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芙回了内衙门,在听令的几位掌事太监正围着磕瓜子,四五位小太监候在当中添茶倒水。

    众人一见她进来都忙站起身,拱手齐声喊魏公公。

    她坐下,示意众人也坐。承笔太监张永笑呵呵把瓜子呈到她跟前:“这是司膳房新制的,我与诸位公公正试着。您也吃吃看,放了香料炒制,心思别致,也另有一番的味道。”

    她点点头,张永就把瓜子放她手边,当即又有小太监来上茶,说也是新运来的。

    顾锦芙接过茶喝上一口,居然比乾清宫的还清香,心想怪不得提督太监一职个个都抢,就这待遇连天子都要落在后头。

    喝过茶,她说道:“让内宫监去把我们内监在北边的地头都修整一下,梁柱墙面没有问题的都别再动,粉刷一下就要以。家私能修的都修,不要多废银子。”

    她的话让众人双眼都一亮,有人已经心急问道:“公公,我们这是可以搬回去?”

    先帝在的时候内司监一应人在内衙门候命外,住处并不是这么块拥挤的地方。皇城北边划了一块地,除了给太监当起居住处,也还有他们内司监掌事太监几处院子,再有番厂刑讯和关押犯人的地方都在那里。

    在肃王造反被揭后,先帝撤了番厂,封了大牢,内司监一应人才搬到这离乾清宫不远的听差住挤着住。

    先帝让他们这些掌权的太监住得近,还有另一个原因是方便戎衣卫和禁卫监视。

    这里头张永和李望都是经历过肃王告反一事的,这些都知道得清楚。如今顾锦芙一提怎么会不兴奋,那个时候才是他们宦官权势最盛的时候,连当时的首辅都得看他们脸色行事!

    “先修着吧,万一哪天就要搬回去呢?”顾锦芙没把话说死,含糊不清的反倒让众人更加有盼头。

    张永便站起来朝她一揖到底:“奴婢就静候公公佳音,这么些年来,公公总算奴婢又看到宦官的曙光。”

    如今内阁和一应大臣都万般看不起他们这些太监,私下受的白眼可不少,特别是张永这又跟朝政上也能扯上关系的承笔太监。

    其他人都纷纷站起来愿效犬马之劳。顾锦芙把茶放下,颔首道:“此事莫要宣扬,再有在那地方清出一个独立的院子,我有用处。”

    她话吩咐下去自然有人跑腿去告诉内宫监的众人,交待好内部的事情,她准备再回乾清宫去。走过庭院的时候正好看到墙边一颗柿子树挂满果子,已经不少熟透,她站在那儿看了几眼,当即有小太监拿来梯子说:“奴婢给公公您摘一些,今儿早上就说摘的,结果忙着事就忘了。”

    她示意他把梯子架好:“不用,我自己摘。”

    这些日子都是睡在乾清宫,她都忘记这柿子树了。

    她颇有兴致爬上梯子,两名小太监为她扶梯,树下还站了三四人嘴里喊着小心些,准备接柿子。

    树上千枝万杈的,绿叶浓密,顾锦芙想起自己有许多年没爬过树了。小时候在家里也常爬果树,她娘亲总是吓得脸发白,转头就骂她兄长纵着她胡闹,现在想起那些安宁的时光心中仍是温暖的。

    她随便探手就摘了几个红灯笼一样的果子,让下头的小太监接过,一回回递下来眼看就小半框了。

    “这些就够。”她顺着梯子下来,“你们来两人帮我抬到前头去。”

    能表现的时候众人都抢着要去,暗中你踩我我踩你,她看得好笑,领着穆王世子的欢喜正巧回来。

    “您这是摘柿子了?”他抬手指指帽子,“陛下若要知道,奴婢又得挨训,要被说纵着您做危险的事。”

    顾锦芙一摸,在树上拱,沾上几片叶子。她拍掉,欢喜已经一个人就去把那半框柿子扛起来外走:“您是要到前头去吧。”

    他来得倒也正好,顾锦芙嗳一声,撩起袍子出门,刚才抢着要送东西的小太监一脸惋惜目送两人。

    等出了门,欢喜这才小声和她说:“穆王世子已经在景阳宫住下,跟在他身边那个有道疤的应该是位谋士,奴婢听他谈吐听出来的。”

    穆王世子进京居然带的是谋士?如若欢喜不说,就那人半块黑炭似的样子,那疤还凶得很,她还以为这是侍卫长一类的武职人员。

    她说:“你倒是机灵,光听就听出来了。”

