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呀!好气!”王语珂被扶着走向长椅,嘴上不断地念叨:“你把我摔着了,不应该温柔小意地给我赔不是吗?这脸色是摆给谁看的!”

    慕容熙逸一声不吭,最近天气转凉,他早上穿了冬季校服,恰好能垫在长椅上,把喋喋不休地少女小心地扶着坐了上去。

    这态度还算不错,王语珂脸色稍缓,却见对方什么话都没说地转头就走。

    “……”

    要不要这么冷若冰霜?

    若在曾经,王语珂铁定要追上去,今日她却十分安定地坐在长椅上晃着一双细腿,反正慕容熙逸的衣服就垫在她屁.股底下,跑得了人跑不了衣服,总归要回来拿的。

    说起来,那家伙不会是恼羞成怒把这事儿给忘了吧?

    一瞬间,王语珂就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慕容熙逸有了智商上的优越感,她敛眸笑了笑,远处蓦地传来了说笑声。

    一对母女在树影婆娑间走过来,母亲似乎还很生气地作势要打,女儿嘻嘻笑地躲避着,母亲打了几下没打着,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王语珂的目光一滞,怔怔地望着那对母女缓缓地走出小树林,眸光有些氤氲。

    慕容熙逸回来时,正好看到了这幅景象。

    少女坐在长椅上,一只裤腿半挽起露出了一截纤柔白皙的小腿,宽大的校服袖子遮住一双小手,松松地摁在木椅上,她的背脊挺起,头微微昂着,那双清透的眸子里藏着莫名的情绪。

    慕容熙逸心中忽然升起一阵焦躁,他快步走上前,把手上的雪碧冰块狠狠地糊上少女的眼睛,刻意挡住那奇怪的目光,说:“给你冰块,哪里痛自己敷!”

    王语珂被吓了一跳,慌乱地接住掉下来的冰块,那冰寒的感觉让她喟叹了一声,“小蜥蜴你也不是那么闷嘛!还是懂点事的。”

    说着,她再次挽起了裤腿,

    慕容熙逸一惊,迅速挪开视线,身体背了过去。

    这动作落入了王语珂的眼中,她本来想自己敷来,现在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软着声音说:“好痛!我的腰弯不下去,都怪你摔着我,现在连膝盖都够不到!”

    少女的声音含着撒娇的意味,似乎有一个小勾子不断的勾着慕容熙逸的心。

    他转过身,木着脸看了一眼,正好看见王语珂已经把深蓝色的校服裤腿挽到了大腿上,露出的皮肤水嫩白皙,膝盖处一片青紫格外显眼。

    慕容熙逸不由拧紧了眉心。

    “怎么会这么重?”他说着走过去,蹲在了少女下首,抢过她手中的冰块敷上那青紫的皮肤,王语珂本还贼贼地笑着,膝盖处就忽然来这么一刺激,痛得她“嗷——”的叫了出来。

    她死命推拒着那冰块,却怎么样推不开,只能龇牙咧嘴地在心中暗暗咒骂。

    王语珂不是没有想过直接骂出声,但刚张开口,就瞧见慕容熙逸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紧抿着,清隽的眸子里透着几分阴郁。

    王语珂:“……”

    王语珂忽然就不自觉消了声,求生欲很强地转移话题:“对了,今天高一好像开家长会,我看有家长过来。”

    慕容熙逸没有吭声,他能够保持面上冷漠已经用了最大的努力。

    他的手指微微收缩,尽量只抓着雪碧的包装袋,但挪移时总有可能不小心触碰到少女光滑柔软的肌肤,慕容熙逸自小对异性就不太感兴趣,虽然似乎有不少女孩子很青睐他,但于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学习。

    家境的困苦使他的心理年龄远超同龄人一倍,可偏偏情商却还是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对上恣意张狂的少女,心中总会充满了无力和无可适从。

    要远离她!不能和她说话!不要去注意她!

