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她, 唇角一弯, “是你。”

    “你脑子进水了?上次世锦赛擅自离队的教训还不够吗?你忘了你还有处分在身,再违反队规可能会被除名?”她大脑里每个细胞都在咆哮。

    “这次不会。”程亦川笑了,似乎觉得她这样子很有趣,“我跟孙教请过假了,他同意我退赛。”

    宋诗意一惊, 怔了好一会儿。

    “他怎么会……”

    “我跟他说我不想参加全国赛,我的目标是明年的欧洲赛,后年的世锦赛,还有四年后的冬奥会。”

    “然后他就同意了?!”

    “我还说我想专心备战,不想为了一个小小的比赛耽误时间,赢了瞎膨胀,输了白失望。”

    “……”

    宋诗意依然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什么烂理由,连她都说服不了, 孙健平怎么会同意?

    程亦川看她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的样子, 轻快地笑了两声, 说:“我猜他大概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我们之间的苗头, 也看出我是要来找你。”

    宋诗意一惊:“他怎么看出来的?”

    “怎么看出来的我不知道,但他应该和我一样担心你心情不好,一个人躲起来cosplay没头脑和不高兴,所以这么轻易批了假。”

    “……”

    难以消化的信息令她钝钝地站在原地,大脑还在急速反应中。直到下一秒,有人懒洋洋地伸手,把她圈了入怀。

    宋诗意微微抵着他的胸口,“你干什么?”

    “安慰安慰我们没法参赛的宋选手。”

    “我并不难过,用不着安慰,撒手。”她语气很坏,还在为他如此轻易就放弃一场比赛而吃惊加恼怒。

    “那你安慰安慰我好了。”牛皮糖不松手,死死圈着她不让她走。

    “你没什么需要安慰的。”

    “我有。”他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哀哀地叹口气,说,“从知道你没法参赛那天起,我就觉得自己很无力,很没用。想替你撑腰,替你打抱不平,但我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运动员,没能力替你伸张正义就算了,还连站出来公开为你发声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是地下恋情,因为她不让他告诉别人。

    她越是故作无恙,他越是暗里着急。她有多在乎这个赛场,有多重视每一场比赛,他比谁都清楚。就好像刚才看见他的第一刻,她不可置信地问他为什么放弃比赛。

    辗转反侧才归来,好不容易有所提升,拿到的第一场比赛资格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取消,她真的毫不在意吗?

    这是她证明自己的第一步。

    宋诗意挣扎片刻,也不动了。人来人往,不少人侧目看他们,毕竟就在公众场合这么亲密地抱在一起,还是很引人注目。

    她压低声音说:“松手,大家都看着的。”

    “看就看啊,有本事他们也抱一堆。”

    “……他们没你这么有本事,麻烦你当个人吧程亦川。”

    “情急失态才是人之常情。”辩论选手再次上线,程亦川口齿伶俐,见招拆招。

    虽然最后还是撒手了。

    距离景区关门还有一个小时,可他来都来了,说想去看看夜景。

    宋诗意恨不能把他塞回飞机上打包回哈尔滨,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她冷着脸看他买了票,仿佛压根没察觉到她脸色有多差劲似的,笑吟吟拉着她又进了景区。

    程亦川左顾右盼,宋诗意没这个心思,走了没两步,问他:“全国赛也是赛,说放弃就放弃,你一点不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他哂笑,琢磨片刻,模仿她那日的语气道,“我现在只想心无旁骛地训练,一个全国赛而已,我还没看在眼里。有就练练手,没有也无伤大雅——是这么说的吧?”

    “……”她咬牙咬得腮帮疼,正色道,“程亦川,我是无可奈何参加不了,所以说这话。可你既然拿到了机会,就理应参加,没有任何事值得你耽误比赛。训练只是成长的一方面,正式比赛才是运动员飞速成长的地方。”

    “是吗。”

    “难道不是吗?”

    “对我来说,它没你重要。”

    她忍无可忍,“你是被感情冲昏头脑了吧?”

    “是啊。”程亦川欣然承认,“一直以来你都说我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既然路还长,能参加的比赛也很多,这一场没有了,还会有下一场。只要实力在,不会没有比赛。”

    他抬眼看她,“可是宋诗意只有这一个。因为总是很坚强的样子,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也不多,我只好抓住这一刻。”

    少年,或者该称他为青年了,年轻人站在灯火辉煌的水乡小镇里,脚下是磨得发亮的青石板,周遭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头顶有摇曳的大红灯笼,眼里却唯独她一个。

    他双眼明亮,带着义无反顾的执着,低头下头来毫不知错地看着她。

    宋诗意一顿,没了言语。

    她依然为他放弃比赛而懊恼,依然认为他很孩子气,做事全靠冲动。可除此之外,也有难以言说的感动。

    肯为她千里迢迢赶来相伴的人,她又怎么会不感动?

