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照纬有点烦躁地转回头,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怕天怕地怕父母的胆小鬼。等胆小鬼蹑手蹑脚地下了车关了车门,冯照纬一脚油门就轰出老远,何苗张了张嘴想说再见没说出口,反而吃了一嘴尾气。

    他发脾气了吧?

    何苗站在原地有点讪讪。

    回到家后,家里两位老师都不在。她是特意算好了时间溜出门的,今天是工作日,两位老师在学校都有课,又都是班主任,起码要到学生下了晚自习以后才能回家。

    马上要考试了,她决定最后抱下佛脚然后早点睡觉好好休息。

    临睡前,外面传来开门声。何苗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脚步声,应该是两位老师披星戴月地回来了。正这么想着,她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开了一条缝,客厅里的光泄进来,借着这光,何苗半眯半睁着眼看到何老师的头钻了进来。

    “睡觉了。”何老师压着声音和身后人说着,顺便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了。

    “睡觉怎么了?老何你让开。”

    “哎算了吧,你就别打扰她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明天我们走这么早,她还没起床呢。到时候你是不是又要说让她多睡会儿,叫我别打扰她?那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打扰她?”

    林老师眼神凌厉,何老师护着女儿的两米身高瞬间缩减回一米七五,这是何老师的实际身高。何老师怂怂地往边上一躲,气势汹汹的林老师就推门而入了。

    何苗紧闭着眼装睡,头顶的灯啪地一下被林老师按亮,“别睡了,我知道你装的。”

    知女莫若母。

    何苗这点遗传了何老师,这时候也不敢死扛着,在林老师的死亡凝视下,怂怂地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今天出去干什么了?”

    这么直的球啊?何苗咽了咽口水,心里飞快地琢磨着到底是如实相告好还是死不承认好,鉴于目前林老师对整个冯氏都成见颇深,在经历了漫长的一秒钟思考后,何苗当机立断选择了死不承认。

    “没有啊,我今天一直在家备考。”

    “是吗?你在家备考还换出门的鞋啊?”

    “没换鞋啊,我这不穿着拖鞋呢吗?”

    说着,何苗指了指床边的居家小棉拖,鞋面上顶着一张傻乎乎的兔子脸,傻兔子正咧嘴对着何苗笑着,仿佛在说:嘿嘿嘿你好傻。

    你才傻呢。

    何苗白了那傻兔子一眼,对上林老师鹰一样犀利的眼睛,冷不丁抖一下。

    不会吧?

    下一秒,林老师就胜券在握地冷哼一声,“何苗我劝你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你回来后确实把鞋子放回原位了,你还以为自己完美犯罪我发现不了是吧?那不好意思了,就是为了防止你完美犯罪,我早上离开前特意抓了一根头发放在你鞋面上,你不换鞋头发掉不了。但是我刚才看了,那根头发掉了。”

    “……”

    要不要这么无间道啊。何苗又咽了咽口水,心口由于撒谎被人抓了个正着而砰砰直跳着,她不敢迎视林老师,俩眼睛转啊转,又转到了那傻兔子上。

    嘿嘿嘿你好傻。

    “……”何苗忍不住扶额,是啊是啊她好傻。

    眼前人影晃动,林老师从床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捂着脸正羞耻着的人,“何苗你现在真的令妈妈很失望,你以前从来不撒谎的,可是最近呢?你自己数数,你都跟爸爸妈妈撒了几次谎了?”

    林老师板着脸,头也不回,“老何!进来!”

    在门边听墙角的何老师一个趔趄,屁滚尿流地进来。

    “怎么了吗?”

    他琢磨着自己必须得说点软话,以他多年和林老师斗智斗勇的经验来说,目前面无表情看似平静的林老师是真的动怒了。至于面无表情看似平静,那应该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现在马上去买个监视器装我们家门口上,省得你女儿明明出门了还否认,有监视器就有证据,我看她还怎么说谎!”

    “……”

    “……”

    父女俩同时哑口无言,大冷的天,何老师都觉得自己有点发热发汗了,搓着手说:“没必要这样吧?都是一家人,装什么监视器呢?”

    “你装不装?”

    “……这大黑天的,我上哪儿找监视器去?要不明天吧?明天我去买,你要几个我买几个,别说装大门口了,小门口也装上,保管何苗插翅难飞!”

    “老何,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我说要你现在就去买,我说就要一个,我说要装在大门口上,你听不懂是吧?”

