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古的话引起身边众兵的哄笑,而此刻那些已经冲进凤楼里的官兵也都衣衫不整地被架了出来,我数了数,一共8个。

    “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

    我笑着看向释古,就发现此时的他和离开楼船前往军阵时的他完全是两幅模样,整个看上去老谋深算,一眼一眸都是深机,和第一次在楼船里见他,已经是变换了第三张面孔。

    冲进去的官兵被押跪在门口,五姑姑斜眉打探了一眼,说了声“砍了”,身后的亲卫举刀要落时,释古不动声色地说:“今日你要是把他们杀了,这朔方城,恐怕就不好管了。”

    “我说了,胆敢擅自进凤楼者,杀无赦,包括你。”

    我淡淡地看着释古说道。

    越来越多的兵马开始在凤楼门口集结,但是放眼望去,基本上都是属于联军的人,落雁镇的根本就看不到。

    “他们联军是赶在咱们人手拼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参战的,落雁镇已经没人了。”五姑姑耳语道。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冲着亲卫说:“砍了。”

    数刀落下,八颗人头滚地,鲜血横流。

    “白大人身边的人果然都是好胆识。”

    释古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目光扫过地面上的人头,鼻孔里轻斥了一声,“念在落雁镇攻城死伤殆尽的份儿上,今天晚上凤楼暂且就让给你,明天一早还请白大人前往城主府,与众位统帅商议日后管理城池一事,切莫妄度春宵,而误了大事。”

    释古说完转身带着军兵就走,当凤楼门口只剩下我和五姑姑还有那几位亲兵时,五姑姑挥手也让他们退了下去,却无不担忧地看着我说:“落雁镇没人了,明天怎么跟他们谈?”

    我轻轻吐了口气,耳听得屋内的琴声还在继续,便说:“放心吧,相信吴将军那里已经有了对策。”

    等五姑姑离开,我转身进了凤楼,阮青已经将伏案上的古琴撤去,换上的是一套备好的茶具,阮青亲自掌泡、点汤、分乳、续水、温茶,一应程序,都做的十分细致认真。

    茶倒好了,两支洁白的梨花盏里,各有半杯碧绿的茶汤,见我走到跟前,阮青轻轻站起了身,拂袖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笑看着她,指着桌上的茶具道:“没有想到,在这凤楼,除了酒,竟然还能饮上一杯好茶。”

    阮青没有说话,手上依旧保持着请的动作,我点点头伸手将梨花盏端起,轻轻嘬了一口,清香沁脾,随后放回了伏案,才见阮青坐下了身说:“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

    我闻言心头微微触动,转身坐在一旁,盯着她没有开口。

    “小女子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白大人第一次进古道,是得到了排教的帮助,从鬼门峡而来的把?”阮青轻轻道。

    我点点头,“看来你们对我的行踪掌握还真不是一般的清楚。”

    阮青笑不可置否,拿玉指轻轻抚摸梨花盏,朱唇微张说:“那这些排教之人现在人在何处,白大人可想知道?”

    我诧异地看着阮青,就见她低眉沉吟:“排教教主康伯当初受人之命,行着镇守古道和九狱九泉河口通往人间的职责,此人秉公职守,守在三道河口数百年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岔子,却因为这次古道灾变,在没有接到任何指示和消息的情况下,擅自带着上万教徒冲进古道,不算死在鬼门峡的,更何况他们到这里时,灾变的余威未退,被几个滔天巨浪基本上打的全军覆没,实在是可惜。”

    “排教人死光了?”

    我忍不住为之动容,可是阮青却抬起手示意我继续听下去,轻轻端起梨花盏放在鼻尖嗅了嗅,眯着眼说:“死光了倒不至于,浪头盖过天,死的死伤的伤,连朔方城都没有赶到便被一支来历不明的船队劫了去,至今也没有露面。”

    我闻言皱起了眉头,“是谁劫走的他们,他们来朔方城干什么?”

    阮青笑了笑,“当然是进城拜见主子,还能干什么?”

    “主子?”我诧异地看着她,“不会是凤楼的那个人吧?”

    阮青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却绕开这个话题不谈,转念说:“后来我们也派出过不少人手去寻他们的踪迹,只是当时灾变刚刚结束,百废待兴,古道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找起来难度比较大,但也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再加上寻找的事情也一直没有放下去,就在前些日子,有探子回来汇报说,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活动踪迹,康伯还活着,上万的教众,也还活下来不少。”

    我不解地看着阮青,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现在跟我说起排教,排教既然是她凤楼的势力她自己去找便是,在我这里,当务之急是卫君瑶,季宗卜到底有没有憋走分水剑,又有没有挟持卫君瑶,挟持的话他俩人现在哪里,没有挟持卫君瑶又身处何方,这些,才是我眼下最想知道。

    阮青见我低眉不语,轻轻地看了我一眼,又将手中的梨花盏放在了桌子上,叹了一声道:“想要找季宗卜就得先找到你大哥,只有你大哥才知道他如今的下落,他不说,任你上天遁地,也摸不着他一根汗毛。”

    我陡然一惊,怔怔地看着她说:“你知道我大哥在哪?”

