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不够,委屈殿下了。”

    “习武之人粗茶淡饭惯了。大伴无需看顾我,回阿耶身边去吧。”

    內侍是了解昌平公主的,别看她神色淡然,但言出必行,非虚言矫饰之人。再躬身一行礼,就出去了。

    蓝生刚整理梳洗,就听到门边有响动,安静坐在胡床上看着门口,好整以暇等着。不一会儿,门小心虚开一个缝儿,显然做这事儿的人没有经验,躲在门后一双圆碌碌的眼睛正好对上蓝生平静无波的眼眸。

    “呀——”门外的小家伙惊呼一声从门外摔进来,跟来的內侍救之不及。蓝生一阵掌风,小家伙就站稳了。

    “你是昌平阿姐?”

    “季子,过来,你知道阿姐吗?”蓝生招手让小家伙过来,再示意跪地请罪的内侍退下。

    “你果真是昌平阿姐?”

    “那还有假?”蓝生抱他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阿姐走的时候,季子还没出生呢。阿姐回来白得一个小弟弟,心里很是欢快。”

    内侍送蓝生回来的时候简要介绍了如今皇室情况,以免一家人当面不识。说到小皇子的时候,淡淡一句“名为幼子,娘子视之孙儿”,蓝生便知道萧皇后的亲近之意,很能拿捏分寸。

    杨杲,小名季子,蓝生最小的弟弟,不好意思笑了笑,乖巧任姐姐打量。杨杲乃是萧嫔所出,杨广子嗣中唯一不是嫡出的皇子,从小懂事,侍奉父母至孝。萧嫔乃是皇后同族,萧皇后平日多有照拂,蓝生只拿他当亲弟弟看。

    如今不过八岁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小大人,再乖巧懂事不过。“阿姐,他们说你能打败突厥军,是吗?”

    “阿姐不能。”蓝生轻笑,不等小家伙失望,便道:“至少阿姐一个人不能。阿姐只能打败突厥军中高手,我军趁势追击,才能赢得胜利。”

    “那有什么区别!阿姐能赢!”杨杲握紧拳头,“我长大了也要像阿姐一样,习武练功,做个高手!”

    “武功高手再厉害,也不能敌千军万马。季子身为皇子,该学万人敌的本事。”

    阿姐的温言细语对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而言没有丝毫说服力,他见过隋军不敌,连父亲都要仓皇逃命的情景,也见过阿姐一人之力震慑十万大军的气象。心头热血沸腾,哪里听得进去!

    “阿姐就教我吧,我保证勤学苦练,再不叫苦。”杨杲拉着她的手摇晃,半点不见生疏。

    应对带馅儿包子,蓝生驾轻就熟,笑道:“教,教,季子做到一件事情,阿姐就教。”

    “什么事?阿姐只管吩咐。”

    “季子去陪着阿耶,想办法逗阿耶开心,阿姐明日回来,见阿耶笑着,就教你武功。”

    “好!一言为定!”杨杲跳下胡床,小跑出去,到了门边又回头扒着门框道:“阿姐回来,季子很高兴!”

    蓝生笑着看他跑出去,皇家子嗣,八岁已经不能再当成小孩儿了。刚才一番唱念做打,只有最后一句实话。杨杲乃是庶出,即便大隋千秋万代,皇位也绝不会落到他头上。领兵、万人敌,那不是他该学的。若是正史之中,他可为政一方,或沉迷诗书,此时,他能学武立世,亦是幸事。

    蓝生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先去给杨广问安。

    杨广早就起身,端坐在上首,不等蓝生打拱,笑道:“我儿来了,你自幼习剑,却见你并为携带兵器。这是阿耶替身佩剑,与你一战,可还使得?”

    蓝生双手接过,见杨广眉目清正,眼中不再浑浊黯淡,心知他此刻清醒异常。笑道:“一剑能破百万兵,阿耶灭陈之佩剑,儿今借用,亦可灭敌。”

    杨广朗声笑着,目送蓝生出门,等她的背影消失,两颊肌肉慢慢放下,神色莫名高深。

    一早就来插科打诨彩衣娱亲的杨杲低头专心玩儿手指,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雁门乃是关口,城墙高大,突厥陈兵在外,大隋守将墙头林立,两方对峙之中。对普通人而言是刀枪林立的凶险之地,对宗师高手而言,不过是这一战的背景色,甚至做见证的资格都没有。

    蓝生手持宝剑,从城头一跃而下,飘忽若清风,不必隋军冒风险开城门,就这么轻巧得站在了突厥军和雁门关之前。

    隐在王旗之下的毕玄终于露出了微笑,这才是他想要的对手。若只是平庸之辈,怎配我出手!