    “他说话咬文嚼字的,即便不是谋士也是儒将一类的吧,像老王爷身边的长机先生那种人物。”

    长机先生是个谋士也是个武将,但他天天穿着一身道袍,任谁也看不出他会武。说起来赵祁慎还在他身边学过几年的,可惜老王爷遇袭后长机就离开王府,说要云游,赵祁慎也不阻止。有这么个智囊和武艺高强的人在身边,他也不至于事事操心。

    顾锦芙想着一叹,把半框柿子送到赵祁慎面前。

    “你哪来的这东西。”

    “内司监里院子摘的,我记得娘娘和您都爱吃,我一会着人给娘娘送去。”

    她倒是有孝心。赵祁慎朝她招招手:“就拿几个破柿子是打动不了婆母的。”

    她忙往后看,发现欢喜已经退出去了,回头瞪他:“礼轻情义重,我亲手摘的!”

    他拉长音的哦一声,凤眼斜斜睨她,一副嫌弃的样子。她挑挑眉,下刻却是朝他嘿嘿一笑,摊开手说:“您既然觉得拿不出手,那您赏我些宝石什么的,我拿去叫银作局打好看的头面簪子,拿着讨好娘娘去。”

    “少蒙我。”他抬手就掐她脸,“李望那头的玉石器你没少贪,哪里还有让我这当儿子再出东西,叫你拿去给我母亲做人情的事。”

    顾锦芙吧唧吧唧嘴,心想他居然还知道自己昧了玉石,说道:“您放人监视我不成?”

    “对,所以你少惦记着郑元青,再私相授受,被朕知道一回收拾你一回!”

    她闻言呵呵冷笑,这人真有毛病,可去他的私相授受。

    顾锦芙这头就命人把柿子送到老王妃那里,倒是把林珊给引来了。

    “魏公公,听说有摘柿子的地方,我再去摘一些,留着晒成柿饼,没事的时候当零嘴吃。”

    赵祁慎见她过来直接一句话就堵回去:“要吃叫司膳房给你送特制的,拐我的人去摘什么柿子。”

    林珊被他嘴里那句‘我的人’酸得牙都要打颤,瞅瞅这护着的劲儿,她回去就给姑母告状。

    没能去摘柿子,林珊倒不是太失望,而是跑到他跟前抿嘴笑着说:“皇后娘娘似乎很不舒服,我过去都没能给她请安,太后娘娘那头说是孕吐得厉害。”

    顾锦芙听得一脸漠然,刘皇后能孕吐就见鬼了。赵祁慎这才抬头正眼看她,问道:“还听到些什么。”

    “也没有什么,早上慈宁宫给皇后娘娘的饭都得备两份,可能是吃一份吐一份吧,这女人怀个身孕真不容易啊。”

    林珊靠着御案,闲闲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赵祁慎和顾锦芙相视一眼,这恐怕不是吃一份吐一份,而是有两个人需要吃对胎儿有营养的东西。

    两人都在心里头默默算时间,不过小半月,即便刘太后找人替产应该也还没怀上或者还诊不出来。

    林珊跑来一趟啥也没落着,最后委委屈屈地离开,顾锦芙看着不忍心,把留给赵祁慎的十个柿子又送一半给她。

    等她再回到屋里,赵祁慎直瞪眼:“你可真是心肠好啊,从我嘴里省口粮给别人。怎么,这会就顺带讨好你未来的主母?”

    顾锦芙真能被他一张嘴毒死,把剩下的五个柿子往怀里一兜:“对,我现在再送这些过去,就等着以后的皇后娘娘提拔我,晋我位份!”

    说着还真往外去,赵祁慎一把把人拉住:“那你不如讨好我来得更快,兴许就直接许你后位了。”

    现在说软话晚了!

