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陆浔握方向盘,池乔也生出了一种久违的感慨,却极力不让自己表露出来。深秋的白天再阳光灿烂,太阳一落山,气温也会降一半,外头天色昏沉、风声簌簌,车里却暖和地害池乔直犯困。顾及着池乔,暖气开得足,陆浔却最怕热,等红灯的空隙,又把风衣脱了下来。扭头看到池乔目光呆滞地撑着头,陆浔说:“困了?你睡一会儿,这个时间堵车,你睡醒了也未必能到学校。”

    池乔的困意渐浓,却强撑着没闭上眼睛:“这边离学校近,路上再赌也最多半个钟头,我回宿舍睡。”

    陆浔没再劝,盯着红绿灯上不断变化的数字看了片刻,说:“第一次觉得堵车是好事。”

    两个人,一辆车,仿佛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了,池乔不应声,陆浔怕她无聊,就打开了收音机,换到了一个音乐台,一首歌没听完,陆浔再看向她时,她就已经睡着了。

    池乔这一觉睡得不长,也有四十多分钟,醒来时她看了眼时间,见他们还在路上,有些惊奇:“怎么还没到?”

    “我绕路了。”陆浔原本开得慢悠悠的,见池乔醒了,便提了车速,“晚上想吃什么?”

    “我回宿舍自己煮。”

    “我能去吗?我记得硕博楼男生也可以进,想看看你宿舍。”

    “我室友也在的。”

    “那就去我那儿?”

    瞥见陆浔准备掉头回小公寓,池乔“唉”了一声,问:“你下午是不是说过,以后我说什么你都听?”

    陆浔“嗯”了一声,语气温柔:“什么时候都算数。”

    “那各吃各的饭,把我放到宿舍楼下就好。”

    “……”

    陆浔虽然觉得就这么把池乔放走了太遗憾,可下午才说过的话,总不好立刻打脸,再说,她肯让自己送,愿意好好说话,相对之前的不理不睬,已经算是天大的进展。

    下车前,陆浔说:“明天我去接我妈转院,你要是有空,能不能一起来?我不知道跟她说什么,没有你在,一直冷场。”

    “我明天上午有课。”

    “那我安顿好她,下午过来接你去医院。”

    池乔知道就算说了不用麻烦,他依旧会来,就像让他的司机每天等在宿舍楼下一样。待陆浔的车子开走了,池乔才反应过来,陆浔说明天他自己过来接她?这个人真是会得寸进尺。

    室友不在,回到宿舍,困倦不堪的池乔直接躺到了床上,又睡了一个多钟头,她才起床做饭。宿舍有个小冰箱,里面有上顿没吃完的米饭,池乔懒得做复杂菜,就把蔬菜、牛肉丸、鸡蛋和剩米饭一起丢到锅里煮,快煮好的时候她突然记起陆浔喜欢这么吃,有一瞬间生出了自己太小气的念头,一起吃顿饭其实也没什么,她并不是那么抗拒。

    吃过饭、洗过碗,池乔去看手机,才发现微信上有陆浔的好友请求,犹豫了许久,想了又想,她终于还是点了通过。

    陆浔很快发了信息过来:“吃过了?”

    池乔不想同这个人闲聊,她忽而记起他说会听她的,便回复道:“明天我自己去医院,你不要来接我,你的司机也不要来。”

    “……好。”陆浔忽而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隔天陆浔当真没有过来接她,下午倒是发了微信过来,告诉池乔他妈妈已经转了院,重新做了检查,结果和之前的医院差不多,只是短短几天,肿瘤又长大了。

    池乔问了几句病情,想着过几日有空去探病,就没多说别的话。

    不用到医院输液后,陆浔便没有借口再找她见她,他刚刚回国,工作本就忙碌,再加上妈妈的病,一时间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虽然人没过来,微信却恨不得每天发一百条,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吃了什么,都事无巨细地告诉池乔。池乔仍旧不理睬不回复,区别却是,不再看也不看就直接删了。

    一周后的周二早晨,池乔不到六点钟就走出了宿舍楼,这天是她爸爸的忌日,爸爸去世的前三年,每到他的忌日,爷爷奶奶就会把她从秦家叫回来,带着她一起去扫墓,时间久了,最初的伤心劲儿过了,再加上爷爷奶奶的年纪越来越大,便只有清明去扫墓,其他时候在家附近烧纸钱,只有池乔还在坚持一年几次地去看爸爸。

