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十二,她十五,在王府里束胸也束得宽松。她死死抱着他脖子,双腿缠在他腰间上,就那么挂着,女子的柔软贴着他属于男子的坚硬胸膛间。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是个姑娘家,实打实的姑娘家。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起,他对男女有别的朦胧得到真切的划分。以后做什么,都会想着她是个姑娘家,脾气再臭能让让就相让吧。

    结果这一让,就把自己让进沟里了。是什么时候对她情窦初开,他也记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被她这根木头折磨多年,对她再柔情似水也毫无反应。即便是木头,泡水里那么几年,也该软服了,偏她是被泡得脑袋进了水,不知真情歹意!

    他心里那股因为动情却得不到抒发的怨气大增,抬手就想再去掐她的脸泄恨,到底是远处还跟着一群碍事的人,又忍了忍,打消这个念头。

    顾锦芙则一边在心里谴责他年幼时做的坏事,一边带着他往荷花池去。

    池边微风徐徐,潋滟的池面是层层叠叠的翠绿,确实叫人看得心旷神怡。赵祁慎扫了眼边上的亭子,抬手一指说:“早膳没用吧,让传了到亭子里吧。”

    以前在建兴的时候就他最大,如今他是天子,更加说啥是啥。顾锦芙扯着那狗腿子的假笑,嗳一声,转头去给十步开外的内侍吩咐,再又折回,认命地被他搭着胳膊扶他上台阶。

    一应人等仍守在亭子十步之外,郑元青身为近身值守的戎衣卫副指挥使自然在当中。

    不一会,煮茶的用具先被送了过来。宫女在外边煮茶,赵祁慎心里还在琢磨加开恩科的事,和她说道:“现在七月,十月开科不算紧张,就是怕有人授意让消息散发下时拖延。等到了地方用一两个月,举子们恐怕也要心生不满。”

    “这事其实也好办。”顾锦芙琢磨了一下说,“您刚把旧部的人都提拔了起来,除了禁卫军常驻宫中,戎衣卫什么时候不是有令就天南海北的跑。除却戎衣卫,其它几大亲卫受您命直接到地方传旨,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王府旧部也有几百人,足够将旨意散发到各地,到时回来又有理由得功赏。

    她对大局确实敏锐,盘算也和他不谋而合,竟品到一丝心有灵犀的甜味来,暗自在心里乐呵。

    “到底是我的人。”他眯着凤眸笑着说了那么一句。

    顾锦芙不知他哪根筋又抽了,只当是赞赏的话听。

    司膳房还一团糟,早膳依旧是鸿庐寺厨房做的,送来的时候顾锦芙扫了眼。菜色规规矩矩,却有几样她不太爱吃的。

    她瞅着,想留下一个小太监来试吃。

    结果赵祁慎已经夹了一筷子的腌苦瓜放她身前的青花小碗里,她眼珠子转了转,眸光闪动,就是手上不动。

    “吃。”

    他开了嘴,她就没法拒了,觉得这就是个冤家,变着法子来折腾的她的。明知她不爱吃苦的,还有味道重的。

    她苦哈哈地抓着筷子尝一小口。

    其实经过厨子的手,苦瓜也并不苦,当然是怕天子嫌弃,谁也不敢给天子吃苦啊。就是苦瓜本身还带着青涩的味道,吃在嘴里说不出来,再入了其它的味也盖不住,顾锦芙一双眉头皱得打结。

    一个汤包在这时直接就从她眼前过,然后塞到她嘴里:“吃完了那些,有肉吃。”

    她脾气横起来,凶得跟头狼似的,内里却还是有姑娘家的娇气,不爱吃的东西根本不碰。大热天的用点去暑的东西不会毒死她!

    赵祁慎看着她叼着包子就笑弯的双眸,觉得自己成了操心的老妈子。

    天子和宦官的相处和谐中透着几分亲密,跟郑元青站在远处的一名戎衣卫见着,嘴里啧了声:“这位魏公公还真是受宠啊,听闻还在建兴的时候就陪过陛下胡闹,楚馆小倌馆的没少跑。搞不好,他也跟那些小倌一样,都拱到陛下床上伺候了。”

    本朝好男风的风气不少见,大行皇帝还曾养过几名年轻的道士。新上位的天子十九岁了,身边不见侍妾或定亲,有这样的嗜好别人亦觉得正常。

    郑元青自然也看到天子给人喂包子的那幕,眉头紧皱,嘴里却斥道:“不要脑袋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那名戎衣卫缩了缩脖子,压低了声音说:“又不是属下一人之言。您瞧魏公公那腰身,柳枝儿似的,平时也没少宿在乾清宫......”

