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蘅死了。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陈翛扬,不是他梁逾至。一星期前穿着红裙子淡出他视线的沉蘅,关上大门,安静得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当她再度出现在梁逾至的世界里时,都是存活于听说。

    他听说,是因为自己的放肆,让204的黄家女儿撞见了阳台上的欢爱。照片与视频一齐发给躲在外面、等着大众遗忘他家暴的的陈翛扬。

    还听说,陈翛扬气疯了,当夜不顾一切冲回家里大闹一场。那晚他在外喝多了,没能够回去阻拦。翌日中午,梁逾至浑浑噩噩回了家,对门的沉蘅已被送入停尸房。

    能供梁逾至听的,还有一段录音。现在手机功能多样,梁逾至在与沉蘅浓情蜜意时就将她的手机与自己的相连,每一份文件都时时共享更新。

    沉蘅死后的第一天,梁逾至一如往常沉浸在联系不上她的失落里。出于想念,他寻找着对方更新在自己手机上的所有信息——只有一条录音。梁逾至点开,先是刺耳的聒噪声,听得出是手机主人在慌乱摆弄机身,很快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

    “原来对门的梁逾至,呵,我是真没想到。老子玩剩下的男人,你也想着法地去勾引?”

    “来的路上我也想通了,你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唯一的社交方式就是隔壁邻居了吧?”

    “你别过来!别过来!”

    “来啊!往这里砍!他妈的婊子!沉蘅你个婊子!梁逾至那他妈是我前男友!你脏不脏!”

    “我没有,我没有勾引他!”

    “哎哟,瞧你这话说的。是不是下一句就要说你和他没上过床?……手机,你是不是在录音?给我!你个贱……”

    录音戛然而止。梁逾至忍不住冲去对面,砸响陈翛扬家的门。开门的不再是温顺柔美的沉蘅,而是满脸不屑的陈翛扬,讥讽地说:“哟,奸夫来啦?”

    “沉蘅呢?你又把她怎么样了?”

    陈翛扬随意地耸肩,轻描淡写地回答:“死了,自杀。”

    梁逾至急得红了眼,猛地冲上前抓住陈翛扬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他妈说什么?死了?你逼的?”

    “对,昨天早上就死了。”陈翛扬眼神淡漠,决绝地把梁逾至推开,再理好自己被抓皱的衣领。“而且我再说一遍,是自杀。”

    “你突然回来找她,她就自杀了?”梁逾至依旧不相信,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此刻能在讨厌之人面前如此失态、如此抓狂。

    “你还不知道吧?”陈翛扬露出倨傲的神情,那是上帝视角对无知角色的鄙薄讥讽,以及为自己能持有秘密而流露出的傲慢。“沉蘅有中度抑郁。”

    陈翛扬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得梁逾至浑身透着冰凉。他当即愣在原地,喃喃自语道:“骗人,她明明会和我开玩笑,笑点比我还低,之前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是开开心心的。”

    “呵,你白痴吗?抑郁症是生理病,不是心理病。她当初就是因为抑郁症才被辞退了,而且家里人都死光了,药价死贵,她一个没有收入的人差点死在破房子里。

    “幸亏遇上了我,不然她也活不了这么久。至于她自杀的原因,你猜是为什么?”

    陈翛扬嬉皮笑脸地对梁逾至买了个关子,他对此很厌恶。“不想猜。”

    “你啊。”陈翛扬笑得张狂,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我虽然脾气不好,偶尔会动手,但毕竟在这里住不了几天,沉蘅要是因为我自杀,早两年就死了。诶,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是你和她说了什么吧?你和沉蘅吵架的录音,要听吗?”梁逾至铁青着脸重新放了一遍录音,陈翛扬错愕几秒后,神色很快恢复正常。

    “说得不错,只是吵架而已。那天有点晚了,我们吵架把楼上的老头都招来了。托您的福,让我上了回热搜,连老头都知道我,赶紧报警请我去警局喝茶。”

    “后来呢!”

    陈翛扬故作慵懒的姿态,闭眼仰头作回忆状,做作十足,只为磨掉梁逾至的耐心,折磨他。“后来……我在外睡酒店,醒来回家,敲门不应,等开了门,沉蘅啊,就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手里攥着个空的安眠药瓶子。”

    男人的羽睫微微颤抖着,他强逼自己平复心情,很快连泪水也倒逼回去,整个人看起来冷漠绝情。“有遗书吗?”

    “没有,什么也没留。”

    “好,”梁逾至麻木地转身,“那我回去了。”

    “梁逾至,你喜欢她什么啊?一个废物罢了。还是因为,她是个女人?你改变口味了?”

    “我没谈过几次恋爱,”梁逾至停在自家门口,语气冷淡。“但我见过很多人,和你一样,刻薄自私。选择沉蘅,就是因为她待我,和你天壤之别。”

    “天壤之别?”陈翛扬阴阳怪气地讥笑着。

    “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宁愿撞坏车,也要去救她吗?我当时,是真的心疼她。”梁逾至略微顿了顿,“这么多年,你的双标、善变、花心不但不变,还特别有长进,现在还会打人了。

    “沉蘅的葬礼见,陈翛扬。你不去也行,有我一个送她就够了。”

    “你觉得她想看见你吗?”没有激怒对方反倒惹身骚的陈翛扬不肯罢休,想继续扎梁逾至的心,却未得到他一个字的回应。

    原来溺水未亡人的手,是我先松开的,阿蘅,我欠你句抱歉。

    七月雨霖铃,阳台外的夹竹桃随风雨飘摇,花叶落败不少,那唯一的赏花人也一同凋零了。

    无休无止的雨水落空钻地,在某一区域,它们融进泥土,一齐紧紧裹着冰冷生硬的墓坑。梁逾至一身黑西服,撑着伞在雨中墓前驻足许久。他忽然想起某一个深夜的对话:

    “梁逾至,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梁逾至见沉蘅达到高潮,便停下等她,又拍拍她屁股,示意换姿势。谁知这女人懒懒地翻个身,脑子却想别的稀奇古怪。

    他对这种无厘头的提问很是不以为意,干脆反问:“不知道,你呢?”

    一场激烈的欢爱过半,女人自然娇媚可人,乖乖地趴在在男人身下,任君摆布。“我……我想回到过去,改变许多事情。”

    梁逾至忍不住好奇,问了下去:“比如?”

    “比如挽救我妈妈,避开不好的人和事,还有……和你重新认识……算了算了,你也没多好,如果我能回去,我就去改变自己,找个更好的!”

    男人不服气地深入捣弄她,让她咿咿呀呀直求饶。“那我就使些非常手段,留住你。”

    沉蘅只当是拌嘴,笑意盈盈地抚摸着男人健壮的手臂:“那我就逃啊。”

    “你去哪里我都会追,逃不掉的——”

    阿蘅,我该怎么追?

    雨势渐弱,梁逾至出了墓园的大门,却不见自己停在一旁的车。山上雨雾缭绕,梁逾至奇怪回身一望,墓园大门正对面的小木屋忽然开了门,从中走出一个女人,穿着打扮古典雅致,手里捧着一个香炉,烟细细的,曲曲绕绕,很是有意境美。

    “你好,请问刚才有没有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

    女人打断了他的话:“先生,你是想要妻子还是想要车啊?我有办法让你追到她。”

    听到“追”字,梁逾至止住了步伐,朝那边投去感兴趣的眼神。

    那女人轻轻一笑,“小女子姓杜,名兮禾。先生,里面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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