    硕博楼离公交车站远,池乔带的东西多,这么走过去实在吃力,她正后悔没提前跟秦妈妈借车,一走出宿舍楼大门,竟看到了陆浔。

    一见到池乔出来,陆浔便快走几步接下了她手中的东西,池乔回过神儿后,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是不是要去公墓看你爸爸?我查过,地铁不到,乘公交车到公墓要转三次,带着东西转车多麻烦,我送你。”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去扫墓?”池乔很是疑惑。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像秦蔚那样去哪儿都要人陪,这事儿跟谁都没说过。

    “今天是你爸忌日,你不是每年的这天都会自己去扫墓吗?”

    池乔这才记起来,四年前的这天,陆浔陪她去过,她笑了笑,问:“你还记得呢?”

    陆浔打开后备箱,把她带给爸爸的东西放了进去。在他的后备箱看到鲜花,池乔问:“你要来,昨天怎么不和我说?”

    “提前说了,你会让我来?”陆浔绕到副驾驶,替池乔打开了车门,“先找个地方吃早饭吧。”

    池乔坐进车子,看到同时坐进来的陆浔喝黑咖啡,才留意到他的黑眼圈很重,她的眼眶莫名有些酸涩,她知道自己没出息、没记性,可心中的某处还是松动了,迟疑了一下,低声说:“空腹喝黑咖啡对胃不好的。”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时间太早,学校食堂还没开门, 陆浔知道池乔没心情享受一顿丰富的早餐, 便没带她去茶楼, 把车子开出学校后, 随便找了间街边的早餐铺, 停下车, 买了油条、豆浆和素馅蒸包回来。

    他把素馅蒸包从车窗递给池乔, 自己倚在车上吃油条,池乔知道他是不喜欢车里有油味饭味,便也走了下来。

    素馅蒸包有四个, 每个都很小。陆浔吃完自己手中的那根油条、喝完豆浆,见吃掉两个蒸包、喝了小半杯豆浆的池乔用纸巾擦了擦嘴,不再吃了,拿过她剩下的两个包子, 两口一个地塞到嘴里, 又一口气喝光她剩下的豆浆,用她用过还没来得及丢的纸巾擦手。

    见池乔盯着自己看,他问:“怎么了?”

    “没怎么。”池乔摇头笑笑。陆浔吃东西的样子和过去一样, 大口大口, 对环境和食物不挑不拣,这举止与他清秀的五官、干净的气质完全不搭,但也奇异地没什么违和感。

    幼年的生活印记抹不去, 她和陆浔一样, 直到现在还保留着一些小时候的习惯, 他们都是生活环境优渥的年轻人里的异类,都缺乏安全感。正是因为经历相似,当初才能互相理解、心疼彼此,陆浔去美国后的那两年她是真的痛苦,可在一起的短暂时光也是真的满满都是幸福。

    陆浔回来,一开始她是用已经不在乎了骗过了自己,待认清自己其实没放下后,因为气恼和怨恨,因为还记得当初多难过,不愿意也不敢再理他,可其实她还是在意他、甚至怀念最初在一起的时光的。不知道是陆浔说的话、做的事让她心软了,还是他妈妈病后说的那句“人生无常,该把时间用在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上”让她终于找到了借口,此时此刻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和自己较劲了。

    陆浔回来后,秦蔚倒是说过,男人没几个靠谱的,只要能保持清醒、别再犯傻陷进去,还有感觉的话完全可以再尝试在一起,只不过陆浔当年太过分,必须吊足他的胃口、磨够他的性子再点头。她知道姐姐说的有道理、是为自己考虑,但是她天生傻,吃过了亏,也没长了记性。她之前不搭理陆浔,是因为真的不想再见,心软了、动了原谅他的念头,就不知道该怎么吊他的胃口、磨他的性子了。

    乘公交要耗费时间,池乔起得早,和陆浔吃过早餐天才刚大亮,路上没什么人,到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公墓时还不到八点钟,公墓很大,池乔的方向感天生就差,然而一年到头也来不到几次,却从没迷路过。

