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调查重点转到她的母亲身上。”

    “我已经这么做了,”蒋园道,“我正在等线人的信息,晚一点应该有消息了。”

    李泽文颔首,算是认可了她的解释。他思索了一会,问郗羽:“说起来,你母亲当年在哪家报社工作?”

    “在晨报。”

    “哪个版块的新闻?”

    “时政新闻和社会新闻方面的,我记得是这样的。”郗羽说。

    李泽文去卧室取出了自己的笔电,放在膝盖上翻开开机。

    “你母亲的全名?”

    “……宁辞修。辞海的辞,修饰的修。”

    蒋园赞许道:“真是个好名字。”

    郗羽也觉得挺自豪的:“妈妈的名字是我外公取的,我外公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李泽文的举动。自家的这位教授熟练地敲开了几个期刊报纸的数据库,又在搜索栏键入了母亲的名字,开始检索。

    “教授,这是……”

    李泽文说:“潘越日记里提到过,你母亲采访过他的父亲——既然采访过,那应该有新闻稿。”

    “你想看我妈妈写的新闻稿?这些稿子很八股文的,会有用吗?”郗羽表示严重的怀疑。

    郗羽知道母亲的工作情况。作为国内的地方性大报的记者,采写的新闻稿件可读性其实不太高,甚至很枯燥,基本上和古代人写八股文差不多,无非问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按照一些约定俗成的条条框框,把访谈内容填进去。这些新闻报道当然不会言之无物,但特别官方,想从中获取什么有用的私人信息,郗羽认为这概率小得忽略不计。

    “信息是否有用暂且不论,但我担心搜不到,”作为一个常常使用报纸资源的人,蒋园这个内行人说,“毕竟过了十几年了。”

    说话间,电脑中的几个搜索页面都弹出了搜索的条目——不算多,共有三十多条新闻稿,其中最早的那一篇的发表于十三年前,完全没有十四年前的搜索记录。

    蒋园凑过来看了一眼,一脸意料中事道:“我估计也是。虽然现在很多老报纸都在电子化,比如某些报社的数据库连七八十年前的新闻稿都有,但那通常是一些国家级大报刊才有的待遇,因为有史料价值,所以政府才会投入资金将老旧报刊电子化;但地方性的报纸就没这个待遇了,差不多是十来年前才开始逐渐电子化,在此之前的旧报纸压根就没电子版这种东西。”

    “看来要去图书馆一趟,”李泽文略略思索,他十多年不在国内,对一些细节并不确定,”我记得省图一般都有老旧报刊吧?”

    “肯定有。“蒋园这么回答,手上的动作一点也不慢,已经敲开了本省图书馆的官网,“……哦,就在省图三楼有一个过期报刊库,有收藏建国以来的老旧报刊。”

    于是明天的行程就这么敲定了——另外李泽文还交给郗羽一个任务,让她回去联系她姐夫,问问他的大队长徐云江警官明天是否有时间抽几分钟可李泽文见个面。

    “时间不用太长,只需要他抽一点时间,实在不行的话,哪怕十分钟就可以。”

    “好,我知道了。”

    窗外夜色已经慢慢笼罩住了城市,一盏盏路灯亮起,郗羽想到今天的任务list列表已经做完,于是告辞离开宾馆打车回家。她已经若干天没有在家吃晚饭了,这个假期过得像朝九晚六的上班族引发了父亲的不满,必须要赶回去吃晚饭了。

    第77章

    郗羽前脚离开房间后,客房服务就送来了晚餐,晚餐是西式的,较为简单,蒋园一边吃着自己的意大利面一边问:“李教授啊,今天怎么不展示绅士风度,把车子借给郗羽让她开回家?”

    “我一会要出门,需要用车。”

    “出门,去哪儿?”蒋园对李泽文绝对是知之甚深,“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你专心做程茵的背景调查。”

    “ok,”蒋园若有所思道,“下一个问题,你出去见谁?”

    “郗羽的班主任。”

    “哦,那个周老师?”蒋园眼珠子一转,“你单独去见他?是专门趁郗羽回家之后去见这位老师吗?”

    李泽文略微颔首,没有发表反对意见。

    “你在怀疑他?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怀疑什么,但我觉得你最好要掌握很强有力的证据。根据基本的获奖资料,他绝对是‘教师模范’,敬业专业,他是那种每位校长都期盼的老师,也是每位家长都期待的那种老师,很难想像他会对自己的学生下手……”蒋园思索了一会,又看了李泽文——这么多年,李泽文已经无数次证明了他卓越的判断力和分析力,她已经不会真正质疑李泽文了判断了,只能让自己的思路靠近他的思维方式,“我想最大的疑点就是时间——潘越坠楼那天他走得最晚,他绝对有作案时间。当然他的身份也是一个极好的掩护,他是让人尊敬的好老师,潘越作为一名学生,对老师的戒心是零,如果老师猛然出手把学生从楼顶上推下去,可行性很高。”

    李泽文不置可否,伸手翻了翻茶几上厚厚一叠日记:“还有吗?”

