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芮彦认识是在她十八岁时,陆潋把她介绍给我的, 只说孩子有情绪病,让我帮帮忙。”

    “抑郁症,有自杀倾向,不,不能说自杀倾向,应该是已经自杀过了,当时救她的人,是你。”

    卓莨先前打电话时就已经从李医生口中知道过了,但再一次听到‘抑郁症’这三个字还是有些心惊肉跳。

    “抑郁症这种病,不是头疼发烧吃了药就能好,它是心里疾病,很多人知道自己有这个病,却走不出来,怎么形容呢,就像你被打了麻醉剂,头脑特别清醒,也知道有人拿着刀在割你的皮肤,你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它胡作非为。”

    “她每次来见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坐在那里,看着外面的天空,不言不语,但是每次沉默后,她都告诉我说‘李医生,我不想死,我要活着。’”

    “对于想死的抑郁症患者来说,但凡有了想死的情绪,就很难走的出来,但是她在强迫自己,强迫自己活下去,因为她说她心里有束光。”

    “起先,我只是以为她是形容自己黑暗的世界里有光在吸引着她,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口中的光是一个人。”李医生眼中带上了一抹赞扬,“她是我见过的最配合的病人,你要知道有心理疾病的人,她脑中的世界与我们正常人是不一样的,所以可以说在病人与心理医生之间,他们的思想观念看法都是不同的,很多病人根本就不会去配合医生,就像...在病人的世界里,他们认为一加一等于二,而我们这些外来人却在拼命的纠正他们一加一等于三这样错误的答案才是对的。”

    “她努力的融入这个社会,抛弃以往的生活,慢慢的,她好了起来,考上了大学,有了朋友,也有了新的生活。”

    李医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看向卓莨:“在我的专业范畴内,芮彦当时已经恢复正常了,也就是说她的病其实已经好了。”

    “我也没想到时隔多年以后,她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情绪甚至濒临失控。”几个月前,芮彦突然失魂落魄的跑到她那里,抱着她哭,说她的光消失了。

    “为什么会这样?”卓莨声音发涩。

    “因为她去香港找过你,而你不在那里了。”

    卓莨呼吸快了几分,她去找他了?

    当时他在哪儿?躺在手术台上生死不明。

    李医生的眼睛在他紧紧交握的双手上停留了几秒。

    “所以,她现在还有心理方面的问题吗?需要接受正规的治疗吗?”卓莨深深吸了一口气,等他得知她生病的消息时,已经是一月以后了。

    “不用。”李医生摇摇头,“当她平复下来后,我对她进行了心里评估,很正常,她现在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社交圈子,没有轻生的欲望,心里对未来有渴望,没有任何问题。”

    “原因在我。”卓莨瞬间理解了李医生的话,“是吗?”

    “对。”李医生想了想,“怎么形容你和她的关系呢,应该更像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

    “卓先生应该知道很多心理有疾病的人爱上自己心理医生的案例吧?”

    “知道。”卓莨点头。

    “你在芮彦的心里是她的精神支柱,所以在两年前见到你时,她会本能的靠近,在你离开后,会无所适从,想要追寻,甚至去寻找你,在找不到你后,瞬间崩溃,其实那只是他们过于依赖自己的心理医生所产生的错觉。”

    卓莨蹙了蹙眉。

    他的反应李医生尽收眼底,又道:“我是一个心理医生,我只是客观的说出我的分析,过度依赖如果过于强烈的话,也是一种心理疾病,但是彦彦也没有继续找我治疗的打算,至于怎么做,还要看卓先生。”

    卓莨端起桌上的茶杯放在手里把玩着,脸上情绪意味不明,饶是李医生这个资深心理医生也判断不出他现在在思索什么。

    “我明白了,今天非常感谢李医生。”卓莨放下茶杯,对她有礼的颔首。

    “如果卓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可以提供专业的意见。”李医生猜不透他的心思。

    “谢谢李医生的好意,不过我想应该不用了,李医生刚才也说彦彦已经好了。”

    李医生皱了皱眉:“可是……”

    “李医生,我相信您的专业。”卓莨双腿交叠,神情平静,“但是可能您从根源上就错了。”

    “根源上就错了?”李医生皱眉,“哪里错了?”

