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模糊?”郗羽脸色不好,“怎么回事?你大脑受伤了吗?”

    程茵脸色不复刚刚的明朗,无奈一笑后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根据我妈妈的态度,我失忆前后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所以就不要提了吧?”

    “你不想找回记忆吗?”

    “不想。”她回答得很干脆,“既然知道这不是好事,我为什么要想起来?”

    “……”

    郗羽情绪低落得简直不想说话,无奈失落兼而有之。她心中原本还盘算着其他想法——赵蔚所在的实验室对人的大脑研究有相当有研究,水平当之无愧的全球最顶尖,只要程茵流露出一点遗憾,她就帮程茵联系赵蔚,请她去美国看看有没有修复记忆的可能性。

    但是,程茵那彻底拒绝谈论的态度让她的小小盘算落空,难怪李泽文一开始就没打她的主意。抛开那不到一年的同学关系,她和程茵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连搭话都无从谈起的陌生人。

    好在三人也没时间搭话了,婚宴已经正式开始。

    李泽文跟程茵点头示意,带着郗羽走向自己的座位。

    跟在李泽文身后走了几步,郗羽心有所感,猛然回过头去,只见程茵还站在原地,以一种奇特的表情看着她和李泽文离开的背影。对上郗羽的目光后,她露出极为专业的笑容,别开了视线,转而跟前来与她攀谈的某人闲聊起来。

    “……教授,你有她的履历?”落座后,郗羽琢磨了几分钟,然后又想了一想,问。

    李泽文倒是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两天前她发了一份履历给我,就是你当跟踪狂的那天。”

    提到自己的跟踪行径,郗羽的底气就没那么足了,她抬头看了看酒店大厅的屋顶,讪讪转移了话题:“……这样啊……不过其实我不知道程茵读的是哪个小学来着……”

    “已经有公安局的证据了,这只是辅助验证手段,并不重要。”

    “嗯……”

    “你对她的话怎么看?”

    “情理之中的回答。”李泽文说。

    “早知道她这么回答我,还不如不来参加这场婚礼了。”

    郗羽说着,又瞄到了自己身上的华美的裙子。为了参加这场婚礼,李泽文砸了上万美元,这笔钱真是白白浪费掉了。

    “不会,任何事情都不会没意义,”李泽文微微一笑,又拍拍她的头:“如果不来,你大概会想‘我还是应该亲自求证’‘有没有那么一点可能她会想起我呢’。”

    他说的当然是对的。身为科学家的求证精神和身为当事人的怀疑精神让她无法忽略这种可能性。

    “更何况,婚礼的当事人毕竟还是你的两位熟人,”李泽文示意她抬头,“既然来了,至少发自肺腑的对这对新人表示祝贺吧。”

    郗羽抬起头看去,宴会中央的舞台上灯光昏暗下来,预示着这场婚宴即将开始。

    第25章

    和绝大多数的婚宴一样,这三十余桌安排了座次,新人和长辈自然是坐在大大同桌旁,郗羽就跟着李泽文两人坐在了第二张主桌旁。李泽文能在这里落座,无可辩驳地证明了他在家族中的地位——虽然郗羽对此已经麻木了。

    主桌上的所有人都在谈笑风生,李泽文自然也要和桌子上的人攀谈。郗羽没怎么说话,她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餐桌上印着宾客姓名的list上。她会来参加这场婚宴完全是偶发事件,然而今天的桌子上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想来忽然加进来的自己一定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

    她小声跟李泽文说:“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给礼金……”

    李泽文瞧她一眼。他真心觉得郗羽的敏感点非常有趣,对人处事的想法的确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在这一场众目睽睽的婚宴上,人人都以为郗羽是他的女友,言语中也时有提及,和两人开玩笑的也不少,但郗羽都以一种淡定的态度接受了他人的玩笑,脸上连一点尴尬都没有。毫不露怯到现在的郗羽,却因为临时增加的名字而不好意思。

    “现在给也来不及了。”李泽文说,“重点是没必要。”

    虽然为她省钱是件好事,郗羽无奈地抿了抿嘴。

    这对新人的婚礼规模可能不算很大,至少没有五对伴娘伴郎,但细节做得极好,比王安安的婚宴有过之而无不及,仪式感十分足。郗羽也总算知道为什么程茵没来主持这场婚宴了,因为站在台上的那位司仪是连郗羽都认识的老主播,程茵现在名气虽然高,但和这等德艺双馨的老牌主持人没得比。

    最让郗羽吃惊的是,在婚礼现场,她居然还看了一部长达十分钟的手绘动画。动画讲述了这对新人相知相遇到最后相爱结婚的历程。手绘非常精美,两位主角的还原程度很高,脚本也写的不错,背景更是美得没话说,每一帧都可以截下来当桌面的那种美,再配上动听的bgm,真是瞬间有了大片的气场。

    长见识,真是长见识。要说王安安的婚礼也是大场面了,至少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大场面的婚礼,可那一场婚礼奢华归奢华,也没有这样精美的动画。

    一场动画片看完,郗羽对这对新人有了全新的认识:原来他们是高中同学,大学也在同一所学校就读,至今为止相识十一年,难怪感情深厚。

    “这动画做得真是精美。”郗羽由衷的感慨。她虽然对八卦不敏感,但有欣赏美的能力。

    “无奈下的另辟蹊径。”李泽文说。

    “嗯?”