    “和排教的人在一起。”阮青淡淡道:“当初劫走排教之人就是由你大哥领航的漕运商队,自打那天起,排教,你大哥,还有漕运商队就彻底在古道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他们的消失本就很难引起世人瞩目,但要不是这边锲而不舍的追寻,估计到现在他们还藏在某个角落,为季宗卜入古,做着不为人知的准备。”

    我震惊地看着阮青,不为她能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而感到吃惊,而是她对整个古道无论大事小情没有一个不掌握在心中的强悍手段,而感到后怕。

    回想萦尘,我总算是明白了她师出何门。

    缓过神来,我轻轻吐了口气,问道:“那他们现在在哪?”

    “沉船之地。”阮青淡淡道:“距此向东九百里,不过眼下你却不能去找他。”

    “为什么?”我不解道。

    “你现在要是走了,朔方城,可就没你的份了。”

    阮青轻轻叹了口气,“谁也没有料到朔方城会如此快速度地被攻破,也没有想到攻破朔方城的竟然会是一些乌合之众,当真是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啊。”

    阮青自言自语罢,微蹙的眉头也逐渐舒展,转而笑道:“但是如果你能在明天早上争取更多的朔方城掌控权,或许也未必是件坏事。”

    “你就这么相信我?”

    阮青嫣然一笑,“奴家别的本事没有,可要是说这双看男人的眼睛,是绝对不会错的。”

    我闻言苦笑,可随即正色道:“也就是说,现在卫君瑶是在季宗卜的手上了?”

    阮青点头。

    我深深吸口了口气,看来聻离并没有骗我,如果季宗卜在整件事情当中真的担任了一个暗中推波助澜的角色,那么卫君瑶现在很有可能会有危险。

    可是他又为什么会说季宗卜就是当年爷爷害死的憋宝人呢?

    兵解分尸大法,世上当真有此等法术?

    第四百三十七章 女人心

    又说他活了近千年,那岂不是成了陆地神仙的存在?

    可除了修炼成精的天灵地宝外,凡人,当真是可以活这么久么?

    许多话他不愿意跟我当面讲清楚,难不成想要搞清楚这一切,我真的得亲自去九泉府走一趟了?

    这个聻离给我留下了太多的未解难题,却偏偏全都是我从一开始到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如果事情就真的如他所说,那么英子很有可能就是他一手缔造出的黄河娘娘,但也有可能,是我爷爷。

    随着深入事情的程度,爷爷对于三岔湾惨案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特别是他炼制的一百多具行尸,现在应该还在姚半仙的手中,我记得他曾说过,这一百多具行尸是爷爷的杀手锏,但是这个杀手锏到最后会用在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见我久久不语,阮青将梨花盏中茶汤倒掉又给我斟了半杯,递到我面前说:“有些事情就和这泡茶一般,虽然程序繁琐,你仍要一步步的来,当中不断缺少哪个环节,到最后泡出来的茶汤,可就变了味了。”

    我喃喃地将梨花盏接到手中,看着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汤,低声道:“九狱九泉现在什么样了?”

    阮青轻叹:“分水剑被夺,九条冥河的河水涌上了河堤,淹没了数以百万计的无辜阴魂,虽然九泉府早有准备,提前制造了数百艘可载千人的大船,可依旧无法承载这么多的阴魂数量,那些没有上船,或者来不及上船的阴魂直接被九泉河水中被冲的魂飞湮灭,整个九狱九泉眼下已经成了一片汪洋大海,除了一些九泉府枢纽机构外,其他的地方没有一处可以幸免于难。”

    我闻言微微动容,看着她道:“那个人,他去九狱九泉寻找公主的下落,可公主现在被季宗卜挟持,他还要去找?”

    “他自从去了九狱九泉就便彻底和我们失去了联系,季宗卜是圣人的消息他应该已经掌握,但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音讯,估计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或者办法,况且他临走时也说了,天下大乱,凤楼也无法独善其身,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以免被殃及鱼池,死无葬身之地。”

    阮青说到最后情绪开始变得伤感,手指搭在了滚烫的茶壶上竟也毫无知觉,看着她葱白的皮肤已经变得通红,我伸手挪开了茶壶说:“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我跟白如霜的事情,是他安排的,还是你自己自作主张,才造成的这一切?”

