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叹了口气,弯腰将地上的黑铁剑捡起,低头发现心口处的那道伤痕还在,没有流血,只是开了个口子,大小正合剑身的宽度,没什么异样。

    心魔的萌芽既已经出现,就宛如在体内埋下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看着周遭满地的尸体和血流成河的场景,我微微叹了口气,能活下来已是万幸,短时间内想要再跟旧人见面,怕是不行了。

    脑海中再度浮现梦中种种,攥紧了剑柄,低声说道:“长安,开元寺……”

    打定了主意,拍了拍身上的土,顺着长在地上草头的走势,一路下山,赶等能看见人烟的时候,已经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山底下是一座被群山半抱的小村落,人家不多,站在半山腰上能看见全部轮廓,低头扫了眼自己身上的模样,还有被血迹占满凝固的黑剑,我没干下村,仔细分辨出离开的方向后,便马不停蹄地朝着大路上奔了出去。

    第三百五十四章 开元寺

    对于自己目前深处的位置,我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只能顺着道路一直往前走,途径车辆经过也不敢打招呼,顶着各种异样的目光跟着道路指示牌日行了近百里,赶在深夜的时候,回到了长生当。

    我没有打算像唐代不空一样步行至长安,特别是在现代社会,有很多能拿钱解决的事情,就没必要再去耗费时间跟精力,尤其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时间的重要性远胜过于一切。

    这次回来,长生当是真的空了,一个人在大厅里坐了会儿,就收拾了一下,换身衣服找了些钱,将黑铁剑用布裹好后再把从鹑乌身上拔下来的两根金翎藏在了玉姐床下,又买了部手机,包了辆车就赶往古都西安。

    只是在沿途用手机查资料的时候我才发现,开元寺虽在唐代属于长安范畴,可到了近代却被划到了宝鸡,只能半路改道,前往宝鸡。

    当中我查了不少有关于唐宪宗李纯那个时期的史料,就发现梦中所出现的场景有许多都能查出个大概,唐太宗李世民确实于贞观五年第一次诏启佛骨,却也只是开启开元寺塔基,在当地举办仪式,并未迎佛骨入长安城,只有在女皇武则天时才第一次佛骨入京,到了唐宪宗李纯那一代,帝王亲临,将唐朝盛行佛教之风给推到了顶点。

    当中之事在历史上直直寥寥数笔,看不出什么东西,并且我还特意查过永嘉公主的名号,历史上确有其人,但对其记录,却只有一句话:永嘉公主,唐宪宗李纯之女,为道士。

    看到这里我不由皱起了眉头,想到了梦境中画面中最后出现在河畔的那三个黑衣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丽竞门奉唐宪宗李纯之命,前去暗杀唐代不空和永嘉公主的杀手,可那人不是说永嘉公主死了么,又怎么成了道士,难不成当中有什么变故?

    而且听永嘉公主所言,丽竞门统领姓白名龙,并且出现在胸口上的红色花纹刺绣我也觉得十分眼熟,曾一度想到过那些出现在吴宅,被千岁蝙蝠冻成冰雕的白字势力门人,可再将那块青铜莲花拿出来对比后,二者虽然形状相似,但是从花瓣可以分别,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花种。

    这些都可以暂且忽略不计,即便是搞不清楚个所以然,等再见卫君瑶时自然能问个明白,但是整件事情最为关键的那颗舍利子,不由得让我心生强烈疑惑,以假乱真,巧借佛祖舍利的名义妄图骗取天下子民甚至包括当代天子的朝奉,其狼子野心,堪称盗世。

    静安寺始建于汉代,而梦中经历的种种皆源自唐朝,我现在深深怀疑那个在梦中出现过的妙无大师其实就是黑老太爷,可是却不知道第一次回忆到前世之时究竟是什么朝代,如果李将军屠杀静安寺的事情是发生在唐朝以前的话,那么这一切都很有可能都是黑老太爷在幕后一手策划的。

    只可惜当中最关键的两个人物我都联系不到,而且在自己找到真相之前以他俩的脾气性格也未必会说,并且心中隐隐觉得,只要找到开元寺,见到那颗以假乱真的舍利子,或许很多事情,都会真相大白。

    扶风县位于宝鸡中西部,为佛骨圣地、佛教圣地法门寺所在地,我在路上曾一度以为开元寺历经朝代久远改名为了法门寺,可到了地方经多方打听才发现并不是,开元寺曾经出现过,却是一个独立的寺庙,与法门寺无关。

    可既然两座寺庙毫无关联,为什么法门寺又被称作佛骨生地呢?

