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说完之后挂断了电话,我拿着手机愣了半天,没有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焦虑,既然爹不在这里,那我也没有多待的必要,想了想转身就要走,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脚底下的那根粗绳,忽然动了一下。

    第二十二章 罗刹城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等我再盯着它看时,它居然又动了。

    像是下面有人在故意晃动,勒着地面左右摇摆。

    向阴崖朝着黄河的一面一直以来都是用作晾尸体的地方,那里除了死尸不可能有活人,可是死人怎么可能会晃动绳子?

    想到这里我心里开始发虚,联想到这一路的怪象,一秒钟也不敢多待,迈腿就要走,陡然间,一阵婴儿的啼哭被风声卷着就从山崖下面吹进了耳朵里。

    声音像是深夜中熟睡的婴儿被惊醒,哇哇不停,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一个劲儿地往耳朵里钻。

    我站在原地心里揪成了一团,犹豫了片刻又转过身回到崖边,壮着胆子朝崖边下面望,同时拿手拽了拽粗绳,在绳子被拽动的瞬间,那啼哭声突然停了。

    这下面不会吊着个孩子吧?

    我心头一跳,可是手中试过绳子的重量绝对是个成年人,就在这个时候,那婴儿的哭声又一次出现了。

    比之前更加凄惨,已经到了断气的状态,宛如一个初生的婴儿即将夭折,听在心中一阵难掩的悲悯油然而生,手上开始不受控制地拽着绳子一点点往上拉。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跌落砸碎在了地面上,我拼命地想甩开绳子拔腿就跑,可是四肢完全不受控制,双手机械地拽动着粗绳,感觉到那绳子下面吊着的东西离地面越来越近,我丝毫没勇气往下看,干着急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眼看着盘在地上的绳圈越来越多,一道火红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是一具女尸。

    女尸平躺在地上,身上穿着红艳艳的长袖大袍,面色红润,双目紧闭,宛如睡着了一般。

    尤其是在女尸肚子上的那一块凸起,没有布料的遮掩,白花花的肚皮仿佛涂满了油,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阵阵光泽。

    我腿肚子都软了,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升起,在感觉到四肢恢复知觉后,扭头就要跑,可是脚踝忽然一凉,像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一股森冷的阴气直钻进体内,我蓦地打了个哆嗦,身子就朝着地上倒。

    身子重重地摔倒在地,大脑也开始变的模糊起来,我强挣扎地转动脑袋朝着脚边看了一眼,就见那女尸的一只手正抓在我的脚脖子上,脑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向了我这边,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看着我。

    ……

    黑暗当中,整个世界都在有起伏地来回摇晃,伴随着耳边“呼啦啦”的水流声,我感觉冷极了,三伏天里却如至冰窟,身体不停地打着哆嗦。

    我从冰冷当中清醒过来,眼皮沉重地像是打上了霜,当女尸的眼神再次在脑中浮现时,我猛然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支乌篷船的船篷里,老式的煤油灯挂在中间,随着船篷的起伏摇摇晃晃,散发着昏黄的灯光。

    我艰难地坐起身,目光在船内打探,就瞧见在船尾处坐着一个人,佝偻着身形,发白的头发,怀中抱着一杆烟枪,熟悉的烟草味道顺着河风飘进鼻孔,让我看着眼前人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恁醒了。”

    在听到动静后,老者转过身,借着灯光,我才瞧清楚了他的模样,竟是那天来我家找爷爷的另一位捞尸人。

    “是你救了我么?”

    话刚一出口,那沙哑的嗓音差点让我误以为是从别人的口中发出,嗓子沙哑的厉害。

    老者没有说话,拿着烟杆在船梆子上敲了敲,弓着腰挤进了船篷,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上下打量,然后点了点头,“没事就好。”

    “那,那女尸呢?”

    想起女尸最后睁眼时的样子,我忍不住撩开裤腿,老者伸手想拦却迟了一步,我看见自己的脚踝上,竟然有一个乌黑发紫的手指印。

    “这,这是咋回事啊?”

    老者没有作声,取出旱烟杆,塞了些烟丝,点燃,呼噜噜吸了口旱烟,慢悠悠地吐着烟雾说道:“是尸记。”

    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问他尸记是什么,老者没有回答,目光落在我的胸前,问道:“恁脖子上挂的这东西是谁给的?”

