之前,就带到这里。”

    “时间有些紧。”顾云静眉头微蹙,“他叫什么名字?”

    林夕点头,“在东港镇沿岸,都叫他张龙王,比本名还要出名,十分容易找到,就说我请他过来,他不会拒绝。”

    “好。”顾云静没有丝毫的废话,对着身后城门口那名面戴暗红色金属面罩的冷峻将领点了点头,后者马上赶了过来。

    只是交待了数句,那名冷峻将领便马上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掠回城中。

    “还有什么紧急要办的事情么?”顾云静接着平和的看着林夕问道。

    林夕摇了摇头。

    “你找来方才你说的那名张龙王,是为了胥秋白的事,还是为了战局?”顾云静点了点头,问道。

    “都有。”林夕知道顾云静单独和自己在这城外谈,便是为了使得两人的谈话绝对隐秘,只局限在两人之间的意思,而且他在青鸾学院时便已经知道顾云静是十分公正严明的将领,而且是亲青鸾学院的将领,所以他也没有什么隐瞒,解释道:“如果胥秋白不敌的话,我觉得他会从水上跑。”

    “你觉得他会跑?”

    “这是战争,大莽先前一直胜着,这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他不会为这个添上自己的性命,尤其是对于他这种连自己国家都背叛的人而言,一时的声名算什么。”

    “所以张龙王可以截断他水上逃生之路?”顾云静点头赞同。

    林夕点头,“而且我们云秦之前也没有水军,虽然这水军只是指能够横渡一个湖泊的军队。他们可以偷渡坠星湖来偷袭我们,我们自然也可以这样做……他们也未必想得到。”

    顾云静的面色凝重了些,“这是从我离开龙蛇至今,我听到的最有谋略的意见。”

    “现在整个南陵行事局势怎么样?”林夕忍不住问道。

    “很糟糕,半个行省守不住,接下来我准备用我龙蛇最擅长的战法,无数小规模骚扰战法。大的方面比不过闻人苍月,在最擅长的小手段上面和他一较长短。”顾云静看着林夕,问道:“你有把握对付得了胥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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