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生已经放弃了对宇文家进行梳理,她曾看过史书,某些史书上有的名字却对不上人,还有许多大放异彩却全无记载的人。蓝生心想,这就是话本传奇吧,不是正史,总该有记录它的载体。虽不知具体是什么,但她总有一天能窥到门径、登堂入室。

    不管这是怎样的故事,这里的人全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蓝生看着姐姐一家,微笑上前见礼,在这儿,她不是宗师,不是公主,只是小妹妹。家宴,家宴,有资格出席的不过齐王杨暕、赵王杨杲、代王杨倓、燕王杨、越王杨侗、南阳公主这几家,和蓝生。帝后高坐上首,子女孙辈举杯上寿。

    今日之家宴,不谈国政,只谈风月,只叙离情。

    南阳公主坐在蓝生右手边,笑问:“外面可精彩,一走十三年,当真让人念得紧。”

    “本就奔着十绝关去的,去的途中没耽搁,来的路上随阿耶,全然不知路上风景。若论见识广博还得是阿姊。听闻阿耶出巡各地,阿姊都跟着,我还要向你讨教呢?”

    南宫公主捂嘴直笑,“你还没见过禅师吧?这是我儿宇文禅师,你这个做姑姑的见面礼呢?”

    “阿姊就知道挑我的毛病,你不也欠了我十几年的生辰礼。”

    “补上,补上,谁知你是这儿个周全性子!”南阳公主感叹,蓝生走的时候,好似已经做好了再不能回的准备。留下一库的礼物,每年到了他们这些家人生辰的时候,都有一份礼物送上。或许有些不合时宜,毕竟是提早备下的。在赴生死关之前还能想到这些,惦记着亲人,没人会苛责礼物不好。每年到了她的生辰,他们这些家人也会送礼,都堆在昌平的宫殿中。这些,就不必告诉她了。

    蓝生还像小时候一样,扳回一城便高兴得露出酒窝,拉过宇文禅师摸骨,笑道:“我身无长物,只一身武功拿得出手。阿姊若舍得,把禅师交给我带吧。即便他日后不走武学一途,多学点保命的东西,总不会错。”

    南阳公主和宇文士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来之前南阳公主就打算打感情牌,哪怕是不收徒,指点两招也行啊!没想到蓝生这么好说话,多年未见,她们姐妹感情没变。

    “求之不得!”南阳公主当即拉了宇文禅师奉茶,一点不给蓝生反悔的机会。

    殿内就这么点儿人,帝后高坐上首自然什么都瞧得清楚。杨广笑问:“你们姊妹闹什么呢?”

    “阿耶,禅师拜蓝生做师父啦!”南阳公主快嘴答道。

    “这可怎么好?季子也拜蓝生做师傅,以后怎么称呼?”杨广佯装为难道。

    宇文禅师没反应过来,小声嘀咕道:“以后我要叫四叔大师兄吗?”

    一堂人哄然大笑,杨杲更是哭笑不得,“少占我便宜,叔叔就是叔叔!”

    杨暕笑道,“小妹,季子和禅师都是男子,如何能贴心照顾得你,不若收个女徒弟,我有一女……”

    “阿孩!”杨暕还没说完,上首萧皇后便高声打断,“阿孩,阿孩,你这小名真没取错。多大的人了,跟个孩子一样。三杯水酒下肚,就变成小孩子了?”

    “阿娘……”杨暕想要分辨,萧皇后却不给他机会,依旧温和笑着:“来人,给齐王上醒酒汤。”

    话头三番五次被打断,杨暕这才明白过来,抬头一看杨广的脸色,顿时不敢再说话。

    南阳公主娇笑着解围,“禅师,快快,给你二叔倒酒,定是你刚才没敬酒,二叔这才挑你毛病呢!”

    全然不需蓝生开口,家人就帮她解围圆场,不必她为难。

    有杨暕这突如其来的唐突,家宴气氛尴尬的结束。

    待众人退走,杨广甩袖怒道:“不是说他没中毒吗?如此性情,枉朕以为他曾中毒,才不加计较!”

    若说杨广曾经有过智慧,那杨暕就真是投胎技能好。从小骄纵,亲近小人,目无法纪。家人都不喜欢他,更遑论臣下百官。若不是投胎技术过硬,早被打死了。

    “他提谁不好,他有三个儿子,无数女儿,谁不比一个奸生子光彩!”杨广气不打一出来,从独孤皇后开始,杨家的传统就是尊重嫡妻。杨广即便中毒性情大变,也没有广纳后宫。宫中正经妃嫔不过寥寥,多是陈朝、后梁公主宗室女,拉拢前朝旧族而已。

    还是老子了解儿子,公允说来,杨暕偏心眼儿不也遗传自老爹吗?宫中只有南阳、昌平两位公主吗?还有好几位妃嫔所出的公主呢!她们在杨广口中却好似不存在一般。

    杨暕口中的女儿也不可能是哪位妻妾之女,他一颗心全偏在与元氏妇私通生下的女儿身上。

    “什么腌臜人,也敢污我儿的眼!”