    两人把带来的食物和花束摆到墓碑前,陆浔看池乔半跪下来擦拭爸爸的相片,很想摸摸她的头,抱一抱她。他小的时候虽然被妈妈遗弃,跟爸爸不亲近,可爸爸至少是疼他的,他虽然不喜欢爸爸、误以为他疼自己只是因为需要个儿子,但至少有父亲,母亲见不到、却还在。而池乔要惨多了,几乎没见过妈妈、没了爸爸,还被其他家人当累赘,秦家人待她好,她也不可能像同龄女孩子那样恃宠而骄、一直过得努力又小心翼翼。

    回来之后,随着她态度的软化,他的愧疚感越来越重,池乔这样的女孩,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里。

    做完了能做的,池乔没有立刻离开,想立在墓碑前陪爸爸一会儿,她从小就安静,不习惯用语言表达内心的眷恋,只默默地站着。

    不远处有一家人正举行仪式、立碑,哭得撕心裂肺,池乔看到,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爸爸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哭,也没怎么难过,因为年纪太小了,还不懂生死。后来被伯父伯母苛待,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最疼我爱我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意味着什么,才知道独自面对这个世界有多难。”

    “你不是一个人,从今往后,无论你讨不讨厌我,愿不愿意理我,我都在你身后,谁也别想苛待你。”陆浔很想拍一拍池乔的背以示安慰,可是怕她恼,没敢,见池乔回过头冲他笑,他更羞愧地别开了脸。

    两人离开的时候,经过正立碑的那家人旁边,才发现去世的是个年轻人,一个六十岁上下的妇人抽泣着望向左右两边的墓碑,喃喃地说她的儿子老实,希望邻居们和他好好相处,千万别欺负他。

    池乔心软,听到这话鼻子一酸,抬手擦眼泪的时候没看清脚下的台阶,踩空之后险些摔下去,幸而陆浔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发现她眼圈红了,陆浔怔了一下,一时间忘了松手,笑着说:“傻不傻。”

    待他反应过来,立刻松开了手,怕池乔不高兴,接连说了两次对不起。

    听到陆浔道歉,池乔忍不住笑了:“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了?我回来后,你是唯一这么说的,别人都说没怎么变。”

    怎么没变,很多年前,他连喜欢都没说就敢直接亲她,完全没想过会不会吓到她、惹恼她,而现在却连怕她摔倒、拉她一下都唯恐她不高兴。

    两人走出公墓、坐进车里,陆浔问:“早餐随便吃的,午饭请你吃好的?”

    池乔沉默了一下,说:“时间还早,我不饿,想回宿舍洗个澡、换件衣服再吃午饭。”

    陆浔这一段被拒绝太多次,下意识地把这话当成了婉拒,点了点头,说:“那改天再一起吃饭。”

    开出一段后,他又有些不死心,再次试探道:“我今天请了一天假,下午才有事,要么在你楼下等你洗澡换衣服?还不到十点,回到学校也就十一二点的样子。”

    池乔隔了许久都没说话,陆浔暗暗叹了口气,怕太急进了会弄僵两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正准备岔开话题、找点别的话说,就听到池乔说:“好。”

    “嗯?”陆浔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脸上有藏不住的惊喜,“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订位子。”

    池乔冲他浅浅地一笑:“外面太吵了,今天是我爸爸的忌日,不是很想去外面吃饭。还是去你家吧,自己随便做一点。”

    陆浔又是一怔,良久才说:“回家自己做更好,不过我那边只有一个人的碗筷和杯子。”

    “我拿走的那些并没扔,就在宿舍的柜子里,等下洗过澡换了衣服带到你家去。”

    “小公寓离学校近,你以后可以常过来吃饭。”

    听到池乔低低地“嗯”了一声,陆浔终于敢肯定她的意思,他几乎有落泪地冲动,别过头说:“池乔,谢谢你。”

    池乔没有应声,他再一次说“谢谢”后,又补了一句“对不起”。

    池乔笑了一声,说:“我知道。”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温柔而纤弱,惹得陆浔莫名其妙地流出了眼泪,他嫌丢脸,飞快地用手拭去了,幸而池乔全程看向窗外,没有留意到。

    池乔在宿舍洗过澡、换过衣服,和等在楼下的陆浔一起去超市买了些食材,回小公寓煮。前不久他们才在这儿吃过饭,可那时候的气氛和眼下完全不同。

    这转变太快,陆浔尚未回过神儿,一路走神儿,切西红柿的时候不慎切到了手,看到殷红的血涌出来,他把正疼着的手指放到水龙头下面冲,对看过来的池乔笑:“刚刚还担心是在做梦,现在安心了。”

