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闻之运厄,白无常见之丧命,你当着名号是白来的么?”

    听完之后我感觉背后冒出一丝凉气,便靠在椅子上不再言语。

    成都到都江堰正常行车的话需要接近4个小时的路程,但是在吴老大的脚底下,足足缩短了近一半的时间,等下了车我二话没说便趴在车门上吐,直到吐的昏天暗地才算稍微好了一些。

    “少东家身子娇贵,老吴有点鲁莽了。”

    吴老大一边笑一边给我拿水漱口,我看着四周的景色,发现车子停在了一条小河旁边,河水清澈见底,缓缓流淌,四周皆是青山绿水,好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只不过我们下了之后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吴老大的人来接应,吴老大站在那里焦虑不安地拿着手机抬起又放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郁。

    就在这个时候,从河流的下游缓缓行来一支黑色的乌篷船,船头站着一个带着斗笠的船夫,手里撑着蒿,正逆着水流朝着我们这个方向靠近。

    空无一人的山野忽然出现了人,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随着小船的接近,隐约可见在船尾处拴着几条粗绳,绳子的尾端沉在水里,不远处几团黑影随着小船的前行激起一阵阵水花。

    在看到船尾处的黑影之后,吴老大的脸上快沉出水来了,指着那船夫正要开口,却被玉姐伸手拦了下来。

    “别急。”

    玉姐淡淡说了一声,小船已经行驶到了我们面前,船夫握着船蒿向下一沉,船被停在了河面中间。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群身着黑衫的年轻人?”

    片刻之后,吴老大往前跨了一步,冲着船上的船夫喊道。

    那船夫站在船头,脸上被宽大的斗笠遮的严严实实,看不清模样,在听到吴老大的声音之后转过身走向了船尾,弯腰解开了拴在上面的绳子,就在他动手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的左臂,是空的。

    “白正则!”

    “白正则!”

    “白正则!”

    我们三人异口同声道,却见那绳子被松开之后,数十个鼓囊囊的编织袋从水里浮了上来,开始顺着水流朝着下游漂去。

    吴老大在看清那些袋子之后叫了声不好连衣服都来不及脱,一头扎进水里,扑腾着水花朝着编织袋追赶。

    就在我和玉姐愣神的功夫,船夫撑着船蒿已经来到了岸边,将蒿插在水里,说道:“小乙上来。”

    冰冷的声音完全听不出一丝情感,我正纳闷他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时,玉姐推了推我的手说:“去吧。”

    我疑惑地看向玉姐:“就我自己?”

    “快去吧,要来不及了。”

    玉姐说话间,那船夫似以失去了耐心,将船蒿拔起正要离去,我咬了咬牙,朝着小船跑了过去。

    等站在船上,小船一点点划向江面,看着岸边的玉姐越来越模糊,我转过头看向正在撑船的船夫,轻轻问了一声,“你是白无常白正则吗?”

    船夫没有回话,单手撑船将小船逆流而上,我看着他呼吸均与的样子,心中暗自吃惊。

    撑船不是划船,既是一项技术活,更是一项体力活,双手掌蒿沿着船行相反的方向用力,蒿尾扎在水底,纤细的竹竿每一次带动船的前进都需要非常大的力气,即使是经验最为老道的船夫,也不可能做到像他这般单手撑船却毫不费力的样子,这得多大的臂力和底气。

    说了几声之后见他不愿理我,我一赌气干脆坐在船梆子上欣赏沿途的美景。

    这里的景色确实不错,放眼望去满眼的翠绿,山林之间隐隐传出清脆的鸟鸣之声,让我先前压抑的情绪一下子舒缓了不少。

    看着看着目光就落在了身下的小船上,可能是从小在水边长大,天生对船就有着很浓的兴趣。

    这只船通体黝黑,坚硬无比,主体像是杉木做成,上面打着蜡,在太阳底下泛着阵阵白光。

    可是我找来找去,竟没有找到船体的连接处,整条船一点缝隙都没有,像是用一整节巨大的杉木雕刻而成。

    “不会是……”

    我心头一跳,趴在船上提鼻子一闻,一股浓烈的桐油香气顺着河风就钻进了鼻子,我颤抖着身子从转上站了起来,看着船夫说:“这只船你是从哪来的?”

