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芙直接打断。

    她知道首辅想要做什么,想要拿着赋税的事情来谈和。

    他们现在也知道穆王下步肯定不放过他们,即便穆王放过,天子也得在里头做文章清肃戎衣卫和一批大臣,所以现在想借此事争取。

    她偏不如他们的意。

    关于赋税的事情,她也想了很久,先前是想让内阁拿出决策,她再融进一些自己的想法。现在看来没这必要了。

    赵祁慎就喜欢她这嚣张的样子,自然是纵着她:“你说。”

    首辅被她抢先,憋得脸色铁青,顾锦芙朝他挑衅一笑,禀道:“臣以为,如今赋税缴不上,一是因为近些年天灾,百姓连肚子都吃不饱,哪里来的钱交田赋。对商人的赋税又太低,真正流进国库的,还是众多百姓积少成多的税款,臣以为重农抑商才是根本。”

    “咱就加商人的税,加到比前多两成,但如若那些商人愿意按正常市价买田开垦,我们可以按比例减赋。商人或是不从,那就一律货资不得河运和过关,为了禁止商人在这个时候哄抬物价,加一条油粮布的市价限值。哪家商行超出市价就加收赋税,百姓在这上头也吃不了亏。”

    只要米粮布价维|稳,于百姓的生活就没有影响,而又变相让商人去掏钱去买田雇佣农户种地,相当于解决了一批良田荒芜。也解决了一批农户田无收无收入的情况。

    赵祁慎细细听下来,觉得一举多得。

    首辅神色几变,没想到她居然是从商人那头下手,倒是和内阁都想到一块去了。只是......首辅想了想,说:“这方法看似可行,但如何保证各州府的商人就按着朝廷定价去卖粮。”

    “这些当然是下放到各州府衙门监督,不然养他们吃干饭的?各州府衙门如若监督不到位,或敢与商勾结,那就换人,杀一儆百。再说了......”

    她说着微微一笑:“再者,可效仿成祖,派内监的人到各州府相互监督。如今河工水利、织造局及盐田一块还是按着成祖时的行事,有内监与朝臣相互监督,于此事上每州府再派人过去,也不费什么事儿,还能直达天听。”

    说了那么多,她的野心也算是暴露出来了。首辅手一抖,这个魏锦就是想控权,一句直达天听,不就是在暗示朝臣有蒙蔽天子的意思吗?!

    “臣觉得不妥,先帝撤番厂,就是因为有内臣勾结反王,动摇朝纲......”

    “朕倒觉得可行。”赵祁慎手指轻轻一敲桌子,不理会阴沉着脸的首辅,“百官里有言官,内监里也该要有直达天听的,想来成祖当年就是这么认为,才会设立内监监督。”

    他搬出成祖,首辅不能反驳,想着拿来示好的筹码就那么折了,一时间也茫然不知如何再谈。

    赵祁慎趁这会说:“穆王一事,朕会继续查下去,总归是要有个结果。太后那头,朕知道太后为朕的好意,朕也立了翊德皇后之子为太子,所以没有首辅所谓的受奸人挑拨离间。首辅回吧。”

    话到此,今儿也没有再谈的余地了,说白了赵祁慎就是要捏住穆王的事。除非内阁如今表态完全靠拢他,不然他就让穆王的人制衡他们。

    首辅走出乾清宫的时候脚下都打晃,发现不但天子难缠,那个魏锦更难缠!

    内监如果再立番厂,内阁就真成了一个笑话!戎衣卫这支他们如今还掌控的天子亲卫也会被架空。

    这个时候,首辅才意识到真正狼狈为奸的是天子和那个魏锦。

    “朕的魏公公厉害了,这么个招儿怎么想出来的,连首辅都不敌你。”

    等人离开,赵祁慎把手往袖子里一插,似笑非笑睨她。顾锦芙眼一弯,露出招牌的讨好笑容说道:“这都是从陛下那儿学的,那天收拾您写的东西,看到您写着重农抑商几字,就想到这么个法子。其实都是您想的。”

    他在外人跟着纵着她,这内里自然是要捧着他。

    赵祁慎把她心思想得透透的,哼笑一声:“收起你这狗腿子一样的笑,不过倒是和我想一块去了,就按着这么走,正好把番厂重新立起来。到这个时候,首辅再不恍悟,还以为刘皇后那假肚子就捏着我,就真是可笑了。”

