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车内的温度明明已经调高,她却感觉遍体发寒。

    又是做戏!又是欺骗!

    这段时间以来,秦晚遇到过不少人, 但对她真心以付的人……少有。

    她闭了闭眼, 以缓解频频被欺骗而压抑到极点的心情。

    另一边, 一身狼狈的杨瑛垂下了头,低声道:“我很抱歉。”

    她无法为自己辩解,唯有道歉。

    她承认自己被诱惑了, 但她并不为自己当初所做出的选择而道歉,事实上就在此时此刻,她依然心动那个让她全家逃脱追债的条件。

    她只向秦晚道歉,因为秦晚救了自己,而她欺骗了她,仅此而已。

    其实她现在很茫然,因为自己的坦白又会让她和她的家人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如果还存在其他自救的办法,她一点也不想介入贵人们的恩怨情仇,小人物的她也有自己的忧愁,自顾仍不暇。

    但没有更好的办法,她接受了,也已经牵扯其中了。

    “谢谢你救了我,还有,我很抱歉。”她一再道歉道谢,因为她身无长物,只能言语付出。

    秦晚闻言再次睁开了眼,她对她的道歉和道谢不置可否,只是声音变得冷硬了许多,她问:“那个人是谁?承诺给你钱的人……是谁?”

    从杨瑛透露出的话来推断,唐灵明显牵扯其中,但不是给杨瑛好处的人,雇佣杨瑛的人另有其人。

    杨瑛没有隐瞒,回说:“是孟小姐。”

    秦晚听完这话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实际上在杨瑛坦白的时候她已经有所猜测了,但当她真正听到这个名字,她依然难以平静。

    果然是孟言!

    孟言也在欺骗着她。

    那么她的老师林越呢?

    她不想去深想又不得不去深想,这个时候她很想问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雇请一个人在面前扮戏,所求什么?

    她疑惑着。

    但她此时问出这句话只是为了发泄罢了,她并不认为身为雇佣者的杨瑛会给出答案,然而——

    “因为孟小姐说,她曾经遭遇过的,并不想自己独自吞享,她要让秦小姐你清清楚楚地看着。”意料之外,杨瑛知道,并坦白了。

    秦晚讶然:“什么意思?”

    孟言遭遇过什么?又想怎样让她看什么?以怎样的方式看?

    秦晚心中存有太多的疑惑。

    所幸杨瑛知道的不少,能够为她解疑。

    杨瑛说:“孟小姐雇请我说让我演一出戏,她先是让我扮演成唐灵相亲相爱的好姐妹,然后找个机会落魄地出现在你面前。”

    秦晚:“……”

    杨瑛接着说:“故事是这样设定的,我成为唐家养女后,和唐灵相亲相爱,但好事不长,不久,我和唐灵闹矛盾,然后被折断一只手赶出唐家。”

    秦晚:“……”

    这个设定熟悉得让秦晚心颤,然而杨瑛口中的“故事”还只是个开头——

    “我被赶出唐家后,唐家给我安排了一个人照顾我,但那个人沉迷于赌博,一直对我冷暴力,夺走了唐家施与我的用于治疗手伤的钱,还为了向唐家讨要更多的钱财,死皮赖脸地贴上去,被无视后仍不死心,最后铤而走险,制造一场车祸碰瓷,可就在这个环节出现了意外,我真的车祸了,我在车祸中受伤……”杨瑛看着秦晚的眼说,“你将看到的就是这样落魄的我。”

    秦晚:“……”

    她蓦感头晕,身形一晃,被身旁的程昱及时扶住。

    她顾不及向程昱道谢,依偎沉浸在杨瑛的“故事”里,面色惨白,嘴唇嗫嚅,千言万语却全部哽在喉头。

    她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良久,她艰难地问:“这就是……孟言的遭遇?”

    如果杨瑛所言不假,那么杨瑛的意思也就是说,孟言曾经遭遇了这样的事,所以请了杨瑛当角,将往事重现。

    所以……这些不幸,全都孟言曾经经历过的吗?