    “你识得此船?”船夫淡淡道。

    “这是我爷爷的鬼船,为什么会在你这!”

    我拿手哆哆嗦嗦地指着船夫,爷爷那只鬼船在被洪水淹没后就彻底失去了踪影,我也曾找过几次,可是黄河水多大,莫说是一只小船,就算是航海巨轮,一旦沉入水里,那也如同泥牛入海,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只是脚下的这支小船,无论是材质还是构造,就连打在上面的桐油,都和爷爷那只一模一样,这个人是如何得到的?

    “当年白家老祖从黄河水中请出黄河煞王,清政府命山东船王特制了一条杉木船,轻舟八尺,低篷三扇,交给白家人专门作为捉煞起尸之用,只不过半个月前黄河娘娘上岸,白家老鬼请煞不成反被煞顶,导致三天后一场洪水淹没了三岔湾,这支小船也就是消失不见了。”

    船夫淡淡的话语在我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盯着他说:“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对我们家的事情这么清楚?!”

    “别说话,他们来了。”

    船夫朝着身后一抬手,就感觉脚底下的船板忽然“咣当”一下,小船一下子扎在了水里,纹丝不动,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一般,被牢牢定在了水面上。

    可是我看着两边的河水依旧还在流淌,心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刚才还清澈见底的河水,此时漆黑一片,好像有一团团人影在水下走动,接着小船就开始剧烈地左右摇晃,我心中一惊,这是遇到尸抱船了!

    还没等我作出反应,就见那船夫松开了手里的船蒿,屹立在船头之上,冲着水面冷笑道:“跟了这么久,终于敢现身了!”

    说罢就见眼前的水面忽然泛起一道道波纹,那波纹飘飘散散,看似杂乱,却仿佛是有人在控制一般,快速地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两个大字:放人!

    我脑袋嗡的一下,之前在三岔湾见过一幕一下子全都涌上了脑海,看着水面的字迹全身哆嗦成了一个。

    “哼,就凭你想在我手上要人,怕是得你的主人亲自过来了!”

    船夫看着此景丝毫不惧,冷哼一声忽的抬起右脚又猛地落下,整个小船都随之抖了三抖,并且随着小船的晃动,以船身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出一圈圈的水纹,一下下撞在水字上面,片刻的功夫,便将水字冲的一干二净。

    可是那水里的东西仿佛并未善罢甘休,被冲散的水纹再次有规律地汇集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比之前更大,范围更广的字:死!

    “恬噪!”

    船夫蓦地将手指放进口中,上下齿一咬,沾满鲜血的食指与中指并拢,朝着水面猛地一指,大喝一声:“给我散!”

    就见整个水面忽然掀起了大浪,浪势之大,我死死抓着船梆才险些没有被推下去,耳边也兀自起了狂风,吹在耳朵里仿佛有万千鬼魂哭嚎,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发颤。

    “雨打残荷起涟漪,风吹败叶乱纤尘,尘世万般多自扰,需唱青莲旧歌了!”

    一声声吟唱入耳,我还以为是风大出现了幻觉,可是随着一曲颂罢,那风声竟然停了下来,耳边也没有了鬼哭狼嚎之声。

    我不可思议地睁开双眼,就看见船夫站在船头负手而立,头顶上的斗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刮在了河里,一张冷漠地令人窒息的侧脸,映入到视线当中。

    一切都恢复平静,在短暂的失神过后,我甩了甩身上的水,看着船夫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不认得我?”船夫依旧背对着我淡淡说道。

    我大胆地走到他跟前,看着他那张冰冷的面孔,发现他不过才30多岁,眉宇之间竟觉得有些熟悉,却又好像从来没见过。

    “不认得。”我摇摇头道。

    “哈哈!”