    “我和她从来不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从头到尾都不是,您与她才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治疗她的人是您,为她开药的人也是您,在她抑郁症最严重时倾听她诉说,让她全身心信任引领她走出抑郁情绪的人也是您。”

    他和她从来不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只是他们的相遇比旁人多了些惊天动地而已。

    “而且,我觉得‘过度依赖’指的是一个人过于依赖另一个人,希望那个人可以为她做所有事情,而自己安享成果,芮彦与我从来不是这种相处模式,我觉得用‘过度依恋’可能会更准确一点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李医生走后,卓莨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神态疲倦,作为芮彦的心理医生,想来这些话李医生也都对芮彦说过。

    刘哥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卓先生,咱们走吧。”

    卓莨睁开眼睛,站起身,步子踉跄了一下,刘哥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卓先生,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推轮椅。”

    “不用。”卓莨按住他的手,“我没事儿,几步路而已。”

    刘哥扶着卓莨往茶庄外走,忍不住念叨:“刚做完手术不能回国,你偏不听,要是让赵医生知道了……赵医生早晚会知道,到时又得发火了。”

    卓莨笑了笑:“他有哪天不是板着一张脸的。”

    有些人不禁念叨,刚说完他,就来了电话,卓莨无奈的接起来,手机里传出怒吼声:“我擦,卓莨你大爷,你竟然回国了,为了个女人你连命都不要了...擦,你这次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再救你,滚蛋吧。”赵卿儒直接挂断了电话。

    那么大的吼声,刘哥自然也听到了,有些担忧的看向卓莨,却见卓莨对赵卿儒的话根本毫无所觉,眼睛看着远处,神情有些恍惚。

    刘哥看过去,那是茶庄外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前排了很长的队。

    *

    芮彦来到电视台时正好八点半,进到会议室迟到了两分钟。

    会议室里的人都看了过来,米茵见她进来忙走过来,在她身边小声道:“昨天晚上你跟着卓晓天走了的事情全电视台都知道了。”

    高曼上下打量了一番芮彦,她换了一身衣服,衣服上的标签很明显,是她们有钱也买不到的一家私人工作室的高端定制,脸上也没化妆,想来是在男人家里醒来却没有化妆品,所以素颜来的。

    娱乐圈这一行,拼实力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运气和本事。

    不得不佩服,这个芮彦真是好本事,就连卓晓天都能拿得下。

    芮彦为自己的迟到给大家道了歉,然后就一脸淡定的坐了下。

    今天大家开会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商议芮彦的节目第一期要邀请哪个嘉宾,第一期节目自然是重中之重。

    “要不然就找高翔吧,之前与芮彦一起演过网剧,俩人的cp话题现在还高居榜首呢。”惠艺文提议。

    “我觉得可以。”节目导演点头,“之前我们讨论的也是这个结果,高翔现在也是流量小生,宣传起来也有话题,如果可以适当与高翔有些互动,效果可能会更好。”

    “芮彦觉得呢?”惠艺文看向芮彦,昨天晚上她真的跟卓晓天在一起?真是不简单。

    “不行。”米茵看着导演,“我们公司与你们签约时,就已经说定了,我们彦姐只单纯的做好这个节目,不与别人捆绑,也不搞绯闻宣传这一套。”

    “即便不搞绯闻,找高翔来也是可以的,毕竟他现在势头正盛。”导演道。

    米茵皱了皱眉,这话说的并没有什么毛病,如果这个提议起先就提出来,她也会赞成,可是搁在要与高翔互动之后提出来,就让人有些不爽了。

    “彦姐…”米茵小声道,“你觉得呢?”

    芮彦一直以为见过卓莨后她的心情会处在一种亢奋或是激动的情绪当中,可是莫名的,她很平静,平静到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她都听进去了。

    芮彦其实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她与高翔也算熟识,采访起来也会比较舒适,美中不足就是她之前已经采访过他一次,虽然只是网络播出,采访也不是很深入,但对观众而言,没什么新鲜感。

    但这似乎也算是最好的提议了,芮彦也没多说什么,也应了。

    大家又一起商量了一下工作细节,开完会出来,门卫正好从电梯里走出来,远远儿的就叫道:“芮小姐,你的外卖。”

    “外卖?”芮彦愣了一下,看向米茵,“你点的?”