    按下心头的疑惑,直接赶往法门寺,才发现这座寺庙香火旺盛,已经是半晚时分,进进出出的信徒依旧熙熙攘攘,连个下脚的地方没有,寺内经过多方修缮,和一般去过的大型寺庙没什么区别,只有一方平面八角十三层的舍利塔,格外引人注目。

    舍利塔对外开放,我进去转了一圈儿,发现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整个已经太过商业化,倒是地宫颇有些看头,许多唐代仿制文物罗列其中,虽然是假的,但是不难从中看出当时佛教盛行,甚至与朝廷密切相关的盛状。

    一直在里面溜达到了天快黑,寺院要闭门的时候才遗憾地走出地宫,却在离开佛塔之际,看着正要关闭塔门的和尚,忍不住上前问道:“请问大师,在此地有没有一座名为开元寺的古庙?”

    和尚年纪不大,看了我一眼,说:“不知道。”

    略有惆怅地走出法门寺,在城里打听了一晚上,竟然无一人知晓开元寺这个地方,只有极个别老人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也是从他们爷爷奶奶辈口中无意间听说,具体什么情况,却一无所知。

    一直打听到了半夜,路上车少人稀时,才不得已找了家旅馆暂且住下。

    一个人躺在床上满脑子回忆着梦中出现过的场景,在唐代曾被当朝天子奉迎佛祖舍利的地方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了呢,即便是遭受人为或者自然灾害,历史上也应该有所记载,可是整座寺庙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踪迹也查询不到。

    想着想着,那股子嗜血狂躁的感觉突然就在心头缓慢升起,把我吓了一跳,顿时屏气凝神盘膝坐在床上,刚想进入到悟剑状态来抵消这股心魔力量的侵蚀时,房门被敲响了。

    当时时间正是凌晨2点多钟,我因为没带身份证,只能找一家偏僻的黑旅馆住下,倒是不害怕有什么劫财之类的事情发生在身上,可自从了在康安的教训,免不了心头一震,没敢出声,静静地坐在床上,耳朵注视着门外的动静。

    “咚咚咚。”

    隔了七八秒的功夫,敲门声再度响起,很有节奏,两轻一重,像是很有礼貌,可在这个地方和这个时间点,我却丝毫不认为外站站着的什么善类,又等了一会儿,等到敲门声三度响起时,才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人还没站稳,就听见从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说话声。

    “施主,我家方丈有请。”

    是个和尚?

    我一愣,将手轻轻伸过去攥在把门手上,耳朵贴着门板,就听外面人又说:“施主,我家方丈听闻施主在找古开元寺,特命贫僧前来奉迎施主,前往寒舍一叙。”

    听到这里我转动门把手将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正是下午离开法门寺时,负责关闭塔门的那个小沙弥。

    看见他我满脸的惊讶,不可思议到:“你怎么来了?”

    接着又改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小沙弥单手行佛礼,轻声道:“花开有心,处处闻香,施主请吧。”

    看着沙弥侧身做出了请的手势,我凛了凛神,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小沙弥是开车来的,上车之后一路沿着去往法门寺的方向走,却在路过法门寺大门口的时候径直开过,仿佛是从城区开到了快至郊外,才停在了一间看起来略有些破败的小院门前。

    法门寺方丈住在这种地方?

    我不敢相信地赶着小沙弥下了车,推开摇摇欲坠的院门,里面是一间茅草搭成的草屋,用三根铁棍立起的窗户栅栏里透着昏暗的光芒,房门虚掩,小沙弥将我带到这里就停下了脚步,朝门内抱施以礼道:“方丈,人带来了。”

    接着不等里面有所回应,便让过身道:“施主请自便。”

    疑惑地看了沙弥一眼,迈步就朝着房门处走,隐约能从虚掩着的门缝隙里瞧见映在屋里墙上的人影,看形状像是在侍佛打坐,正要推开门进屋,就听见两道洪亮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何方妖魔邪祟,胆敢擅闯佛家净地,速速褪去,饶你不死!”

    第三百五十五章 会昌法难

    妖魔邪祟?