    少年每天上学前,都会为自己打这种奇怪的气,然而每每都会铩羽而归,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追随着如太阳般耀眼的少女。

    “你……能别招惹我吗?”

    慕容熙逸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他的声音太小,注意力在别处的王语珂没有听见,喃喃地说:“真好啊,有妈妈来开家长会,我从初中毕业后妈妈就不来开了。”

    她说得很轻松,但慕容熙逸偶尔听说过,王语珂的母亲在她中学刚毕业时病逝了。

    他的心中忽然像压了块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沉默地继续帮她冷敷,却就在下一秒,背后陡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

    “那边的两个学生,你们在干什么!”

    慕容熙逸吓得冰块掉在地上,转过头去发现居然是教导主任,他脸色瞬间苍白,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腕却猝然被一只软乎乎的手抓住,王语珂跳了起来,拽着他掉头就跑。

    “小蜥蜴你个呆子!赶紧跑啊!”

    她大笑着叫喊,飞扬的长马尾甩在了他的脸上,慕容熙逸傻傻的跟在少女的后面,风鼓动着耳膜,好好学生的他第一次与老师站在对立面。

    他愣愣地跟随着少女,心中的空缺一点点被填满,似乎曾经恪守的底线因为少女而轻易跨过,眉眼也不自觉飞扬起来。

    然而,这种飞扬只维持了三分钟。

    教导主任叫来保安围堵了他们,并给他们开了一场思想教育课,着重教育地自然是他,若是曾经,慕容熙逸一定会无地自容,但听到少女所说的话,他却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心底在同时悄悄松了一口气。

    教导主任罚他们写五千字检讨,并全校宣统。

    在只剩他们两人的教室中,少女不写检讨总问他是否喜欢她,他斥口否认,但在对方不断地骚扰下,慕容熙逸不得不举起了白旗,红着脸讷讷道:“我、我其实有那么一点喜……”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少女截去了话头,她的表情有点尴尬,“唉?我只是逗你玩的,没想到你当真了,对不起啦,我以后再也不逗你了!”

    王语珂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只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慕容熙逸忽然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

    他想……

    他想……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第72章 番外(四)

    慕容熙逸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家,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所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有什么不一样,他也的确没有什么不一样,照常上学,下学,回家,做作业,一切与往常没有丝毫不同。

    王语珂说到做到,再也没来缠着他。

    慕容熙逸每次上课抬起头,看着前座纤细的后背,就会一节课一节课地发呆。

    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了。

    他没有资格伤春悲秋,也没有资格放纵自己。

    于是慕容熙逸就真的放下了,他开始认真听课,即便有时抬起头又一次对着少女的背影发呆,也会迅速反应过来,然后移开视线专心学习。

    时间有条不紊地前行着,很快到了冬天。

    陈年开始对王语珂展开疯狂地追求,一到下课,前面的座位旁总会出现男生的身影,最初王语珂并不搭理,但没过几天后,陈年说三四句话,王语珂也会回上一句。

    烈女怕缠郎。

    周遭的人都是这么说,由于陈年家境太好,连教导主任都管不了,只能任凭他胡闹,于是每一次下课后他都会离开,他怕……他怕有一天王语珂真的会被缠烦,然后顺水推舟地答应。

    毕竟,他俩的家境差不多,有知内情的同学也曾八卦道两家有意撮合陈年和王语珂。

    时代在发展,但门当户对这个论题是亘古不变的。

    到了那个时候,他又该做出什么表情来应对?

    下课后,慕容熙逸趴在水池旁,看着镜子中自己重重的黑眼圈,忽然伸手狠狠拍向池沿,痛楚袭来时却让他脑子清醒了很多,镜中那个忧愁的少年缓缓地收拢起所有的情绪,变得冷漠又坚硬。

    他终于真正走上了一如曾经的生活,这才是应当的。

    慕容熙逸从心中为自己打气。

    *

    十二月的月考前一天,海市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飞中,慕容熙逸被王语珂拦住,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绕了过去,他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又起了什么心思,但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本与游戏人生的大小姐玩。

    可是,对方这次却又拿出了曾经缠他的本事。

    他向左拐,少女就挡在左边,他向右走,少女也随着他移动,来回这么几次,慕容熙逸终于被惹怒了。

    他忍无可忍地问:“王大小姐,您最近是又闲着想逗我玩吗?”