    米茵摇摇头,门卫走过来,将手中的大袋子递给她:“刚才有人送到门卫室的,说是给你的。”

    芮彦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接过袋子打开后,香味扑鼻而出,是一大袋的糖炒栗子,还有各种干果小吃,最上面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小袋。

    “哇塞,这是谁啊,买这么多糖炒栗子?”米茵一脸惊喜。

    芮彦心募得跳了一下,翻了一下袋子里确定只有干果没有别的,芮彦便把小袋拿了出来,然后让米茵把大袋拿去分了。

    芮彦拎着小袋回了自己的休息室,打开小袋子,袋子里是剥好的金灿灿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栗子,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画了一个卡通的对着她敬礼的解放军叔叔,一旁还画了朵委屈的云彩,上面写着:明天一起吃早饭,别拒绝,不然云彩会下雨。

    芮彦忍不住笑了一下,继而又咬了咬唇。

    晚上回到酒店,不到八点,芮彦就洗了热水澡,屋内燃了香薰,将窗帘拉好,米茵还在她屋内用电脑处理邮件,见她这样,有些疑惑:“彦姐,你不是失眠吗?你这是打算睡觉,现在还不到八点。”

    芮彦打开房门,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着道:“你猜对了,我要睡觉了。”

    米茵云里雾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芮彦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鼻息间是浅淡的香薰味道,她的心里虽有着难以掩饰的小小雀跃,但平日里焦躁难安的地方却异常平静,他回来了,她就有了家的归属感,这种感觉很奇异,只要他在,她就心安。

    *

    “卓先生,喝药吧。”芳姐将药碗端给卓莨,卓莨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厌恶,却还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三分钟后,卓莨跑到洗手间将刚刚喝进去的药吐了个一干二净。

    芳姐拍着他的背,焦急道:“我晚上煎药是新的药方配的药,是不是哪味药出错了?”

    卓莨扶着墙站起来,接过水杯漱了漱口:“可能是我今天太累了,明天再喝一次试试,不行就让老爷子换药。”

    “好,那你先去休息吧,手术完身体还没恢复好,又舟车劳顿,昨晚又没睡好,身体该吃不消了。”

    “好。”卓莨洗了把脸,走出洗手间,房门被人打开,一人冲了进来,“卓哥哥,我女神的签名照呢?我爸说在你这里。”

    “小苏,别烦你卓哥哥,回家睡觉去。”芳姐走出来,瞪了男孩一眼,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嗯。”卓莨点点头,“很晚了,回去睡觉吧。”

    刘苏瞪眼:“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私吞我女神的签名照?”

    卓莨走到窗前的躺椅上躺下,慵懒的看他一眼:“就是私吞了,你想怎么着?”

    “难怪蒙古医生说你不要脸呢。”刘苏跟过去,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卓哥哥,蒙古大夫说我女神是你女人,人都是你的了,你还私吞我照片做什么?”

    “小孩子家家的,注意措辞。”卓莨抬手就给了他脑袋一记。

    “哎呦,我去。”刘苏捂着脑袋,眼睛眨了眨,“卓哥哥,不会是我女神已经有了男朋友,你被拒绝了吧?”

    卓莨懒懒睨了他一眼,有些疲惫的合上了眼睛。

    “卓哥哥,蒙古大夫说你两年多都没跟人家联系,人家肯定早就抛弃你了,注孤生啊!”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芳姐走过来,打他脑袋一下,“回家去。”

    刘苏做了个鬼脸,跑了人。

    “卓先生,小孩子说话你别介意。”芳姐对卓莨道歉。

    “芳姐,不用道歉,小苏说得没什么错。”卓莨自嘲的笑了一下。

    对卓莨的事情,芳姐从赵卿儒那里或多或少听了许多,尤其是赵卿儒每次都骂他对小姑娘心狠,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些芮彦的事情,尤其是前几个月,卓先生手术后,突然知道芮小姐病了一个多月的事情,那时候他还不能下床,却硬要回国,被赵医生骂了几天才压下去。

    但是最终,趁着赵医生去巴黎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他还是偷跑了回来。

    今天见了芮彦,芳姐心里也有些感概,不由开口道:“其实,卓先生,为什么要彻底断了和芮小姐的联系呢?其实普通朋友一样联系一下也是可以的,总得让人有点儿念想。”她挺心疼小姑娘的。

    “念想?”卓莨苦笑几声,“怎么着才算是个念想?隔一段时间给她发个短信,打个电话,告诉她,芮彦,我腿还没好,你一定要等着我,等我腿好了,我就回去找你...”

    “然后呢?”卓莨垂眸,声音有些飘忽,“就这么拖着她,我什么时候腿才能好,两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可是...”芳姐犹豫了几秒,“万一她找了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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