    池乔“嗤”地一笑,去包里翻随身带的创可贴,边示意他把手给自己,边说:“你又什么可不安心的,我又没有……”

    她本想说“我又没有一句都不交待就直接消失过”,可觉得翻旧账太无聊,便没有说下去。

    陆浔自然明白她没说出来的是什么,一时间愧疚感更重。前一段找章扬喝酒,那时候池乔还不理他,他以为这辈子都没希望和她重新在一起了,已经不奢望她会原谅自己,只求能有机会补偿她。

    他虽然嘴上没说自己有多难受,章扬却看得出来,喝到微醺,问他喜欢池乔什么。章扬倒不是觉得池乔哪里不好,只是他的性格闷,喜欢陆西宁那种爱笑爱闹、性格鲜明的,认为同样性格沉闷的他也该找一个和自己相反的,而池乔太安静了,两个人都安静,在一起难免会无聊。

    他的回答是:“我不知道喜欢她什么,只知道没有理由不喜欢她。”

    他接触过那么多人,池乔是最好最好的一个,纯白无瑕、温柔和善,他那样伤过她,她要么不理他,真的回了头,便绝口不提往日的亏欠。他是有多幸运,才会在最好的年纪遇见她。

    第77章 第七十七朵

    跟陆浔和好的事情, 池乔没敢同秦蔚说, 怕秦蔚骂自己没出息, 然而周六她没回家, 秦蔚到学校附近找朋友, 顺便把秦妈妈炖的燕窝拿给池乔。秦蔚事先没给池乔打电话, 直接进了她的宿舍, 刚好撞见陆浔坐在她的椅子上喝茶。

    秦蔚吓了一跳, 大着嗓门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到这句, 陆浔猜到池乔没跟她说,便只跟秦蔚点了下头, 权当打招呼,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池乔从导师处回来, 看到秦蔚来了, 脸上一惊, 表情略不自然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陆浔起身往门边走,经过池乔身边的时候拍了下她的后背,冲池乔温柔地一笑,说:“你们聊, 我去车里等你。”

    正拿眼睛瞪妹妹的秦蔚收回目光, 对陆浔说:“你等一下, 我有话跟你说。”

    “你……要说什么?”池乔大概猜得到秦蔚会说什么, 她不想秦蔚骂陆浔, 又觉得没事先告诉秦蔚他们已经和好了、就这么被撞到理亏, 怕当着陆浔的面强行制止, 秦蔚会更生气。一个迟疑间,秦蔚早已走到了门边,用食指虚虚地点了点池乔的额头,让她在宿舍等自己回来。

    门一关上,池乔便开始忐忑了,她奔到阳台,等了片刻,便看到陆浔和秦蔚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硕博楼。秦蔚了解妹妹的脾气,抬头看了一眼,瞥见妹妹脑袋,示意陆浔跟自己到池乔看不到的地方去。

    两人走到硕博楼附近的小花园,踩着高跟鞋的秦蔚本想坐到木椅上,想了一下,觉得陆浔的个子本就高,自己坐着更没气势,便忍着脚痛冷哼了一声,问:“你怎么骗的我妹?她上周还说不准备再和你来往,普通朋友都不想和你做!”

    这话陆浔不知道该怎么答,预感到秦蔚一时半刻不会放过自己,便找了个不远不近、熏不着她的地方坐下,侧头点了根烟。

    “……你这什么态度?”

    秦蔚这副咋咋呼呼的样子让陆浔记起了池乔刚刚的紧张,过了四年,还是一只小包子,秦蔚有什么可怕的。一想到池乔,陆浔就不由自主地笑了。

    见到陆浔笑,秦蔚更加不悦,陆浔不想害池乔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敛住笑意,正色道:“你说,我听着呢。”

    “……”陆浔不搭理她的时候还好,忽然这么一脸认真地看向她,她的气势反而被他天生的气场压制住了。

    秦蔚轻咳了一声,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望着天说:“你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消失?是压力大、把和池乔的感情当负担了对吧?现在雨过天晴了,又想起她了所以回头?她是你生活的调味剂吗?遇到事情就扔一边、无聊了再找回来?你别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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