    杨广口中喷火,等他骂得口干舌燥了,萧皇后才趁势送上一杯蜜水。

    杨广默默饮尽,叹道:“准备一下,三日后动手。前朝后宫,朕要干干净净。”

    话题转移的如此突兀,萧皇后却不见惊讶,依旧微笑着应下。

    三日后,全国各地发生了了民众冲击寺庙的事情。等攻入寺庙才发现,表面高洁慈悲的僧人,内力如污泥臭水。寺院中藏有大量金银财宝,僧人纳妾成风,广蓄婢女。寺院名下田产众多,为菩萨添香油的虔诚信徒却衣不蔽体,几无立锥之地。

    朝廷张贴布告,重新清查天下僧侣,由朝廷发给度牒的才是真僧人。其他不过假冒僧侣,逃避劳役赋税。寺庙田产也要重新核定,不许广占良田,不事生产。同时加强对僧人德行的要求,重新制定七戒五律,僧人就该修行,衣着锦绣,呼奴唤婢,娶妻纳妾的,那不是僧人。

    寺庙清查出的田亩就近分给当地穷苦百姓,得田的百姓顿时三呼万岁,杨广的名声突然之间好起来。

    慈航静斋,斋主梵清惠转动着佛珠,阳光照在她身上,仿若给她镶上一轮金边,她平静安详的盘腿坐在那里,当真是佛祖再临,慈悲威严。梵清惠自赢过碧秀心接任斋主之后便剃度了,头戴僧帽,身着素袍,即便如此朴素,依旧不影响她的美貌,反而更添圣洁风采。

    “昏君又倒行逆施了。”宣一师太低声颂扬佛号,“可见平日崇佛那些举动不过表皮敷衍,佛祖焉能保佑此等不诚之人。”

    梵清惠还是闭目默念经文,佛珠却越转越快。

    “此次,我佛门受损严重。不仅各地禅院被毁,宫中安插的人手也全部消失,试探过魔门那边,他们安插的探子也同样悄无声息不见了。对外声势浩大,雷霆一击;对内秘密行事,暗中处决,分明是和我佛门宣战。各地禅院分给百姓的田地不能再要回来,寺庙损失人手统计超过千人,都是在混战中伤亡的,普通百姓哪儿有这个能力。昏君拿百姓做幌子,恐要行北武旧事。”

    北武旧事是什么?灭佛!

    “不仅我慈航静斋受损,静念禅院更是损失惨重,听闻已惊动闭关修行的四大禅师。”宣一师太总管外物,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她们慈航静斋为天下白道之首,门下弟子若出江湖,必定尊称一声仙子。可她们终究是凡人,不是朝食花露,夕饮霞光的神仙。凡人要吃饭,就要有土地、有产业,宣一师太是慈航静斋中烟火气最重的一个。

    一直闭目诵经的梵清惠突然睁开眼睛,轻声吩咐道:“叫妃暄来,是时候了。”

    “斋主,不是说再等两年吗?此时大隋还未到风雨飘摇之际,前些日子,王须拔已死,魏刀儿接管部众,不到一个月,被隋军大败。领头的英雄被腰斩弃市,从者皆被打散,分于各地,企图磨灭他们心志,做一俯首顺民。妃暄此时出山,恐有不利。”

    原本各地的起义纷纷被平息,虽然早知出头早没好处,可人人都等着起义军耗损隋朝根基,谁能料到这儿快就被扑下去了。

    梵清惠摇摇头,宣一师太说的这些,她又何尝不知。原本她是打算再等两年,等妃暄更成熟一些,等局势更鲜明一些,可是……“等不及了!”

    “朝廷之所以如此猖狂,不就是因为出了一位宗师吗?小小年纪,当我中原武林无人吗?宣一,拿我的拜贴去请宁散人。”

    慈航静斋历史源远流长,她的传人入世行走江湖,江湖为之震动。同时,慈航静斋手持和氏璧,代天择主的消息也随之传遍四方。看到隋朝乱象,有野心争霸天下的各路英雄豪杰,顿时热血沸腾。世家门阀紧紧关注着师妃暄的动静,魔门也随之派出了此代传人婠婠,一时之间,江湖风起云涌。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我的小可爱!