    毕玄突然拔高身形,从突厥军中跃出。就像一只鹰,停在枝头的时候,他与其他鸟没什么区别。可当他张开翅膀,翱翔九霄,谁都不会认错他。毕玄就是草原上的雄鹰!

    只见毕玄一身黑衣,野麻布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古铜色的肌肤闪烁着令人炫目的光泽,乌黑的头发编成发髻,整个人肩宽腿长、身姿挺拔,犹如青铜铸造的雕像一般,一丝一毫都是精心雕琢的杰作,处处完美,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来者何人?”毕玄停在三丈远的地方问道,神情骄傲,大有睥睨天下之姿,仿佛再说:来将通名,本尊手下不杀无名之辈。

    相比毕玄的威势赫赫,蓝生就显得平凡多了,她依旧一身蓝色布衣,束发披肩,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装饰,寡淡得犹如灰蓝色的天,若有似无的风。

    “大隋公主,昌平。”

    如此平凡寡淡的蓝生,遭到突厥军阵阵喝倒彩之声,可毕玄终究不是普通人,他的眸子更亮了。

    “好,好,如此良才美质,隋朝终归不是一无是处。”毕玄骄傲极了,他看着眼前年轻的武者,自己成名的时间比她的年纪都大。多年来未逢敌手,今日可活动筋骨,不枉千里迢迢赶到雁门。“你习剑。”

    “习过。”蓝生老实交待,这是她对对手起码的尊重。

    毕玄不置可否笑了笑,他未到宗师境界的时候也用兵器,他的月牙矛纵横草原无敌。可等到炎阳奇功大成,他便再也无需倚仗外物。如今这个小姑娘拿着一柄装饰华丽的宝剑,果真是皇室中人,习武也舍不下尊贵出身。

    毕玄不屑再说话,右手微张,蓄势待发。

    蓝生却比他更骄傲,随手把杨广给的佩剑插在松软沙地上,负手而立:“末学后进请教前辈已是不敬,怎可手持兵刃。”

    武人是不屑嘴皮子官司的,毕玄怒目微张,轻哼一声:“找死!”

    毕玄的手掌宽厚阔大,一掌下来周遭空气都仿佛燃烧起来,拳头如小钟,招招致命。毕玄的招式大开大合刚猛无比,你仿佛能看到每一招的走向轨迹,可就是接不下来。炎阳大法的奇异在于它仿佛燃烧空气,让这沙地变成了烘烤人的地狱。

    他的拳法甚至没有气劲,就这么平平常常又出乎意料的到来,让人无法防备,无法接下。

    蓝生也是无法接下的,所以她退了。蓝生退得很慢,仿佛算到了那拳头伤不了她。蓝生以掌法对拳法,以掌风对拳劲,掌风轻轻柔柔,依旧那么寡淡,如白水一般无味。

    毕玄拳拳到肉,疾风暴雨一般打在蓝生周遭。蓝生温柔退开,接不下就推,推不开便退,不疾不徐,清风萦绕一般吹拂着灼热的空气。关键是吹风都不是狂风,半温不火,拖泥带水!

    当真令人恼火!毕玄的性格和武功一样暴烈,什么几把武功,你打不到她,她也不反击,光绕圈子,娘们兮兮,比武是要见血的!

    毕玄已经忘了,和他比武的,本来就是女人。

    毕玄气极,调动周身内力,脚下黄沙应声而动,漫天飞舞,他要放大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多是铺垫线索,大招在明天~

    有小可爱不知道更新时间,再通报一次:

    9月日更6000,第一更在早上8;30之前,第二更在晚上10:00左右。如果意外不能准时更新,笨梨会在文案或者评论上留言。

    谢谢神怜、朝游北海两位亲亲解惑。

    谢谢林暖光小可爱的地雷!