    正说着,被郑元青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得忙噤声,站得笔直继续守着岗。

    郑元青神色不豫,心里头有莫名的怒气,余光去看亭子,恰好看到顾锦芙弯着腰凑在天子跟前说什么。光影里,她的侧颜柔和美好,天子拍腿哈哈大笑,末了还曲指去轻轻弹她额头。

    是经过时间沉淀,自然流露的亲密。

    郑元青对眼前这个魏锦和少年天子的关系也不确定起来。

    ***

    赵祁慎狠狠给首辅太后甩了个巴掌,自己在一边偷闲,刘太后那里却是和首辅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话。

    说来说去,刘太后现在根本没法从制止加开恩科一事下手,连首辅都不敢得罪的学子,她再贵为太后也不敢轻易动手。

    刘太后气得面有狞色,说:“不制止,推迟!以我皇儿热丧未过为如,推到明年!”

    首辅面有难色:“如此一来,外头又能编造大行皇上的不是了,平白给大行皇上添污点。”

    所以他也没辄了。

    刘太后心里头都是火气,胸前起伏不定。外头突然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定晴一看,是她亲儿媳妇哭着跑进来。

    “母后,您要为陛下作主啊!死者为大,他怎么可以在这档口施他的恩,他把陛下置于何地!”

    刘太后本来火气正盛,听到她表述不清,斥骂道:“闭嘴!什么陛下!那是指当今了!不会说话就给哀家闭上嘴,免得再被人抓了错处,哀家还要再舍脸去保你!”

    她怎么就有这么个话都说不清楚的侄女!

    刘皇后被骂得更是嘤嘤地哭,她身后宫女抱着条通体雪白的小狗,见她哭这会也在汪汪大叫。

    大殿安静空旷,狗吠叫的声音直刺得刘太后脑仁都在疼,气得再一拍扶手骂道:“你还抱着条畜生到哀家这来,你是嫌哀家不够烦?!而且后宫不可干政,你打哪又得到消息了,你现在不应该在宫里闭门为我皇儿守制才对?!”

    先前不见她为儿子添一儿半女,如今还有脸到她跟前哭,如若不是她肚子不中用,她会为了刘家和自己以后将来步步艰难的去算计吗!

    刘太后本就是十分强势的,骂起人来声色俱厉,刘皇后被骂得连哭都不敢哭了,拿着帕子直抹红肿的眼。

    那个抱狗的宫女吓得已经跪倒,此时也管不得这狗是大行皇帝赏赐的,忙拿手按着它的嘴不让它再叫唤。

    另一位宫人见太后发怒,也吓得不清,却是大着胆子迈出一步,高声道:“娘娘息怒,我们皇后娘娘前来,是因为有重要事情相禀,还请娘娘恕奴婢大胆,借您耳朵一用。”

    她强压着发抖的手,扯着讨好地笑看向太后。刘太后闻言皱眉,但这到底是自家侄女她骂得打得,却不能真落了她掩面,只好勉强同意。

    只见那宫女快步上前,弯着腰凑前到刘太后跟前低声说了几句。刘太后猛然就看向侄女,眼神不再是嫌恶,瞳孔里有一束光迸射而出,又惊又喜道:“可真?!”

    宫女抿着嘴笑:“推迟这么些天,多半是真。”

    刘太后激动得站了起来:“传陈院判来!不,你们偷偷去!”然后看向还一头雾水的首辅,脑里闪过一个更好拿捏赵祁慎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赵祁慎:有人要挡朕谈恋爱?!

    第8章

    赵祁慎昨儿趴在案上奋笔疾书,写的就是开恩科的旨意,如今朝廷已无人有异议,当朝便把圣旨丢给礼部昭告天下。

    用过早饭,赵祁慎将自己的五大家将都喊到身边,吩咐他们组织王府的旧部前去将旨意送达各处,监督各州府,并下令最好能随同举子一起进京。

    顾锦芙为了去掉嘴里苦瓜的青涩味,吃肉包子吃撑了。听到他后面有所意指的吩咐,懒洋洋的,连脑袋瓜子都懒得转,看着满屋的金灿灿,猛然又想起得的那两个金盆。

    要真的给熔掉吗?