    第95章 破碎虚空10

    慈航静斋传人入世行走江湖, 手持和氏璧,代天择主。面对这样的消息,谁的反应最快?是渴望用和氏璧证明正统地位,暗藏野心的各方势力头领、各家阀主?还是渴望在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声的各大门派、诸位大侠?

    都不是,是朝廷。

    朝廷反应神速,全国铺开。在各地张贴了一份公文, 言辞华丽、义正言辞, 大概意思是:朝廷这些年崇敬佛道, 开了数场法会佛会, 何时有慈航静斋参与其中, 她们不过打着佛教的名义骗人。证据很明显, 就是那些蓄发的美丽少女, 佛门可是要求受戒的。这些人蓄发行走江湖是什么意思?朝廷提醒百姓不要上当受骗,若发现慈航静斋门徒, 可向当地官府举报, 有奖。再次, 慈航静斋不过一佛家门派, 哪里有资格代天择主?和氏璧乃国之重宝,私人持有形同谋逆, 朝廷宽仁,给慈航静斋半月时间献上和氏璧, 否则以谋逆论处。

    呵呵!

    普通百姓听闻这内容,心里想的是慈航静斋那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升斗小民怎么可能为了所谓奖励和江湖人作对。江湖人听了这则公文, 则是哈哈大笑。什么玩意儿!江湖人甚至不认为朝廷和江湖旗鼓相当的两大势力。而是朝廷和江湖门派、世家阀门并列,是这天下的某一方势力。不过有时候这家强一些,有时候那家强一些而已。

    朝廷凭什么用高高在上的口吻命令慈航静斋“迷途知返”,搞笑呢!

    如同看到隔壁邻居清早起来宣布我是你们的主人,你们都该给我供奉衣食,是个人都觉得他疯了。什么叫蚍蜉撼树,慈航静斋从汉至今存续多少年,朝廷不过是杨坚建/国的泥腿子朝廷,各大阀门名义上遵从杨坚,杨家还真把自己当高高在上的皇室了?

    江湖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等着看慈航静斋啪啪打脸,怎么收拾了昏君这异想天开的神经病,真以为慈航静斋的剑典是吃素的啊!

    所以为什么要发一份这样的公告,明知道不会有任何作用,反而引人笑话。

    “何人笑话?百姓知道朝廷是正统,知道慈航静斋大逆,江湖门派都安静了,各地清理禅院愈加顺利。”杨广对自己的神来之笔十分自豪。

    蓝生无语看着他,果然能当皇帝就是脸皮厚,像自己就干不来这种事儿。

    “慈航静斋马上会组织反击,阿耶准备好了吗?”

    “我儿准备好了吗?”杨广反问,挑眉一笑:“在没有解决你这个宗师之前,慈航静斋不会有大动作,这就是江湖人的思维。在这个以武为尊的世界,阿耶不会高深武学走到今日,知己知彼。”

    “中原明面上可堪一战者,不过宁道奇一人。阿耶是想我把和他比武的日子拖延一下,让朝廷有时间作为吗?”

    “何必?等慈航静斋反应过来,朕想做的事情早就做完了。在你们比武之前,朕会下旨兴办佛会,让天下明白,朕不是要学武周旧事灭佛,朕对佛教没有恶意,只是看不惯慈航静斋而已。有成为天子座上宾,名扬天下的机会,哪家佛寺愿意和慈航静斋同流合污呢?”

    “前提是儿能赢。”蓝生没好气道。

    “赢不赢无所谓,只要保命就好。我儿身为宗师,或许不能敌宁道奇,可打其他人没问题。你们比武也只代表你个人,什么时候说你输了,朝廷就要罢手。”杨广理直气壮道。

    论无耻,还是我输了!

    看着杨广迷之自信,蓝生默默低头盘算。他们都不怀疑宁道奇会因慈航静斋出手,宁道奇修的是道教,可在突破之时,陷入瓶颈,借慈航静斋剑典观看,才一举突破。这个情分宁道奇记了这么多年,几乎成为慈航静斋的背后靠山。有他背书,慈航静斋成为唯一一个有宗师高手坐镇的门派,这才成为武林白道之首。需知,宁道奇背后门派并未因此受益。虽说有门派贡献不大的原因,可也能瞧出慈航静斋投机的本事。

    杨广和蓝生正在偏殿下棋,有內侍在门口杀鸡抹脖子的示意,内廷总管赶紧小跑出去。其实杨广和蓝生都看见了,不过懒得理会。对內侍是天塌地陷的事儿,在皇帝这儿不过尘埃,轻拂衣袖便可除去。

    可当内廷总管脸色白了不止一个度的回来,杨广也好奇了,“大伴,何事?”