    于是责备和感动混杂在一起,令她纠结无比,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抓起他的手,重重地咬了下去。

    程亦川嗷的一声,吃痛地叫了出来。可当宋诗意抬头时,看见的却是一双饱含笑意的眼。

    他看着手腕上泛红的齿音,似笑非笑地问:“气消了?”

    “没有!”

    “那——”他沉吟片刻,递来另一只手,“要不再咬一口?”

    “滚!”

    程亦川笑了起来,伸手去拉她,被她甩开了。可是没关系,他有锲而不舍的精神,被甩开多少次都照抓不误。与她相处这么久,足够他摸清她的脾气。

    这位师姐刀子嘴,豆腐心,只要你足够坚韧不拔,铁杵都能磨成针,何况区区一个软心肠的宋诗意?

    最终还是被他牢牢握住了那只手。他含笑抬起头来,说:“很漂亮。”

    “什么很漂亮?”

    “这地方——”他侧头看她一眼,道,“和你。”

    “……”

    这位程选手应该是吃了兴奋剂不能参加比赛,所以带着这股兴奋劲儿找上了门来吧?

    理智在说:你该生气的,别妥协,要让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宋诗意绷不住了,沸腾的面颊出卖了她,眼底的柔软也泄露了心情。

    她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叹口气,用那只空出来的手敲了敲脑袋,很是头疼。

    这种又是生气,又是开心,还带点娇羞的矛盾心情,可真他妈要了命了。

    程亦川排队买了热腾腾的定胜糕,又寻着举灯笼的人流向前,找到了灯笼店,买了一盏粉红色的灯笼给宋诗意。最后两人坐在河边的石凳上,一边啃定胜糕,一边看江南水乡的夜景。

    程亦川问:“你住哪?”

    “景区外面的民宿。”

    “都来乌镇了,怎么不住景区?临河而居才是这里的特色。”

    宋诗意摊手:“西栅景区都被旅游公司承包了,没有民宿,所有酒店都要在官网订,我看了下,价格是外面民宿的十倍不止。”

    “住一晚体验一下,十倍就十倍吧,来都来了。”

    “我比较抠。”

    “这是大实话。”程亦川吃完最后一口糕,伸伸懒腰,“好在你遇到了不那么抠的我,可以互补一下。”

    宋诗意想把油纸糊他脸上。

    程亦川却站起身来,说:“走吧。”

    “去哪?”

    “带你去住水边小屋。”

    “我都入住民宿了。”宋诗意拒绝,“总不能浪费一晚的房费吧?一百来块呢。”

    程亦川回头冲她笑,“那怎么办?我也订了景区里的小屋,你说我们是浪费你那一百来块呢,还是浪费我这两千来块?”

    宋诗意:“……”

    他问:“走不走?”

    “你订了几间房?”她还在挣扎,“你可以住景区里,我住景区外。”

    “两间。”他言简意赅,终结了她的犹豫。

    小镇沿河而建,民居都在水上,潺潺流水,飘摇花草,夜色里灯火汇成海洋,与静水楼台相互依偎。

    两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他订的酒店。一人一间房是真的奢侈,屋子很大,床还是双人木架床,很有江南复古的味道。推窗往外,有一个阳台,上有一张小几、两把凳子。阳台就在水边,可以看见来往船只和蜿蜒向前的河水。

    宋诗意说:“我的背包还在民宿。”

    换洗衣物、日用品都在里面。

    程亦川说:“冬天的衣服也不用每天换,你先凑合着吧。洗漱用品这里也有,比你那民宿高档多了。”

    “……”

    他还歧视低端消费。宋诗意白他一眼,把门关上了,心道这万恶的资本主义。

    可住在街边的民宿,与住在水乡的河边,的确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宋诗意洗了个热腾腾的澡,披散着头发去了阳台,坐在小几旁看河。

    景区已经关门了,剩下的是为数不多住在景区内的游客,此时对岸的街道上人已经很少,但乌镇还亮着灯,夜色辉煌中又透着一丝寂寥。

    这样寂静的时刻,心下却有一丝莫名的惶然,夹杂着等待与不安。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手机上来了他的消息:在干什么。

    她低头看着屏幕,答:看风景。

    他:一个人看风景这么可怜吗。来来来,我陪你。

    宋诗意笑了,还没来及回答,下一刻,房门被敲响。她一顿,起身去开门,就看见同样顶着一头湿法的程亦川,手里拎了一只塑料袋,非常自觉地挤进了门。

    他看见她时也明显一顿,因为她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只穿了件毛衣裙,小腿裸露着,下面是一双酒店的棉拖鞋。

    “不冷吗?”程亦川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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