    阮青惊讶地看着,可随即叹了口气,言道:“是我自己安排的。”

    “果然。”我点点头,“以他的性格,能暗中观察我这么久而不露任何蛛丝马迹,怎么可能突然做这种一旦暴露出来,得罪我就算了,更会使卫君瑶加深对他的痛恨,甚至翻脸为敌的拙劣把戏。”

    阮青听完淡淡挑眉,“仅凭这个,你就认定那天晚上的安排,都是我自己指示的?”

    我摇摇头,“你是不是忘了那天晚上,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察觉,你在骗我喝下迷魂酒时,自己是个什么神态?”

    阮青皱了皱眉,“不记得。”

    我呵呵一笑,“那我帮你回忆一下,一个女人想要报复一个人时,那种咬牙切齿,那种声厉色茬,那种失去理智,还记得你当时拿我和那个人是怎么对比的么?”

    阮青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喃喃道:“你没有他成熟,没有他稳重,更没有他绝情……”

    我点点头,“他之所以对你这个天人视若无睹,皆是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吴山公主,只要吴山公主跟我恩断义绝,他就可能有机会,完成自己数百年来的夙愿。”

    “可这岂不是便宜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阮青低声道。

    “如果卫君瑶有一个如此执着的人,我想,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举动。”

    阮青呆呆地看着我,许久都不再说话,轻轻侧过身,抱起了放在身后的古琴,敛眉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动纤纤玉指,往那琴弦上轻轻一拨,立刻,屋子里荡起了柔曼如玉的琴声,朱唇微张,呢喃道:“我只是想要帮他,无论是那个女人,还是他的夙愿,只要能帮到他,穷我所能,不计一切代价,我也要帮他。”

    “事实证明你的目的达到了,而且是一箭双雕,非但给了他可以接近公主的机会,也将我们白家的那些隐世的先者从地底下挖起,成为了九泉府的猎物。”

    阮青苦涩一笑,“如果不是他,我想,我未必会输给吴山公主。”

    “可你终究是你,吴山公主始终是吴山公主,只要你还在这个地方,就无法超脱红尘,脱身事外。”

    “可如果离开这里,我会变得一无是处,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凤楼给予我的,没有凤楼,也就没有我。”阮青哀怨道。

    我看着她摇摇头,“如今那个人不在,整个凤楼都是你说的算,有些事情想做,还来得及。”

    阮青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悸动,可终究是沉声道:“没有他,我做再多,又有何意义。”

    “所以你永远都无法跟吴山公主比肩。”我盯着她道:“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同样的人,但如果你和吴山公主的位置对换,他还会选择卫君瑶么?”

    说完我站起了身,看着旖旎色暖的凤楼,淡淡道:“在我还留在朔方城的这段时间里,没人敢来骚扰你们,但是等我不在,能不能保住凤楼,可就全看你自己了。”

    说完转身离开,却在走到房门时,就听阮青在身后喊道:“明天早上,我会去城主府找你,就当是报你解围之恩。”

    我点点头,随即离开了凤楼。

    五姑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见我出来,看着我说:“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苦笑着摇头,“一个弱女子,能对我怎么样。”

    “弱女子?”

    见五姑姑怪异地盯着我,我一时迷茫,可是脑海中却突然冒出了一个画面!

    那天晚上在极乐宫,阮青一只手制住我,另一只手将五姑姑轻描淡写地制服,顿时身后冒起了一股冷气。

    “这个女人不简单,你最好和她保持距离,否则引火烧身,后果你又不是没有体验过。”

    五姑姑看着神色愕然,轻吐了口气道:“吴霁云将军要见你,先跟我来吧。”

    跟着五姑姑往前走,没多久就看见吴霁云负手站在河岸边,看着隔岸的火光,听见脚步声,转过身道:“咱们的人已经打光了,明天早上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来到他身边,五姑姑会意地避开了一段距离,我看着吴霁云紧缩的眉头,低声道:“听五姑姑说,释古是在咱们的人打完之后才开始攻城参战?”

    吴霁云不动声色道:“这些已经无关紧要,现在整个朔方城基本上都是他们的兵,四大护法还有他们的十路将军也都基本上毫发无损,明天早上要商议瓜分城池之事,怕是你我连个汤都喝不到。”

    “瓜分?”我皱了皱眉头,“各自为政?各玩各的?”

    吴霁云叹了口气,“可以这么说吧。”

    “呵呵。”我笑了笑,“我看他们这些人是矮子想登天,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吧?”

    吴霁云脸一黑,“都什么时候了,咱得赶紧想个办法,否则这一切的努力可都要白费了。”

    我点点头,随即问道:“落雁镇那边现在还有多少人马可以用?”

    “不到一万。”吴霁云沉声道:“而且这些人都分散在五原城还有落雁镇布防,毕竟那分水关的吴南山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拿不到朔方城顶多算是损失些人手,可要把那些人也拉过来,万一再被吴南山偷袭,那可就连最后的退路的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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