    这主现在是天子,熔掉赏赐的东西,会不会是大不敬罪?

    等五大家将领旨离开,赵祁慎喊了她一声,却发现她眉头都皱成一团,眸光闪烁地不知在想什么。

    赵祁慎不得不大喊一声:“魏锦。”

    顾锦芙猛然打了个激灵,飞快地回道:“我没有要熔金盆!”

    赵祁慎险些没被她气个半死,咬牙笑道:“你真出息。”

    顾锦芙才恍然自己下意识接了什么,心虚地扯着嘴角干笑:“您是有什么吩咐。”

    “司膳房还一团乱,太后保了李望,你这会倒只在乎你那些金疙瘩了?!”

    “奴婢先前不是陪着您散步吗,奴婢这就去敲打司膳房那些崽子。”

    顾锦芙被他凤眼再一瞥,抬脚就要往外走。

    “回来!”赵祁慎手快捞住了她的袖子,她停下疑惑地等指示。他说:“你心里有没有个盘算?”

    盘算?

    “您放心,不会给您丢人的。”顾锦芙嘴角上扬,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见她心眼没被一块金疙瘩堵住,赵祁慎这才放了手。

    柔软的布料划过手心,竟是又有股想再抓住的冲动,被他快速一攥拳,压下了这股莫名。

    此际却是有道身影匆忙前来,外边也未禀报。能直进乾清宫的,除了一应掌权宦官也没有别人了。

    顾锦芙扫了一眼,迈出去的步子直接收了回来,就站在天子身侧不动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李望真回来了!

    “奴婢叩见陛下,谢陛下隆恩。”

    李望上来就是跪,口呼谢恩。顾锦芙心里骂了句:刘太后的臭狗腿子!

    赵祁慎听着这谢恩也极讽刺,不过面上未显,朗声说道:“你不必谢朕,起吧。”

    李望又是一番谢恩这方才从地上爬起来,顾锦芙借机就说道:“李公公回来正好,我这边正受命要去司膳房及其它几处走一趟,好好敲打下边的人,省得再闹出什么要掉脑袋的幺蛾子。”

    她突然杀出一句,李望明显愣了下,还没琢磨出意思来,就听到天子那里又说话了:“是这理,你原掌管的司膳房与司设监接连出事,可见内里藏污纳垢,也是该检讨检讨。”

    原掌管的。

    四个字叫李望从心底打了个激灵,天子就没准备把原先的权利再还给他,即便是有准备,但听到明示说不慌乱是假的。

    这何尝不是敲打他。

    从今天起,他就是夹在天子和太后之间求生存,一个不好,他的脑袋还是得掉!

    李望惊得忙再跪倒,顾锦芙这时却是直接就告退,走过膝盖半弯的李望身边笑吟吟道:“劳烦李公公受累,与我走一趟了。”

    这可把李望难受得,想要跪下去表忠心都跪不了,察觉到天子的视线更是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千斤大石压在心头。

    他手心黏腻腻的,到底没敢再虚表忠心那一套,应了顾锦芙一声,与她匆忙离开。

    赵祁慎在两人离开后抬手按了按眉心。

    顾锦芙成日都说是给自己背锅的,她何尝不是每次都拿自己出来当挡箭牌,李望一来,转眼就又把他推出去借势欺人。

    真是嚣张跋扈!

    然而,他再在心里诋毁着她,眼底又有浓墨一样散不去的笑意。

    顾锦芙原本是想亲自跑司膳房的,然而见到李望,她就改变了主意,直接往内监平时候令的小院走去。

    那里相当于是内监的内衙门,离乾清宫极近,有头脸的太监都聚集在这里议事或等天子的吩咐命令。

    李望看到她脚下转了方向,心里又咯噔一下,见到居然是向内衙门走去,脸上就开始阵青阵白。

    顾锦芙身后还跟着两位小太监及一应新编入的戎衣卫。

    那都是王府旧部,簇围着她,气势逼人。独身的李望在她身后就沦为了小跟班似的。

    进了内衙门,她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正堂里正央放着的左边的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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