    趁着赵祁慎去了个净房的空,顾锦芙还真的把柿子转头就让人给林珊送去。

    赵祁慎出来望着空空的箩筐痛心疾首,这人的心就那么狠呢,果然要上房揭瓦了!他气得好半天都冷着脸。

    等到晚上用过膳,顾锦芙就又偷偷跑了,赵祁慎问了好几个宫人都说是回内司监去。他嘴里咝一声,她也没有那么记仇吧,但心里不确定起来。

    正好卓宏查到有关顾父的事情,前来给汇报,他才沉下心思过问正事。

    “魏公公给账都彻查过,里头的宦官都已经不在了,宫女都到年纪放出宫。我找查着那些宫女的籍贯便派出人去打听,宫女倒是找着几个,但都不是送那银子的人。唯独有一个还留在京城,却是进了郑家,给郑家当教礼仪的嬷嬷。郑家那里不好打听,臣这来请示,是要怎么个查法。”

    郑父先前是戎衣卫正使,肃王一事后却被付家替代了,如今还有可能相关的宫人去了郑府当嬷嬷。

    赵祁慎沉吟着说:“你直接就去找郑元青,看他交不交人。”

    郑元青已经知道顾锦芙的身份,既然人在郑家,他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就逼着他交人。

    卓宏却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好。”

    “没事,郑家想靠过来,朕就看看他们的诚意。”

    “陛下,肃王的事情已过了许久,老王爷一直在查,如今您也在意。老王爷当初遇袭后说的也是一个肃字,可是肃王不是已经被砍了脑袋,这又与肃王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一直都叫卓宏想不明白。

    提起父亲的亡故,赵祁慎神色阴沉地说:“你先查吧。”

    他瞒了什么不愿意说,卓宏只好告退,只是心头疑虑越发的重。

    等人走后,赵祁慎靠在石青色绣万字不断头的迎枕上,闭着眼,父亲离世前的话一直徘徊在脑海里。

    “——陛下。”

    他闭眼出神,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旋即听到的是顾锦芙的声音。

    她已经靠近,他能感觉到她还挡了光。

    他想睁眼吓她一下,结果鼻子闻到果香味。

    “柿子,吃不吃。”她坐到他身边,手里举着的柿子就凑到他面前。

    赵祁慎睁开眼,看到个橘红的柿子,还没有完全红透,咬起来是脆生生那种。

    “你这拿个半生不熟的,是想涩麻我呢?”他嘴里嫌弃,但还是去接过,捏到手里。

    她嘴里啧了声:“这柿子树结的这种就能吃了,红的全被那帮小崽子给摘完分了,我也不好强行抢人家的。我可是打着灯笼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个能进嘴的。”

    结果还被他嫌弃。

    赵祁慎脑海里就浮现她辛苦扒拉树叶找柿子的样子,嘴角不自觉上扬,把柿子又递给她:“给我削削皮。”

    “得了,您候着啊。”她自然地接过,走到另一侧从果盘上拿过小刀,就坐他对面认真的削柿子皮。

    边削边说:“能找到教武的师傅吗。”

    “要做什么?”

    “按着宫里的规矩,三年一进人,今年年底正好是进新宦官的时候。我准备挑几个原本就会武的,但肯定还有不会的,让他们跟着学学。”

    “你这就准备招兵买马了?”

    赵祁慎大约猜到她想做什么,顾锦芙点点头,“对呀,宫里原本的人本就用得不太放心,再机灵都是假的。我手下能用的只有欢喜他们几个,司设和司膳掌着,再想派别处去就没人了,一应小太监还得观察。”

    “我再让许志辉给你一批会武的,要当番子,你那些找来的也不顶用。”

    他对她总归是最好的,不枉她黑灯瞎火的还给他摘柿子。顾锦芙心里感动,摇摇头说:“别再动你手上的人了,各军里头培养得不容易,你还得拢住京城的兵力,本来人就不够用吧。”

    “不要紧,西边的兵力再挪一些过来就好。”

    为了她的计划动兵力,顾锦芙被感动得眼眶湿润,把削好的一片柿子拿银叉送到他嘴边:“您还是对我好的。”

    “对啊,可有人死没良心,一天不气我这日子就不能过。”

    这个时候他再抱怨她也受着,厚着脸皮装傻。

    赵祁慎咬了那口柿子,说了声还行,她越发有干劲给切成小块,突然就听到他说一声:“别动。”

    顾锦芙一愣,然后见他站起来,在她脖子后捏了个什么摔在脚下,还踩了一脚。

    她一时毛骨悚然,反手去摸脖子后问:“什么东西?”

    “毛虫。”他很淡然拿出帕子擦手。顾锦芙已经打了个激灵,全身都起来鸡皮疙瘩,想也没想把就把外袍给脱下一阵扬。

    扬得一阵尘,赵祁慎忙拉住她:“没有了,别抖了!”

    她却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连官服都不想再穿,说:“能借您点热水冲冲吗?”

    赵祁慎很大方点头:“直接到池子里泡就是。”里头有温泉池子,以前她不愿意泡,现在倒不避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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