    顾锦芙没吱声,心里想的其实就是首辅自己也不愿交权。

    尝过权利的滋味,谁舍得放下,她也一样的。

    在晚膳前,卓宏来一趟,说是郑元青把秀琴给他们了,如今已经妥善安置着。

    “把秀琴还活着的事透露给太后。”赵祁慎觉得今儿挺高兴,一件接一件的高兴事情。

    卓宏应是,顾锦芙知道他又憋着坏,刘太后那头估计头发得再白几根了。

    临摆膳的时候,他突然站起身说要去老王妃那头,顾锦芙只好让人拎上食盒过去。

    老王妃跟林珊两人正下棋,他一来,林珊自动就让开位置,然后拉着顾锦芙说话。说的都是今天她在宫里都做了些什么的琐碎事,听得她耳朵嗡嗡直响,心里悲催地想,如若林珊真成了皇后,她会更惨吧。

    都不敢想像林珊一有空了就召她到跟前说话的光景。

    顾锦芙在摆膳的时候逃了出去,说要回内监吩咐正事,走到宫道上时才长长舒气。天色已经暗了,欢喜领着一队戎衣卫给她打灯笼,走到半道的时候遇到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戎衣卫当即喝停,顾锦芙就听到那宫女朝自己说:“魏公公,是奴婢,青瓷。”

    她一怔,接过欢喜手中的灯笼举着一照,就笑了:“倒是巧,你这是做什么去?”

    “奴婢要去司膳房,让再去给娘娘做一些吃食。”

    青瓷一面说着,一面偷偷地看她,似乎还有些不安地绞着衣角。

    她有些好笑。是不是先前吓着人到现在还后怕,所以刚才躲躲藏藏的,于是挥挥手说:“去吧,莫耽搁了主子的正事。”

    她和颜悦色的,宫灯下眉目再俊秀温润不过,青瓷看得心怦怦跳了跳,朝她行一礼。站起来的时候,原本犹豫地话已经出口:“公公,皇后娘娘那头不对,好几回晚上奴婢听到有奇怪的动静。按着规律,今晚又该有了。”

    一句简单的话,青瓷说完跑得飞快,心也跟要跳出来似的,直跑到小道上才捂着胸口。心里期待地想,不知道魏公公会不会相信她。

    顾锦芙倒是被弄得怔在原地,细细一琢磨,转头就回去找赵祁慎。欢喜疑惑:“公公,不回内监了?”

    “内监的事哪有这事要紧。”

    欢喜刚才离得远,没听清两人说什么,这会更加一头雾水。

    赵祁慎听到她在耳边禀过后,也丢了筷子:“母亲,儿子这头有要事处理,还请恕罪。”

    老王妃笑得温柔:“去吧,不必要日日都过来我这的,你理好自己的事,我也就放心了。”说着,意有所指看了顾锦芙一眼。

    赵祁慎只能扯着嘴角陪笑,一幅我搞不定的样子。

    老王妃暗中骂他一句没出息,目送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赵祁慎回到乾清宫让卓宏的人晚上就潜进太后那里,势必摸清刘太后那里到底在做什么。

    等吩咐完事情后,他一转头就见顾锦芙在出神。正想问她想什么,准备让司膳房再传些饭食过来一块儿用,外头又有人前来禀说穆王世子身边的邵轩求见。

    邵轩还是那身细布袍子,垂着头被带进殿,跪下见礼焦急地说:“陛下,世子那头出事了!晚上的膳食不知怎么掺进了鱼虾,如今世子全身都起着红疹子,还发起热来!”

    中午还和他喝酒好好的,晚上人就出事了?!

    赵祁慎神色一凛,顾锦芙听到膳食出问题,忙就上前说:“陛下,还得请太医先去景阳宫看看,臣也一同去。”

    他一思索:“朕也去看看。”

    御驾便急急往景阳宫赶,顾锦芙一路来都是心惊的。

    中午的时候她还问过邵轩,穆王世子有什么忌口,明明交待下去不可用鱼虾,怎么还是出事了?

    司膳房不该有问题才对。

    她敏感察觉到不对劲,一抬头,正好扫到邵轩。他在撇过头,似乎刚是在看她?