    我愣了一下,低头才发现他说的是老吴给我的那块护身符。

    “要不是这个黄符替恁挡了一劫,恁个娃子这会儿怕是已经吊在晾尸崖的下头喽。”

    老者淡淡的话语把我惊出一身冷汗,手上下意识想往上摸,可是那护身符在手指触碰到了一瞬间竟然化成了黑灰,被河风吹散在空中,洋洋洒洒地朝着蓬外飞去。

    “三岔湾子的水很深,早点放下吧。”

    老者没有来地说了一句,我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就忙问他有没有看见我爹。

    “恁爹有他要做的事情,现在不方便现身,回去告诉恁娘,好好过日子,他没事的。”

    我怀疑地看向老者,摇摇头说:“不行,不找到我爹我是不会罢休的,老爷爷您行行好,我爹到底去哪了,我想去找他。”

    老者抬了抬眼皮眼神与我四目相对,沉吟了半响,说了三个字:罗刹城。

    我浑身一凛,罗刹城是我们这里的一个传说,这罗刹城,其实就是座建在黄河底下的鬼城,所有死在黄河里的鬼魂都会聚集在那里,城内有阴兵把守,谁也不知道它在哪,我爹怎么可能去了那里,难道说他已经……

    “恁爹没死,只是有些东西要还回去,过些日子就会回来了。”

    老者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枚金色的鱼形吊坠放在我手中说:“把这个交给恁娘,以后不要再回来了,这里没有恁想的那么简单,白老鬼苦心经营了几十年,为的就是让恁们白家子孙能够顺利延续下去,不要白费了他一片苦心。”

    我将吊坠握在手中,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老者脖子上的刺青鱼上,二者异曲同工,只是牛角的长短不一。

    “巡河人到了恁这里只剩下一根独苗,伢子,要好好活下去啊。”

    透过船篷看向船外翻滚的河水,爷爷沉在沉底之前的那一幕浮在眼前,我想问老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老者却叼着烟杆缄口不提,只是说,时机未到,等到了时候,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小船逐渐靠了岸,老者将船缰拴在岸边,我走出了船篷,赫然发现已经来到了三岔湾的古渡口。

    “走吧,走了以后不要再回来了,这里不是恁该待的地方。”

    老者站在船头拉着我的手把我拽上了岸,当我抬起头时,在不远处看见了一团团的黑影,我揉了揉眼睛,竟然是三岔湾的冤魂。

    “莫怕,他们不会害恁,放心地走吧,逢清明鬼节给他们烧点纸钱,要不是他们,恁早就死在娘胎里了。”

    老者说着朝着冤魂看了一眼,那些冤魂好像很怕他,木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恐惧,然后齐齐转过身,朝着河水里走了进去。

    眼看着冤魂即将全部消失在水中,我咬了咬牙往前走了几步,叫住了走在最后的大壮。

    “大壮,你那天晚上找我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回来?”

    大壮的半个身子已经泡在水里,在听到我的呼唤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露出难以言喻的神采,动了动嘴唇,却在看了一眼老者之后,苦涩地摇了摇头,身子在水中化作泡影,再也看不见了。

    我呆在原地,感觉大壮似乎有话想对我说,却在害怕着什么,他是在怕那个老者!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老者已经解开了缰绳将小船划离了岸边,佝偻地身影站在船头,冲我说道:“以后要小心一个脖子上有刺青鱼的女人,你身上留下了她的尸记,她会找到你的。”

    尸记?女人?难道是那个女尸?

    我冲着老者喊了两嗓子,可是闪着灯光的小船已经划至河中,在滔滔流动的河面上化作星点,汇聚在漫天的星光当中。

    罗刹城,女尸,三岔湾……

    当我带着满肚子的疑惑离开三岔湾子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国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就在我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玉姐问她安排的人在哪时,一道刺眼的光亮在马路对面亮起,我拿手挡住了眼睛,就见到老吴那辆破别克轰响着发动机朝我驶了过来。

    “我靠,我在那边看了半天,还以为是鬼出来了呢,没想到居然是你。”

    老吴嘴里叼着中华,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踩着油门一路狂奔,我既感激又不好意思地说:“那啥,你那护身符被我搞丢了,你在哪求的,我到时再赔你一个。”

    老吴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大大咧咧地说:“没事,这玩意儿求来就是用的,啥也别想,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这人呐,活着才是真的。”

    我依着车窗没有说话,看着窗外的黑夜,就如同是三岔湾一样,抹不开,散不尽。

    等到了家天已经快大亮,推开门娘正坐在门口焦急地等待,当看到只有我一个人回来时,身子摇摇晃晃就要往一边倒,我连忙将她扶住,将老者给我的鱼形吊坠交给了娘,娘在看到它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过了许久才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我问娘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娘摇了摇头,“你爹跟我说过,如果哪一天他突然不见了,如果能见到这个东西,就证明他还活着,让我不要担心。”

    “就没别的了么?”