    “启禀陛下,齐王府事发,三位小殿下有恙,娘子已过去了。”内廷总管匍匐在地,深深把头埋了下去。

    “岂有此理!”杨广怒掀棋盘,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蓝生赶紧拉住杨广,顺势度了一道真气过去,“阿耶不可生气,息怒,息怒,所为何事?”

    杨广气得直揉眉心,给内廷总管一个眼神,总管会意道:“启禀小娘子,齐王妃仙逝之后,齐王殿下再未娶妻,王妃之姊元氏妇寡居王府,受王爷宠爱,已诞下一女,阖府上下,皆称王妃。王爷自言:吾居长,天命定矣。元氏妇谄媚献计,撺掇王爷太子殿下所出三位小殿下是威胁,王爷……王爷行厌胜之术。”

    “阿娘过去了是吧,情况可控制住了?”蓝生皱眉,萧皇后也会占卜之术,可她的占卜是在易经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占卜吉凶,并不害人。而蓝生理解的厌胜之术应该是某种神秘功法,通过放置特殊物品、炮制诅咒对象贴身之物起效。都已经有武功、破碎虚空这么不科学的事情,再多一个厌胜之术,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小娘子放心,三位殿下已大安。”

    “逆子!”杨广气不打一处来,杨暕从小顽劣,文治武功都比不上元德太子,杨广也从未寄希望于他继承皇位江山。可偏偏元德太子早逝,次子成了长子。毕竟是自己儿子,杨广也希望杨暕上进一些。暴虐、好美色、喜游乐,这些在杨广看来都是小节,最重要的是有本事。偏偏杨暕让妇人挟持,不知是他重美色,还是美色迷了他!

    “阿耶息怒,再怎样不好,那也是二哥,不若干脆断了他的念头,二哥也就明白了。”

    “朕何时给过他希望,只差指着鼻子说不可能了。终究是魔门可恨,才酿出如此祸端!”

    “元氏妇是魔门的人?”蓝生惊讶,复又想通了,若非如此,怎么婆家夫家都好整以暇,坐等结果。蓝生紧张起来,他们已经和慈航静斋宣战,朝廷没有办法两线作战。

    果然,杨广拍案而起,怒道:“拟旨,齐王拘禁府中,王府卫士全替换成老弱之人,着人伺候齐王起居。元氏妇,赐死!”

    “阿耶,此时何必与魔门撕破脸。不发明旨,暗中处置便是。”

    “哼!难道你还怕慈航静斋和魔门联手吗?几百年的世仇,她们联合不起来!”

    杨广如此自信,蓝生只能退而求其次,“儿去一趟齐王府。”魔门的人,出色的不仅仅是魅惑能力,更该是武功。

    “杀鸡焉用牛刀,让宇文无敌派人过去。”杨广早已定计,马上派人去请大隋宫廷第一高手宇文无敌。

    而后拉着蓝生去看几个孙子。

    走到路上,蓝生不顾萧皇后的提醒,忍不住叹息道:“阿耶,早日定下储君吧。”大隋皇室人本来就不多,再这么内斗下去,怎么消耗得起。开/国至今不过两代人,上一代的杨勇、杨俊、杨谅已死,只剩当今皇帝杨广和蜀王杨秀,杨秀被拘在杨广身边多年,早就养废了。这一代的子嗣也不过二子三孙,有资格继承皇位。

    人口就是生产力,蓝生真不愿再见同室操戈,兄弟阋墙。

    探望过三个侄儿,知道他们无事之后,蓝生安心回府。回洛阳之后,蓝生大多数时间宿卫宫中,公主府反而少住。今日她想离开宫廷,安静待着。事情发生在父亲和叔伯之间的时候,能够狠下心,当做必经之路。发生在自己兄弟之间时候,即便闭目不看,心头依旧坠得疼。

    蓝生的马车刚驶出宫城,御者突然拉紧缰绳停下马车,怒斥:“这可是昌平公主殿下的马车,你不要命了!”有人拦车,御者气得拔刀,给公主驾车的人也有品级。在朝是公主,在也是宗师,哪个不要命的居然赶拦截昌平公主车架!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小人乃齐王府典薄,求见公主殿下!”

    蓝生在车里听得一清二楚,“不见!”徒增烦恼,不该见。

    “殿下,殿下,我家齐王有重要信物呈上,求您见一面,殿下!”

    蓝生不再答话,御者会意,不管那拦在路边的人,卫士拖不走他,那就直接撞过去。敢拦公主车架,撞死活该。

    马车刚走了两步,蓝生便听到了玉石撞击的清脆声,掀帘一看,叹息一声,“停下吧。”

    以往觉得,那些被用信物打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特别愚蠢,可当你身处其中,难免继续犯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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