    那船夫闻言没由来的一声长笑,转过头看向我,四目相对,冷冷开口道。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早年间夭折的哥哥?!”

    第三十章 往事

    “哥?”

    我喃喃地重复这个陌生的称呼,看着眼前人,那眉宇之间不经意间散发出的气息,竟和爹有几分相似,难怪我刚看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却无法记起他是谁的感觉。

    可是娘不是说我哥在出生的时候因为难产而夭折了么,难道爹娘一直在骗我?

    “她没有骗你,当时所有人都说我活不了,是养父把我救活的。”

    养父?

    “是八爷么?”我问道。

    “不是,他已经死了。”

    男子淡淡地说着,手里重新握起船蒿,盯着水面目光一凛,手上微微用力,一条足有六七寸的大头青鱼被蒿尾贯穿抬出了水面。

    “正宗的清江鱼,肉细味美,味道不比老家的黄河鲤鱼差,待会儿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男子将鱼扔在船板上,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匕,去鳞剖肚挖肠,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而且我这才注意到,船篷里面摊着被褥和床被,还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不由得好奇道:“你一直都生活在船上么?”

    “尘世多喧嚣,我辈自清了,轻舟八尺,足以安身。”

    看着男子冷漠的脸庞,这种冷漠不像是装的,而是年深日久习惯使然,隐隐感觉到,在这个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白无常的名号背后,一定藏着许多人不能理解的辛酸。

    肥美的清江鱼在男子手中很快变得鲜香诱人,接着用短匕在鱼脊上轻轻一刮,一片晶莹剔透的鱼肉挂在匕刃递到我面前。

    “尝尝,很鲜。”

    我将鱼肉放进嘴里,一股清甜瞬间包裹着味蕾,整个人都为之精神一振,三下五除二将鱼肉咽肚之后,便眼巴巴地等着他再来一口。

    “你这样吃,再好的东西都被糟蹋了。”

    男子没好气地说了一声,剜下一块鱼肉轻轻放在嘴里,两腮微动,闭上眼睛满脸的享受之情。

    清江鱼很快被我们两个人吃的精光,看着船上的一摊白骨,我抹了抹嘴嘴问道:“那你这么多年为什么都不回去找我们,要是爹娘知道你还活着,一定很开心。”

    “既已重活,我便不是以前的我。”

    男子吃罢站起了身,目光落在远处,淡淡说道:“晾尸崖上的女尸是你放走的吧?”

    我闻言一愣,点了点头说:“是我给拉上来的,你也知道那个女尸么?”

    “我当然知道,要不是她,我的养父也不会死,刘家村也不会人畜灭绝。”

    男子语出惊人,我有些坐不住,来到他身边看着他说:“那刘家村不是说泄洪的时候搬迁了么,怎么和那女尸扯到一起了?”

    “泄洪?”

    男子冷笑一声,“三岔湾子的地势比刘家村低上很多,要搬迁那也是该三岔湾先搬,怎么会轮得到刘家村?”

    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当年在修河坝的时候,就有人提过,刘家村的土,三岔湾的田,土高水涨,田低水流。

    那个时候也不明白说的什么意思,只当作顺溜口跟村里的小孩唱着玩,现在想来,说的就是地势高低,洪水走势的问题。

    见我不说话,男子自顾自地说道:“我不可能随时随地都保护你,以后尽量绕开水路,别靠近水,只要在陆地上,她就奈何不了你。”

    “刘家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缓过神来后我忍不住问道。

    男子看着流淌的河水神情有些怅然,“当年刘家村的一名捞尸人贪恋苦主美色,将她骗到船上奸杀之后抛尸河中,谁知那女尸在第二天却完好无损地走上了岸,当天晚上整个刘家村人畜皆无,就在住在附近的村民前去打探的时候,一场洪水将村子吞噬,连那些外村人也都被卷入到黄河里喂了鱼虾,从此没人再敢提刘家村之事,”

    我听了微微皱眉,“既是捞尸人之过,为何要将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卷入其中?这未免也太残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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