    佛家净地?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突然感觉眼前一花,面前就凭空出现了两个金光闪闪,披着金色盔甲的两名巨汉,拧眉瞪眼,就仿佛天神下凡一般立在跟前,其气势威严,逼得我忍不住朝后猛退了几步,才堪堪止住身形。

    而且离远了才发现,这两位金光壮汉看着有些眼熟,手中分别持着长短不一的铁杵,眼看着就要迎头砸下,我的内心里就跟遇到了天敌一般,丝毫提不起任何抵抗的心思,却不愿就此溃逃,一咬牙一跺脚,随风式瞬间施展开来,在金光爆盛的范围急忙闪出,双手黑色剑风缭绕,“啪啪啪”瞬间几掌拍在了金人的身上,可是力道一出,竟如同石沉大海,一点收获都没有。

    我不由得心中大惊,却见在这数掌之下,金人非但没有任何反应,身体上散发出的金光陡然暴涨,刺的我下意识地拿手遮住了眼睛,混沌中,就感觉着两股毁天灭地的力道从空中当头棒喝,急忙快速闪躲至房屋门前,想要借机溜进去的时候,却一脑袋撞在了一堵无形之墙的上面,身体倒飞的同时,将剑风席卷全身,借力翻转,在两杆迎面砸来的金杵之间穿梭而过,实在忍不住大骂:“屋里的和尚,是你请我来的,难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话音刚落,就感觉眼前的金光陡然一收,院子又恢复到了宁静。

    看着站在一旁笑而不语的小沙弥,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是说是老和尚请我来,如果他真的知道开元寺下落的话,实则是我有求于他,没办法只好暗自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来到门口,再拿手推门,门开了。

    在两扇门板推开的一瞬间,我注意到左右两边各贴有一尊门神,睁眼鼓鼻,上身裸露,体魄健壮,手持武器,左右对称。

    “哼哈二将?”

    我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两尊门神和方才所先现身出的那俩金人长得竟一模一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哼哈二将,也叫金刚,是梵文的意译,音译为“缚日罗”、“伐折罗”,虽然寻常人家每逢过年的时候也会请在门上镇宅,可它最原始的出现,是以镇守寺庙为寓意的。

    那这门神方才口中所言的妖魔邪祟必定是指的我这具残魂之身,可佛家净地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破院子,是一座隐藏的寺庙?

    凛下心神迈步走进房门,一位穿身灰青色僧袍的枯瘦僧人,赫然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这僧人看着年纪不小,没有六十也得有七十,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全白,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对着桌子上的一盏青灯口中默诵佛号。

    听见我听见,老僧眼睛未曾睁开,止住符号,淡淡道:“听闻施主在找古开元寺?”

    我点点头,“大师您知道它在哪吗?”

    可谁知他竟然默默地摇了摇头,“开元寺早在会昌法难中被付之一炬,又时过境迁,连一片残瓦都未曾留下,施主怕是要徒劳了。”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会昌法难在来的路上我也查到过,说起来也跟唐宪宗李纯有关,正是因为那一次规模空前的诏启佛骨,才导致了佛教在唐朝的盛行达到了顶峰。

    朝廷广兴佛事,僧尼有二十万众,佛教思想几乎渗透到当时的家家户户,而且国库直接斥资大肆兴建寺庙佛院,并对其所有僧众采取免税的政策,这就直接导致了当时总人口不到三百万的国度,却需要去养二十万之众的僧人,并且有不少人都抓住这个空档,采取了逃进寺院来躲避赋税的手段,而这些数量庞大的寺院逐渐演变出属于自己的生财之道,老百姓也开始信佛不信朝廷,一直到了唐武宗会昌年间,佛教寺院经济过分扩张,已经严重损害了国库收入。

    再加上唐武宗信道不信佛,在道士赵归真的鼓动和李德裕的支持下,从会昌二年开始渐进地进行毁佛,并于同年,武宗颁布敕书,要求有异行和不守戒的僧尼还俗,“天下所有僧尼解烧练、咒术、禁气、背军、身上杖痕鸟文、杂文功、曾犯淫养妻、不修戒行者,并勒还俗,若僧尼有钱物及谷斗、田地、庄园,收纳官。如惜钱财,请愿还俗去,亦任勒还俗,充入两税徭役。”

    并于会昌五年达到高潮,长安城内中外僧尼几乎还俗殆尽,天下所拆寺4600余所,招提、兰若4万余所,还俗僧尼26万余人,收奴婢15万人,没收寺院土地数千万顷,如有抗拒按抗旨治罪,当时决杀。

    当时死在这场浩劫中的僧尼有多少,史上并没有记载,可没有一场战争是没有人流血死亡的,唐武宗的会昌法难也与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并称为“三武灭佛”,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厚的一笔。

    想到这里我深深叹了口气,看着老僧问道:“什么都没有留下么,那颗存在护国真身宝塔里的佛祖舍利,也不见了吗?”