    蒋园反应速度当然不慢,整个案件的原始资料也看了若干次,当然也有一些思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潘越放学后为什么留在学校里是因为有人告诉她,郗羽约他见面——如果是老师告诉潘越,放学后晚一点走,和做完值日的郗羽见面谈一谈。当然他也会叮嘱潘越别把这事儿告诉其他人。老师说这句话,可信度当然极高,潘越可能连原因都不会问就在楼顶等着郗羽值日结束了。”

    李泽文对这个猜想表示认可:“我认为这是最简单合理的一种解释。”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动机,接下来的几天我会仔细查一查,”蒋园移开思绪,看着李泽文露出凝重的表情,“难怪你要单独去见这位老师了,你不想让郗羽知道你怀疑她的老师吧?我几乎能想到郗羽脸上的表情了。如果自己尊敬的老师是凶手,这对任何一个人的世界观都是一种摧毁,也许还不如继续让她认为潘越是自杀的。”

    李泽文并不认为郗羽没有这份接受能力,和许多人的认知不同,她完全不是高塔里的公主,性格十分坚韧——但蒋园所说的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正确的,如果周宏杰的确是让潘越坠楼的凶手,这个事实绝对会导致郗羽产生认知偏差,对人和人的信任度大打折扣。郗羽的心理状况本来就谈不上健康,再遭逢这样的打击,如何处理她的情绪和心理问题对李泽文来说也是个难题。

    一顿饭很快吃完,李泽文走到玄关处拿起车钥匙,下电梯车库启动汽车,然后驾车去了南都二中。

    他把车子停在学校外,信步走进校园。此时已经彻底入夜,偌大的校园相当空旷,除了少数几个顶着昏暗路灯光在操场上打篮球的男生外,学校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教学楼楼两层的灯光隐约的照过来。

    如同几天前一样,李泽文走到了教师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一位扎着马尾的年轻的女老师,她正伏案批改作业,从她一脸严肃的表情看来,她面前的那沓作业本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李泽文站在门口敲了敲敞开的门,年轻女老师抬起头,盯着李泽文看了三秒钟后,脸上的表情从“作业批得我生无可恋”变得精神抖擞起来,眼睛也闪闪发光。

    李泽文亲切微笑着和女老师打招呼:“你好。”

    女老师发挥出自己全部的热情来:“你好你好,请问你找谁?”

    “我找周宏杰老师,他今天晚上应该在学校吧?”

    “在的,在上晚自习呢。”

    李泽文彬彬有礼道:“那我可以在办公室里等他下课吗?”

    女老师笑得挺开心:“当然当然,教师办公室又不是什么禁止进入的机密场所,你随便找个位置坐一下。”

    不得不说,李泽文的皮相和气质对于这样的年轻女老师来简直就是大杀器,几分钟时间后,李泽文手里已经端上了一杯水,还获知了在这位年轻女老师的大部分信息,譬如姓名教龄几年家住何处等关键信息。

    女老师姓陈名娟娟,她发挥起属于老师的独有好奇心:“李先生,你是学生家长吗?”

    “学生家长?”李泽文咀嚼这四个字片刻,眉眼荡开一个温柔的弧度,“算是吧。”

    通常来说,进入教师办公室的除了学生之外,剩下的就是学生家长——闭关自守,是办不好教育的。虽然李泽文的年龄看上去绝对不可能是某位同学的父母,但兄长叔叔之类的是可能的。陈娟娟这些年见过不少这种情况。

    陈娟娟之前在教室里批作业批得生无可恋,好容易来了个活人——还是个相貌如此出众的异性,心情的愉悦简直要溢满整个办公室,恰好李泽文也是个善于聊天的人,两人的话题也从“升学考试的压力”变成“毕业班的老师真辛苦”再变成“班主任真辛苦”。

    “我们当班主任的,真是压力很大,学校要升学率,年级要管理制度,家长要关注度……”陈娟娟一脸凄苦,“我连续当了六年的班主任了!我每年都跟学校申请不再当班主任了,学校不同意,还要我当班主任!”

    “据我所知,班主任又忙又累不说,重要的是付出和待遇不成比例。”李泽文附和着陈娟娟说。

    “对啊对啊,你说的太对了。”李泽文一语中的,再加上那深切同情和无比体谅的表情,陈娟娟简直遇到知音一般,“班主任真是难当,我头发都要掉光了。难怪人家说,上辈子养猪,这辈子教书,上辈子担粪,这辈子当班主任。哎!”

    陈娟娟的段子让李泽文露出一点忍俊不禁的笑意,他道:“是啊,真的很辛苦。周老师这样的,更辛苦,他当了十几年的班主任了。”

    “啊,周老师啊,他不一样的,”陈娟娟刚刚还充满愤懑的脸上浮现出佩服之色,“周老师是年级里对学生最好、最负责的老师。为了这些学生,周老师真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那么辛苦,周老师一定顾不到家庭。”

    “要说,他也没什么家庭好顾,周老师没结婚,父母也去世了,”陈娟娟复杂地说,“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真把学生当自己的孩子。”

    “原来周老师没结婚?”李泽文表露出恰好到处的惊讶,短暂的思索后他问陈娟娟,“我以为重点中学的老师都是婚恋市场上的优质股。而且周老师这么有责任心,脾气也好……应该不难找对象吧?”