    晚安~~~~

    第90章 破碎虚空5

    早先说过, 毕玄的炎阳奇功在运行的时候并不会带出气流,让人无法预测招式。普通拳法“拳脚生风”,而他悄无声息置人于死地。但当不会带出气流功法营造气流的时候,就到了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

    炎阳奇功带出的每一道气劲都灼热无比,好似火烧,而这些火烧在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蓝生眼角余光甚至看到自己袍角被燎黑了。武功到了玄幻的地步, 这样的功法体系, 确实生平仅见。为了浇灭这炎阳大火, 该用什么?水吗?冰吗?

    不, 蓝生依旧选择了她从头用到尾的掌法, 掌风。都说风助火势, 这不是让这大火越烧越旺吗?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蓝生内力外放护住自己,掌风四散, 她也“威风”起来, 不再每一掌都软绵无力的模样。在掌风的带动下, 炎阳奇功带出的气流以两人为中心, 形成旋涡,数倍膨胀。

    突厥军中响起指挥喝令之声, 军队飞速退却,果然观战也有风险, 这和草原秋季野火漫山的情景何其相似。野火烧起来还能割开一片空地阻止火势蔓延,炎阳奇功之下,不见火苗, 只有无边热浪滚滚而来,这该怎么办?

    突厥军能退,雁门关的城墙却无法退。大军只好护着城墙上观战的杨广退入城楼,从窗户里观看。突然,留在外面值守的士兵拿不住手掌的□□,“好烫,好烫!”

    “将军,城墙也是烫的!”一个小兵禀告道。

    “传令下去,让外面值守的士兵都退到城楼里来。”杨广朗声命令:“别让朕的府兵做无畏牺牲。”

    身侧重臣还待劝谏什么,外边听闻陛下命令的士兵已经高声抱拳应下。

    透过窗户,杨广看不到两人的身影,那个地方成了一个聚光点,亮,太亮了!亮得人无法直视!又热又亮,仿佛一个小太阳。

    宇文述乃是战场征伐大将军,对武功了解不深,看了一眼全神贯注观战的儿子宇文化及,根据儿子的反应判断战场局势,忍不住心中微凛。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自昌平公主归来之后,陛下哪里不一样了。就像这样下令士兵退守城楼的事情,在二十年前,陛下还是晋王殿下的时候可能发生,等陛下登基之后,越来越少见了。如此爱护军士的皇帝,于他们宇文阀而言,是好是坏呢?

    宇文化及乃宇文阀二号人物,武功和他的堂兄弟宇文无敌伯仲之间。宇文无敌号称大隋宫廷第一高手,他们宇文家世代相传“冰玄劲”,宇文化及自认已练到极致。冰与火相克,可若让他和毕玄相斗,他能打到这样旗鼓相当的境界吗?宇文化及扪心自问,恐怕不能。

    城楼的窗户,除了一扇留给皇帝观战之外,挤在窗前的都是各位武功高手。即便知道把脑袋伸长一点也不能看的更清楚,可他们还是情不自禁挤到窗边。

    观战的人只能看到一个灼热明亮的光球,身在局中的蓝生却汗湿重衣,发梢滴水,整个人犹如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毕玄也没好到哪里去,从来没有人这样应对过炎阳奇功。宗师已经隐约体会到天地之意,可终究不是永动机。蓝生的掌风让毕玄的内气成倍、成几何倍的消耗,毕玄几十年的内力、经验居然不足以支撑继续斗法!

    可笑!武尊决不能输!

    毕玄调动丹田最后一丝内力,他要放手一搏了!他不信面前狼狈的年轻人还有什么后手!

    蓝生能有什么后手,她就这么寡淡得站在那里,任由气劲冲刷。见毕玄内力突然汇集,连忙运气阻挡。两人的内力气劲快速、大量聚集碰撞,犹如两个光球撞在一起,砰得一声发出巨响。

    观战的两方都情不自禁捂眼,那亮光刺得人眼睛痛。不等他们把手举起来,气浪就过来了。哄得一声,突厥军站在最外延的高手和大隋站在窗边的高手一同向后倒。这无形的热浪冲过来,他们避之不及,统统倒地。谁让最关心战况的都是两边高手呢?

    这就是宗师的威力吗?战局离他们这么远,还是避之不及受到波及。

    原来这就是宗师的威力!