    老僧闭着眼睛摇摇头,长叹一声道:“当年唐武宗曾亲自下令毁掉佛祖舍利,虽然在此之前寺中僧人早有准备,做了九件佛指舍利的影骨,用以搪塞君名命,然后将释迦牟尼佛真身指骨秘藏起来,可谁知那场浩劫太大了,持续的时间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等到灾难结束,指骨舍利也随着所有寺内僧人死的死,还俗的还俗,再也没人知道它的下落了。”

    我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如果就老僧所言,那颗以假乱真的佛指舍利真的就此流失,恐怕我这趟是真的白来了。

    “那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么?”

    沉吟了片刻,我看着老僧说道。

    老僧没有说话,缓缓站起身,将放置在桌面上的青灯拿至手中,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愣了愣,如实答道:“白小乙。”

    老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啊,好一个白姓,我记得当年太宗创建的丽竞门,到了唐宪宗年间,时任统领,也姓白,不过那家伙虽然长得憎恶无比,但却比之前的己任统领有人情味儿多了,要不是他当时手下留情,恐怕很多事情发展到现在,也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样子。”

    我震惊地看着老僧,发现他在说话前的神态不像是在思考,反而是在回忆,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才说出的这番话。

    时至今日,我已经见过不少本早就该死在他那个时代,却因为一些缘故一直留身至今的怪人,听了老僧的话,再见他的反应,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本是脱口而出的话被憋在嗓子眼里,犹豫了片刻,道:“这里是不是就是开元寺的遗址?”

    老僧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吹动了手中的烛火,映衬着墙上的影子微微扭曲。

    “既然来了,那就跟我走吧。”

    良久,老僧静立的身体才才缓缓挪到了房屋的一侧,枯槁的胳膊在泥砖搭成的墙面上摸了摸,紧接着张开五指在一块凸起的泥块上一抓,手腕用力,泥块顺时针转动,屋子里瞬时响起了古老机关发动的声音,摆在屋子当中的木桌也随之抖动,溅起地上灰尘弥漫,向上缓缓升起半寸之后再朝着墙边旋转,等到一切落罢,一方只能容下一人进出的方形洞口,在视线中逐渐就露了出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地宫

    地道门一打开,一股霉气顿时扑面而来。

    老僧手中的烛火光亮照不到里面去,整个漆黑一片,可是就是在地道门被打开的瞬间,内心深处,却隐约感觉到在地道深处,似乎有个东西在不断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只是一个闪念,却又消失不见了。

    我愣在了原地,老僧却将手从墙面上收了回来,淡淡地看着我说:“白施主,可愿进入其中,搏取一丝生机?”

    “生机?”我呢喃地转过头,就见老者的面孔在烛火的映衬下开始变得扭曲,本是慈祥庄严的面孔竟开始有点似魔非佛,一闪恶,一转佛。

    “贫僧的脸上,有什么不对么?”

    良久,老僧的话将我从沉迷中惊醒,急忙摇头,凛了凛神说:“这下面是什么?”

    “机缘。”

    老者说着已经迈步来到地道入口旁边,弯着腰径直钻了进去,青灯入室,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就陷入到了黑暗当中。

    我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摸着背在身后的黑剑,咬了咬牙,纵身也跟了下去。

    穿过地道入口,是一条冗长的青石台阶,老僧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跟下来,举着青灯站在不远处在等我,听脚步声响,径直往下走,我也急忙跟在身后,走了约莫有六七分钟,脚底才离开石阶,踏在了整块的石砖上。

    脚板落地践出的清脆声响,在空旷的地下室内显得格外明显,老僧始终没有回头,弓着腰举着青灯走在前面,昏暗摇曳的烛光映衬出石道两旁斑驳的墙壁,墙壁都由黑色巨石拼接,上面有红线画出条条梵文,线条粗狂,走势狰狞,看似鬼画符,却条条印记都透露出无比的寒意,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到了什么佛教遗址,反而是进了地狱通道。

    越往前走,两边墙壁上的红色字迹就愈发明显,逐渐汇拢,形成一个个猩红硕大的“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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