    “当然不难了,但周老师不愿意。试图给他介绍对象的女老师没有三十个也有五十个吧,我当年刚来学校的时候也打算给把我大学的师姐介绍给他的,周老师拒绝了。”陈娟娟以一种格外惋惜的语气道,“这几年大家都知道他不准备结婚,没人再试图给他介绍对象了。”

    “原来是这样。”李泽文缓缓道,目光落到了窗边周宏杰的座位上。

    和其他老师的办公桌相比,周宏杰办公桌上的东西极多,台灯、图书、期刊、笔记本、学生的作业本都堆得高高的,不过他东西虽多,但相当整齐有序,它们被有条不紊地料被装在桌子一圈的小书架上,如果有人埋头在这样的桌子上办公,看上去简直就像被大山埋在桌子里。

    此时下课铃声也响了起来,课间休息时分,几位实验班的老师涌进教师办公室,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一边擦着手一边和同事说笑的周宏杰。

    陈娟娟特别热心地笑着招手:“周老师,这位学生家长等你好一会啦。”

    “学生家长?”周宏杰这时也看到了办公室里的李泽文,他连忙笑着迎上去,“啊,李教授,居然是你,你怎么来了?”

    陈娟娟眼睛都瞪圆了,狐疑之色在她脸上滚了好几圈:“周老师,教授?怎么回事?”

    于是周宏杰又不得不对同事们解释了李泽文的身份,于是接下来的几分钟,教室办公室里掀起了不逊色于此时温度的热潮的。

    五分钟的寒暄时间后,李泽文才有机会解释和周宏杰解释:“周老师,我不请自来,之前没有来得及通知你,真是抱歉。”

    “哪有哪有,”周宏杰连连摆手,“李教授你真是太客气了。”

    因为毕竟在一张桌子吃了顿饭的缘故,两个人之间完全可以说得上是“熟人”了,周宏杰关心的问:“李教授,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周宏杰这话问得也很自然,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有事,还是比较重要的事情的话,李泽文这样的大教授是不会随便浪费时间的来找自己。

    “周老师,你待会儿还有晚自习吗?”

    “没有,我的自习课已经结束了。”

    李泽文点头,正色道:“周老师,这样的话,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谈一谈。”

    对这样的请求,周宏杰当然不可能拒绝,当即就说了句“好”,还提议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来,毕竟教师办公室不是一个适合聊私事的地方。

    有学生的地方就有购买力,南都二中校门外当然也有各种类型各种档次的消费场所,周宏杰对这一带也挺熟,熟门熟路找了家挺精致的茶舍坐下来。

    “我之前和学生家长来过这里,这里的环境挺好,适合说话。”

    “确实不错。”李泽文当然不是来这里喝茶的,很给面子地随便夸了几句。

    两人各自点了一壶茶后,李泽文开启了话题:“周老师,我这次不请自来,是要跟你谈一谈郗羽。”

    周宏杰一点都不意外——这是一定以及肯定的,两人之间的唯一交集就是郗羽了。

    “好,你想谈什么?”

    李泽文轻轻颔首,露出请教的模样:“周老师,郗羽跟我说过,你是她最尊敬的老师,即便当年转学走了你依然很关心她。我想你比我更了解她,所以前来求助。”

    “怎么,李教授,你还不了解郗羽吗?”周宏杰奇怪的问。

    “我是郗羽是两年前认识的,”李泽文说,“那个学期我开了一门专业课,她凑巧也选了这门课当选修课——在我的班上,我就因此认识了她……”

    “等一等,李教授,你和小羽难道是师生恋?美国的大学居然可以师生恋吗?”虽然知道打断人家的话不好,可富有责任感的周老师还是着急地打断了李泽文的叙述。

    作为一名敬业负责的老师,周宏杰对“师生恋”这三个字是有着足够的敏感度和警惕性,这是一个严重的道德问题和伦常问题。

    李泽文解释:“当然不可以。我们是之后开始的。”

    美国的大学在师生恋的管控上相当严格,根本原因在于老师和学生之间权力的不平等。老师们有权力,学生们相对弱势,如果老师用权力裹挟学生做什么,学生未必有能力反抗。这个政策也不是完全不讲情面,禁止一切校园恋爱,毕竟这个年龄段的老师和学生都是成年人了。倘若教授和研究生没有直接的师生关系,比如物理学院的教授和医学院的学生恋爱,就不在管束范围内。

    “她是理科生,不可能在我的班上学习很长时间,前后一共在我班上呆了不到一学期——准确的说只有三个月,其中请假还超过一半时间,”李泽文从容地补充完自己的话,“不过,这几个月只能算我们熟悉起来的契机。”

    这个解释足够真诚也是实情,周宏杰听罢真诚地松了口气。

    “那就好,不是师生恋就好,然后呢?”

    李泽文垂下眼眸深思一会,又接着道:“熟悉之后我发现,郗羽这样的女生,在留学生群体当中是非常特殊的。”

    周宏杰疑惑:“特殊?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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