    两方观战之人既敬且佩,称赞连连。局中的毕玄却黑着一张脸后退数步,为了不落身份,勉强支撑身形。

    蓝生就没有这样的偶像包袱,或者说她更不要脸。蓝生气喘吁吁的弯腰,拧干自己滴水的头发,又整理自己烧焦的袍角。落汤鸡和烤鸡的完美结合,不能更狼狈了。

    杨广和萧后都是当世有名的美人,作为他们的女儿,蓝生的相貌自然不差。这样一个鬓角湿漉漉贴在额头,衣裙朴素狼狈的女人,不管放在什么地方,都是惹人怜惜的。偏偏她周身全无半点危险之势,平凡普通到寡淡的地步,仿佛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只是普通人没她这么漂亮罢了。

    毕玄简直要被这个女人气死了,他和多少人比过武,从来没有一个她这样的。比武难道不该是拳拳到肉、脚脚到骨,大家轰轰烈烈打一场,大汗淋漓、鲜血四溅、肢体横飞吗?就算死了,也是一往无前、慷慨赴死!偏偏她不!打起来慢吞吞,温水一般。烫不死人,可你稍微松懈,温水也能瞬间要你的命!

    仿佛一个急性子遇到了拖延症,真是气得无处发泄!可你又奈何不了她!若是能三下五除二斩落马下,毕玄就不至于如此恼火。是的,不是棋逢对手的兴奋,也不是不能制敌的愤怒,而是那不轻不重的恼火。呸!都让这女人带得娘们儿兮兮的!

    “武尊怎得如此生气,您奈何不了我,我不也打不赢您吗?”蓝生温温柔笑道,一副深闺女儿的娇柔之感。毕玄看的吐血,你他/妈好歹也是一代宗师啊,能不能有点儿气魄!

    “如此掌法,何必诓骗老夫是练剑之人。”毕玄找到一个借口,就要把她往耻辱柱上钉。

    “哪敢欺骗武尊,确实是练剑的。天下武器大多都练过,小时候父母疼宠,什么都愿意让我试试,不过剑练得最好。”

    这是在比武啊,生死决斗!不是来走亲戚拉家常的!这无处着力的感觉真是能让人发狂!毕玄突然意识到,这是不是对面娘们的手段,就是故意这般扰乱自己的心神?武尊不是人啊,武尊也会烦躁!

    “拿老夫的月牙矛来!”毕玄朗声高呼,用这呼和声打断蓝生营造的场景。

    突厥军中高手听闻,赶紧去军帐取。自从炎阳奇功大成,月牙矛就成了象征物,再未见武尊动用。和同级别高手对战的时候,没有时间机会取用兵器,和不如他的人交手,何须用到兵器。只有今日,两人旗鼓相当,毕玄也被逼出火来,只想一矛对穿她!

    两人离得极远,突厥高手取了长矛之后骑马赶过来,不敢靠得太近。事实上跑到一半,训练有素惯常在沙地行军的军马就嘶鸣着不肯近前。这沙地太烫了!突厥高手弃马飞奔,越靠近两人便越热,身上便犹如火烤。亲身感受才知,什么是宗师境界,什么是天地之威。

    那高手离得老远,运足气力,把长矛一抛,飞速退了回去。

    毕玄单手接住重达九十九斤的长矛,随意挽了个花枪,昂扬而立。

    蓝生用掌风推开沙子,刚刚比斗掀起的黄沙把她带来的宝剑埋在下面。

    毕玄看的嘴角直抽抽,这她/妈又是什么造型,你就不能一掌掀开所有砂砾,于黄沙漫天中单手擎住宝剑吗?非要这么一点一点扒拉,你是要急死老子吗?

    她不是没有能力营造那样的大场面,偏偏就要这样慢慢来。

    毕玄深吸一口气,暗自平息烦躁之意:不气,不气,不能上了那个恶毒娘们的鬼当!

    蓝生扒拉开黄沙,终于找到了杨广的佩剑。还好,还好,这样的高温居然没有损伤宝剑,果真是名家所铸,天子之剑。意义如此重大的灭国之剑,这要是坏了,可如何是好。

    蓝生手持宝剑站在毕玄对面,毕玄突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要是这娘们的剑法也软绵绵、慢吞吞,牛皮糖一样,那老子还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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