    第39章

    景阳宫以前曾是妃嫔住所,后来关押过获罪的宫妃,这个院落有一阵时间的荒芜。是仁肃帝登基后又修缮,让给了一群修道的道士居住,仁肃帝归天后这些道士都被刘太后杀死,便又再空下来。

    因为先前就修整过,反到是东六宫里最好的一处。

    顾锦芙跟着赵祁慎一路进了景阳宫大门,走过门口那颗柏树,庭院里站有穆王世子的几名侍卫,一应伺候的都无声站在正殿廊下,乍看过去肃静又冷清。

    欢喜在她身边嘀咕了句:“公公,宫里都说这里关过罪妃后就不吉利了,您看大行的仁肃陛下也是被这里头住的道士害死。”

    深秋的晚风带着寒意,风一吹,再听着欢喜说那些话,顾锦芙心里就有些发毛,低声斥道:“瞎胡说。”

    欢喜马上低头,不敢再多话。

    一行人迈上台阶,屋里灯火通明,赵祁慎直接就往东边的寝室去。有个内侍在里头手足无措站在床前,见到天子到来忙跪倒叩迎。

    这人是顾锦芙派来专为穆王世子近身伺候的,她见赵祁慎上床前看情况,就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在替世子试食的时候没发现里头有鱼虾吗?”

    穆王世子进宫,她比谁都小心,就怕真出问题不好交待。吃食上更不用说,结果还是出事了。

    那太监紧张地回道:“公公,奴婢试食的时候并没有尝出鱼虾。穆王世子还赏下一部份给奴婢,如今奴婢屋里还留有一些,您派人一查便知。”

    主子赏食是荣幸,今儿倒是成了取证的关键。

    顾锦芙转身看向欢喜,欢喜得令带着那个太监下去查看。

    赵祁慎已经看过穆王世子的情况,脸上都长了疹子,额间温度也高。

    邵轩进来后就把帕子泡温水里绞半干,给他擦脸和脖子。

    “你们世子一碰上鱼虾就会成这样?”赵祁慎见他动作利索熟练,问他情况。他点点头回道:“是的,世子沾不得那些东西,首回发现的时候是两岁的时候,自此王府里的人都记着。七八年前,世子不知怎么又误食了,险些丧命。”

    七八年前......赵祁慎想起那年正是穆王世子受封的一年。

    这穆王府里妖魔鬼怪也不少。

    赵祁慎算了算时间,把这时间记在心里。

    在太医来的时候欢喜也拿着剩下的膳食折回,当着所有人面禀道:“陛下,这里头有虾肉,掺在豆腐丸子里头了。但也不是每个都有,奴婢在这身下的五个只寻着一个。”

    而且打成泥,若不是他每个都掰了些试一口根本发现不了。

    赵祁慎和顾锦芙就对视一眼。顾锦芙神色冷然:“陛下,臣去司膳房一趟。”

    “让人跟着。”

    她点点头,心里积的怒在出了宫门后便都展现在脸上。

    她突然来到司膳房,掌事的太监吴勤正在吃饭,见到人愣一下忙笑吟吟给见礼。

    “您怎么亲自来了,是陛下那头有吩咐?”

    “今儿给穆王世子掌勺的是哪个?”

    顾锦芙往长凳上一坐,袖袍一震,神色冷得骇人。

    吴勤少见她这样,本来就是她亲信,又是同在王府里出来的,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便知是出事了。

    他忙说:“奴婢着人喊进来。”

    说罢还去看欢喜一眼,想从他那得到些信息,却见到欢喜摇头,神色极为沉重。他心里更忐忑了,原本想派人去喊的,就成了亲自去。

    顾锦芙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却是突然听到后边传来一阵叫喊,随后是杂乱的脚步声。

    她蹭一下就站起身,暗道不好,快步从廊下往后院去。戎衣卫们打着灯笼围护着,个个手里都握紧刀柄,等到了吴勤跌坐的房门处,她探头看到一双悬空的脚。

    “死了?”

    赵祁慎见她阴沉着脸回来,指节敲在椅子扶手上,忽地摇头嗤笑。

    顾锦芙抿唇,冷静思索事情前后,也就只得出个畏罪自杀的合理解释。上吊那人知道肯定会被查到,所以直接了结,断了所有线索。

    如今只能去分析穆王世子出事,谁最得利。

    她心中一动,抬头再去看他。摇曳的烛火将他面容照得半明半暗,他嘴角讥讽地笑容却那么真切,她慢慢转头,看向正被太医施针的穆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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