    “虽然同学多年,但他们没有多少合影,只能通过动画展示这段经历了。”

    “这种表现形式也不错啊。”

    “动画吗,当然要浪漫一些。”李君子坐在郗羽的另一侧,她发表着自己的感慨,“现实就稍稍要复杂一些了。”

    李君子这话话中有话,郗羽忍不住看这位姐姐一眼。

    “他们能走在一起并不容易。”李泽文做了解释。

    郗羽轻声附和:“我想应该也不会容易。”

    李泽文难得听到她对这种“和自己无关事情”的表态,若有所思看她一眼,“怎么看出来的?”

    郗羽目光看着台上正在致辞的新郎母亲,声音压低了几分:“新娘子的父母都没出现吧。”

    她原本不是这么敏锐的人,但前几天王安安那场婚礼给了她颇多启发。尽管新娘子的家庭论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没办法和男方家比,客人基本都是男方社交圈的人,整场婚礼也完全是男方家主导,但是王安安的父母也是上了台致辞的。

    “唐宓的父母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啊……是这样啊……”郗羽闻言愕然,她下意识盯着台上的新娘子看了整整一分钟,有点震撼,也有些潸然,一时间竟无法言语。

    单亲家庭的孩子的成长不是容易的事情,何况唐宓这种父母双亡的,那她在成长过程中遇到的挫折恐怕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李泽文只需要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道:“唐宓是很坚韧的。”

    郗羽幅度很小地点头,表示由衷的赞同。

    服务生流水般开始上菜。宴席非常好,口味照顾的很周全,那么多花样繁多的菜肴郗羽从来没见过。她吃得漫不经心,时不时把目光投向身边的李泽文。

    李泽文绝大多数时间都和同桌其余人闲聊,但也注意到了郗羽奇特的目光。他跟她对视两秒,拿过分酒器给她到了小半杯点红酒。

    “在想什么?”

    几秒钟后郗羽才犹犹豫豫地问:“我今天没看到你妈妈……”

    是的,李家所有的亲戚她几乎都认识了,甚至连李君子的母亲也到场祝贺了新人,唯独缺少了一位相当重要的人物,那就是李泽文的母亲。

    李泽文微微垂眸,平静地回答:“她已经去世了。”

    “啊,她怎么去世的?”郗羽不知道自己当问不当问,但她还是问了。

    “一次意外事故。”

    郗羽反问:“意外事故?”

    李泽文有短暂沉默,让郗羽以为自己是不是问错问题时他开了口:“算是飞机失事。”

    郗羽面露诧异。飞机失事在什么年代都是小概率事件,怎么能被李泽文的母亲遇到呢?而且,“算是”是什么意思?

    她想进一步询问,但话到嘴边,数年来的“不多管闲事”的惯性思维还是发挥了作用,话一滑就溜走了:“那时候……你多大?”

    李泽文也没回避的意思,直接道:“十岁。”

    估算一下,李泽文十岁的时候,他的妈妈很可能不到四十岁,绝对是“英年早逝”。六年前郗羽的母亲因病去世,郗羽伤心了很久。母亲的概念从此只能存在她的回忆中,寻遍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全世界最爱她的那个人。但不论多么伤心,她那时候都已经成年,可以以相对成熟的心态面对母亲的辞世。没想到李泽文比她还惨多了,在那么小的年龄就体会了失亲之痛。那时候的李泽文心情到底如何,她不太能够想象。

    “那么小?!那时候你一定……很难过啊。”她小声说。

    李泽文平和地说:“没事,都过去了。”

    应该是过去了吧,现在的李泽文教授确实看不出有阴影的样子。

    两人说话声音很小,但一旁的李君子可以听到两人的交谈。实际上,她在这顿饭期间一直在关注着他们。她对新婚夫妇的兴趣远没有对李泽文和郗羽的兴趣来的大。在她看来,李知行和唐宓是一曲已经谱写完成的故事,不再有悬疑和新鲜感;可李泽文和郗羽两人,则是一段刚刚开始的故事,未来充满了各种不确定,她对他们的关系非常好奇。

    她于是气定神闲地一笑,问李泽文:“你还是第一次告诉她家里的事?”