    这语气中含着他自己都能听出的意难平,慕容熙逸不禁耳根一红,不是害羞,而是觉得羞耻和难堪,他觉得自己就像王语珂手上的玩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王语珂也听出来了,她抿着嘴把手中的纸袋递到他面前,刻意避开他的话锋,声若蚊蚋地说:“最近这么冷,我还见你只穿一件薄薄的毛衣,正好我给爸爸买得件羽绒坎肩瘦了,你穿在校服里面吧。”

    这话自然是假的,王语珂的父亲体重直飙200斤,再买瘦了也不可能瘦成慕容熙逸这样,少年自从入冬以来就只穿着单薄毛衣,连羽绒服都没有,她不是没有想过再买件羽绒服来,只是顾及慕容熙逸的性子才只买了件坎肩,多少能有一点作用。

    对面半晌没有吭声。

    王语珂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少年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挺立着,他漆黑的眸子冷冰冰盯着她,双手插兜,没有伸手来接,也没有离开。

    她对少年的脾性有几分了解,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把手提强硬地塞入他手里。

    可少年却躲开了。

    “喂!”王语珂也烦了,她怕冷,根本不愿在外面多待,为了避开陈年又能堵住慕容熙逸,她在冰天雪地里等了近半个小时,“你这么犟会吃亏的,冻着了你连生病都没钱看!”

    王语珂刚说完这句话就自动闭上了嘴,慕容熙逸家境不好,全校皆知,而以他的性子肯定会受不了,她跺了跺脚,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我、我不是,那个……”

    “你说得没错,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接连三天没钱吃中午饭了,王大小姐这么善心,不如接济接济我?啊——我记得之前报纸上说有大小姐包养小白脸。”慕容熙逸低下头凑近她,两人纯白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他笑容讥讽,“王大小姐不如包养我吧?我对我这张脸还是蛮自信的。”

    王语珂仰头看向他,少年的确长得很好看,曾经有女同学讨论过,说如果找男朋友一定要找陈年那样的,并不光是因为陈年有钱,也是因为女孩子们感觉自己可以走入陈年的心中。

    而慕容熙逸好看是好看,未来也可期,但是太冷了,并不是那种少话的冷漠,而是从骨子里透着冷,他平时为人很谦逊,有同学询问也会耐下心来解答,可却没人敢真正踏足他的世界。

    就如高岭之花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所有女孩儿都下意识认为,没有任何人可以真正走进他的心里,王语珂也不例外,所以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你、你别这样,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她低低地呢喃,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思,于是一把将纸袋扔给少年后转身就走,可没走几步,心中就一阵紧缩,还未做出什么反应便瞬间失去了意识。

    ……

    等再次醒来,入目果然的是一片白色。

    王语珂叹了口气,习以为常地坐起身,余光看到一抹身影,以为是爸爸便撒娇着说:“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乱跑,让你担心了。”

    她低下头,一副诚心认错的模样,以父亲疼她的性子肯定分分钟原谅。

    然而,头顶却半天没有声响。

    王语珂脖子难受,目光缓缓上移想看看爸爸现在的表情,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熟悉的校服裤子,她呆了呆,混沌的脑子反应过来,她似乎是在慕容熙逸眼前晕倒的。

    王语珂心下一沉,抬起头来,正好与低头看她的慕容熙逸对了个正着,他的脸色很冷,眸子中藏着一丝她看不透的光芒。

    “呃……你怎么在这里?”王语珂有些心虚,说出的话都磕磕绊绊,对方没有立刻回话,把水杯塞进她手里,然后默默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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