    娘皱着眉说不知道,你爹很早之前就说过,本来以为是句玩笑话,却没有想到是真的。

    很早之前?

    难道爹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娘看起来累极了,我将她搀扶到床上休息,又给玉姐打了个电话,玉姐让我没什么事的话赶紧回去,说是盗门掌舵大会出了变故,提前了。

    我没敢惊醒娘,给她留了张纸条后又匆匆忙忙赶回成都,玉姐一直在长生当等着我,见面之后我问她出了什么事,玉姐脸色有些难堪道:“八爷出事了。”

    第二十三章 掌舵大会

    八爷出事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八爷的手段我是见过的,什么黄河水童,黄河娘娘在他手里跟玩一样,这种人出事,那得遇到真龙才行吧。

    可是玉姐的表情完全不像是说谎,却又解释不清楚,只是告诉我说,八爷现在处在失联状态,有巨人叵测之人想在此期间出来搅水。

    我问她是谁,玉姐说,是北派相灵。

    憋宝一脉在盗门当中是“藏”字派,指的是无主的宝贝,干这行的人们只盗山中或是地下的宝藏,还有天生地润的天灵地宝,南派称为憋宝,北派称为相灵。

    自古以来,南派憋宝就有七支,北派相灵有六脉,因为干的都是寻宝找宝的营生,所以合起来统称为“南七北六十三门”。

    有道是“同行相轻”,憋宝和相灵这二支历来积怨颇深,别看表面上一直和和气气,都是自家人,可是心里面却互不服气,都觉得自己的能耐大,相灵的不服憋宝的,憋宝的也看不起相灵的,两派为了同一件宝贝大打出手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

    可是自从季宗卜出世以后,以强悍的实力和铁血的手段迅速镇压两派冒头势力,以黄河为线划分南北,南派走水,北派进山,两派从此再无干戈。

    但是前些年北派出了一个自称是“老索头儿”的能人,一直想找机会顶了季宗卜的名头,改黄河变长江为线,来扩大北派的势力范围,只是有惧于季宗卜的手段一直不敢出头,这次也不知道从哪得到的风声,说是季宗卜憋宝失了手,目前生死不明,便带着北派六脉的把头来到西南,要在此次盗门掌舵大会上重新划线。

    “万盗之长,诡盗之尊”,憋宝一脉虽然人数极少,但是在盗门中的分量不言而喻,那“老索头儿”在北方苦心经营多年,此次前来气势汹汹,没有季宗卜镇场,南北两派几十年的相安状态,怕是要有所改变了。

    我听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玉姐,既然他有六脉把头,那咱们南派不是还有七门么,把咱们的把头也叫上,我就不信他一个人再厉害能有多厉害,起码还能打个平手不是?

    玉姐无奈地摇摇头,“其实南派看似地盘庞大,但是因为八爷的训令,干的都是水底的活儿,相比于山里的宝贝,人在水下憋宝危险性更高,稍有不慎就会毙命当场,南派的其他六门对八爷怨念已久,有不少人都已经被老索头儿收买,这次不求他们能出手相帮,能不临场反水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怎么办,我回来也没用啊,在他们眼里我连个虾米都算不上,估计到时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我如实说道。

    玉姐说:“那老索头儿怕迟则生变,已经跟盗门的其他三脉达成共识,赶在八爷失踪期间召开掌舵大会,这次喊你回来还是原计划不变,只是对你多了个新的要求。”

    “啥要求?”

    “拿到青羊印!”

    我听的直摆手,“玉姐你可别坑我,那青羊印又不是一元店里的玩意儿,十块钱买一大堆,盗门里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轮到耗子也轮不到我头上啊。”

    “这个你不用操心,到时全听我安排便是,就算咱们拿不到,也不能让青羊印到老索头手里,他们北派对八爷恨之入骨,要是被他们得逞,咱们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想了半天,除了照玉姐的吩咐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玉姐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事的。”

    对于我这次回去经历了什么,玉姐没有多问,只是告诉我安心做好眼前事,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她会亲自找八爷给我一个交代。

    第二天就是盗门集会的日子,我早早起床开始收拾,可是没想到玉姐比我来的还早,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绣金旗袍,将她本就完美的体型凸显的淋漓尽致,一头青丝高高盘起,洁白无瑕的玉颈上,戴了一串珍珠项链,晶莹灿烂,手腕上套着一只白玉手镯,羊脂美玉与雪白的肌肤相得益彰,简直高雅得不像话。

    反观我,所谓的精心收拾无非是一身干净点的运动装,还是那时高考结束爹娘带着我去县城最大的商场买的,相比之下,简直就是农民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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