    李泽文简短道:“是。”

    看这个情况很难从李泽文嘴里撬出资料了,李君子和蔼地问郗羽:“是不是你当他过他的学生所以不好意思问?其实你这位教授没有那么严肃的。”

    否认和承认都不是正确答案,郗羽只能苦逼的一笑:“哈……”

    “其实我们家也没那么复杂,”李君子对郗羽努努嘴,示意她看主桌的父亲,“我妈是我爸第一个老婆,当时两人都年轻,你能想象吗?他们才二十岁就折腾出了我,当时两人还在读大学!两人奉子成婚又年轻气盛,每天早中晚各吵一次架,特准时,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婚。”

    她的语气充满了调侃,说起自家爸妈也毫不客气。

    郗羽下意识看了看李泽文的表情,他很淡定和旁边的唐宓舅舅交谈,没有阻止自己姐姐说下去,想必也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事情。

    “后来我爸和泽文的母亲结了婚,那时候我妈已经带着我去国外了,我当时三岁。后来泽文的母亲去世,泽文十八岁的那年,他和李亦宸的妈妈接了第三次婚。所以我们家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虽然之前觉得‘三个孩子都不是同一个母亲’这件事很复杂,但经你这么一说就觉得很普通,也很合理。”郗羽老老实实说。

    李君子莞尔:“这就是生活的正常状态了。生活中可能有很多复杂很多巧合的事件,但绝对没有那么多狗血的剧情——附带说一句,我认为的狗血的明显标志就是不合理。我家的事情较普通家庭更复杂一些,但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没有乱七八糟不能诉诸于口的的剧情。”

    “……”郗羽听得一愣。

    “就像今天的这对新人一样,”李君子说,“在他们走到一起的过程中虽然有波折,虽然有难过,但问题的根源其实全在他们自身。”

    她隐约能察觉到李君子和李泽文的意思。她觉得自己正陷入了八卦的深渊。

    交浅言深,这是好事吗?

    郗羽顺着李君子的目光也看向舞台中央。在证婚人的致辞后,新娘新郎交换戒指,音乐声响起,这一场婚宴眼看着到了尾声。最后一个环节,新郎新娘奉上了一个挺大的惊喜——投影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硕大的二维码,提示语说,扫码二维码会得到新人赠送的红包,金额总计十万,从八千八百八十元到八点八元不等。

    稍微做一个除法就知道这红包的金额挺大,郗羽一分礼金没给,也没好意思舔着脸刷二维码领钱,李君子一拉她:“刷啊,客气什么。考验人品的时候到来了!”

    李泽文说:“还记得我刚刚说的吗?既然来了,至少发自肺腑的对这对新人表示祝贺。这个红包不是代表钱,而是新郎新娘对来参加婚宴客人的谢意。”

    是的,如此显赫的家庭,对他们来说,金钱并不重要。办婚礼的目的是一种仪式,是一种在太阳下昭告四方的仪式,告诉所有人,“这里有一场快乐的婚礼,有一对幸福的新婚夫妇,我们得到了大家的祝福,也感谢大家的祝福”。

    郗羽环顾四方。婚宴现场气氛高涨起来——虽然一直以来气氛都很热烈的——但此时的热度明显更上了一筹。李家的亲戚朋友显然都不缺钱,但绝对不会有人会拒绝这笔喜气洋洋的钱。

    于是郗羽也拿出手机对准二维码一扫——这是一个专门为了这场婚宴制作的准备的app——她看着屏幕上这对新人的笑脸,狠狠摁下了那个巨大的红包——她运气还没有好到抢到那个独一无二的最大红包,但也相当不错,抢到了一个金额八百八十八的一个大红包;李泽文的运气也很不错,和她金额相同;至于李君子就沦落到八十八的级别了,她仰天长叹一声,觉得自己连平均数都没捞到,一时间心酸不已。

    这次抢钱行为让全场所有人都振奋起来时,新娘则微笑着抛出捧花,捧花被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接到,她兴奋地尖叫一声,简直要飞起来。

    郗羽当然不会去干接捧花这种蠢事,她收回目光,落到这个八百八十元的红包上,琢磨着拿这个红包干点啥。

    李泽文提示道:“留着吧,一会也许要用掉。”

    “用掉,什么意思?”

    李君子拍了拍郗羽:“刚刚我奶奶叫你玩麻将,你不会以为是开玩笑的吧。”

    是的,在婚宴开始前,李泽文的祖母就拉着郗羽邀请她参加打麻将这种集体活动,但郗羽以为那是一句戏言,内心完全没当真,此时终于惊觉——这难道不是客套而是一场即将发生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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