    而杨瑛的回答是肯定的,她说:“大概是的。”说完,她看着秦晚面露不解,“秦小姐,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

    这一刻,秦晚恍惚觉得空气中飘散着的不是氧,而是沉甸甸的铅,压得她五脏六腑都生疼。

    如果孟言经历了这些,那么孟言她就是……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不想说,不敢说。

    终究,秦晚摇了摇头:“没事。”

    她叫司机把杨瑛送到市中心的安全位置,犹豫了片刻,递了张名片出去,说:“这里有我的电话,需要帮助的话过两天打个电话过来,我可以借你一笔钱,你分期偿还即可。”

    她给出的是她的工作号。

    她可以自由支配的资金挺充足,帮助杨瑛只是举手之劳,就当回报对方给出的情报了。

    送走了杨瑛,秦晚低着头陷入了沉思,程昱问她要去哪儿,秦晚回说唐家。

    她要去唐家确认一件事情。

    去唐家的途中,秦晚一直沉默。程昱摸了摸她的发顶,她没有抬头,拉开了他的手,松开对方的手的同时心头一慌,立即又握住不放。

    她握住程昱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渐渐收紧,五指青白,泄露出了她难以自抑的心情。

    程昱不语,任由她抓着自己。

    忽然,秦晚突兀地开口道:“孟言是严蓁。”

    程昱眼中划过一丝讶异,听得秦晚接着说道:“杨瑛说的那个故事的开头完全就是照搬我和严蓁的故事,杨瑛说那是孟言的遭遇,所以……孟言,她就是严蓁。”

    这样一想,孟言带给她的违和感也就全部能够说清了。

    秦晚喃喃:“我不知道严蓁她还经历了那些……”

    她说不下去了。

    程昱道:“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先找到孟言再说吧。”

    “……嗯。”

    两人乘车直往唐家,因为昨天林越说过他还要在唐家玩两天,孟言也是。

    没错,孟言就在唐家。

    揣着一腔的杂乱心情,秦晚忘了自己的手还铁钳似的抓着程昱的手,而程昱也没有出声提醒,直到他们抵达唐家。

    很巧,孟言和林越兄妹正打算出门,于是,两方正好在唐家大门前碰到面。

    坐在张扬的敞篷车里,林越骚包得像只花孔雀,他只手撑着方向盘,朝车窗后的秦晚笑得像要勾引良家妇女一般:“好巧,我们正准备去找你们!你们好不容易来一次s市,我作为师长,是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带你们好好领略一下s市的秀美风光。”

    话说得漂亮,但开着敞篷名跑的林越可一点也没有作为师长的稳重。秦晚此时没有心情与他玩闹,直言道:“我找孟言。”

    正低头看手机的孟言闻声抬头:“找我?”

    秦晚与她对视:“嗯,找你。”

    孟言偏了偏头,问:“有什么事?”

    秦晚只是看着她,不说话,此时她面上故作冷静,其实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这样高强度的强撑使得她疲惫不已,她的唇色已经渐渐发白发青……

    孟言发现了她的异常,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秦晚做了个深度呼吸,她打开车门走出去,朝着孟言走近,站在她面前,嘴唇颤抖着,问:“孟言,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孟言微怔,探究一般的目光落在秦晚身上。

    许久,她的嘴角微微扬起:“我是孟言。”

    她一直表现得老成稳重,鲜少流露出鲜活的表情来,但此时她的眼中却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微光,显得俏皮而可爱。她说:“你可能发现了,我是孟言,也是……严蓁。”

    秦晚在下车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真正面临这一刻的时候,她依然神魂震荡。

    她踉跄两步差点被自己绊倒,是身后的程昱扶住了她。

    孟言看着这样的她,脸上一片冷然,就像报复得逞了似的。她眼中的星光已经全数退去,换上货真价实的怨。

    她说:“晚晚,我是严蓁。”

    “三年前,你为了苏浔折断我的手指,将我赶出秦家。我早年丧父丧母,没有人收养我,秦家便给我安排给了一个我的远房亲戚照顾我,但那人抢走了我的医药费用来赌博,后又不满足,拿我当筹码向秦家讨要钱财,后来更是策划了一场车祸。”

    “我在车祸中伤了脸,当我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开始回想我的一生……”

    “我想起了你。”孟言扬起嘴角,说,“我一直在想着你。”她嗤嘲一般笑着喊,“晚晚。”

    “我想你当初对我如何如何的好,想你后来为什么又轻易改变了,我一直在思索,但我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便不再想了。”

    “后来有一天,我再一次从手术台上醒来,我突发奇想,我要整容,我想带着这张陌生的面孔来到你的面前,将往事一点点呈现在你面前,想看看你这三年以来,有没有一次觉得自己很过分。”

    “晚晚——你很过分啊。”

    孟言顶着陌生的面孔朝她伸出手,温柔地问:“晚晚——你知道我的手很疼吗?”

    “你知道我上过多少次手术台吗?”

    “你知道我在得知自己的手再也不能恢复如初的心情吗?”

    “你知道我被困在干瘪的车里出不去的绝望吗?”

    孟言说:“晚晚,你对我真过分啊。”

    秦晚的瞳孔紧缩。孟言的质问挤压着她胸腔里的氧气,使得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我……”

    她想解释,但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蓁蓁,我……”

    她想说什么,但眼前一黑,彻底昏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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