    “听懂了听懂了,那我这就去?”

    何老师脸上挂着和事佬的笑,俩手还在搓着呢,何苗看着他,真怕这俩手掌搓着搓着就摩擦生火了。何老师嘴上说得好听,可动作堪比龟速,话放出去半天了,可人连门都没走出去。

    这中年老男人被老婆常年欺压,何苗都看不下去了。

    “没必要。”何苗起身下床穿鞋。

    林老师讶然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你说什么?”

    “我说妈妈你没必要买什么监视器,装上了监视谁呢?”

    “……”

    林老师蹙眉,她身后一步一步挪得跟残疾人似的何老师也回过头来,探究地看了何苗一眼,那一眼在说:当然是监视你呀,我可怜的宝贝女儿。

    何苗开始整理衣柜,秋冬季的衣服全一股脑地拎出来,林老师瞪着她,“你干什么?”

    “我搬家啊,我发现我在家还是住不下去,那我就只好自己搬出去一个人住了。”

    “那房子你没退掉?”

    “没退呢,就防着有这么一天呢。”

    何苗手速很快,没一会儿就把要带走的衣服整理好了。

    林老师站在边上看她,看着看着忽然冲上前去把那些叠好的衣服又都弄乱,“谁允许你走了?你现在是关键时期,就该住在家里,你哪儿都不许去!”

    何苗没说话,看着铺在床上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开始整理。刚整理好,林老师又弄乱它们。

    重复来重复去的,后面何老师看得心里发慌,也不打算装模作样去买什么狗屁监视器了,在背后扯了扯林老师的小手臂,压着声音道:“别弄了!你忘了?苗苗以前就是这么离家出走的!”

    但林老师现在哪听得进中年老男人言,当即把何苗那些衣服套上衣架,重新挂回衣柜里去,然后伸出食指,指着何苗的鼻子,“我再说一遍,你哪儿都不许去!”

    “……”

    何苗不吭一声,房间里在林老师那一声吼完了以后顿时变得安静。三个人像雕塑一样谁都没动,不知过去多久,其中一尊雕塑动了动,林老师见何苗要走,马上也动起来,然后是何老师,两位老师2比1死活把何苗拦住,何苗势单力薄逃脱无望。

    “老何!你把她摁住,我去找钥匙把她这房间锁起来!”

    “苗苗哎,你快别挣扎了,一会儿得把你自己给弄疼了!哎哟哟,我是你爸爸,你怎么对爸爸也下嘴咬这么狠呢!”

    接下来是一阵兵荒马乱。

    林老师想跑出去找钥匙,但门口被父女俩挡住了,何老师虽然是中年老男人,但力气还是比何苗大一点的,可困住的是自家女儿,何老师又不敢太使劲,一来二去,反倒被何苗占了上风。

    房间门口就这么点大,这俩人还折腾成这样,何苗几乎是使了吃奶的劲,俩手臂乱抓乱推乱挡,砰砰砰撞上墙壁柜子,何老师一心疼手就一松,何苗就趁这机会蹿了出去。

    刚跑没几步,又被林老师扣住了手腕,她细细的手腕一下就被扣红了,像绑了根粗麻绳似的疼。

    林老师可没何老师这么容易心软,说什么也不放开何苗,何苗窝着气,又觉得两位老师多数对付她少数,心里委屈,撅了撅嘴就脱口而出三个字。

    “别碰我!”

    太凶狠了,狠得两位老师都是一愣。

    “你们到底要控制我到什么时候?!我早就长大了!我早就成年了!为什么管我像管犯人一样?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是监狱!”

    “……”

    “……”

    “我要做什么工作,我不能自己决定吗?我喜欢谁和谁在一起,我不能自己选择吗?你们太过分了,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何苗发泄似的喊完,忽然涌上一股劲,猛地一甩,就把林老师的手甩开了。冲到门口,她连鞋都懒得换,直接开门逃了出去。

    身后林老师先反应过来,对着她背影喊了一声站住,见她连停顿都不停顿一下的,登时气得够呛,何老师忙过来把人拉住,生怕林老师一个冲动就也穿着棉拖一路狂奔出去。

    高层公寓,何苗甚至来不及等电梯,顺着楼梯就跑了下去。

    林老师还在那儿骂骂咧咧地扰民,何老师在一旁好声好气地劝,何苗加快脚速,腿酸了麻了也不管,一直到听不到两位老师的声音了她才停下来,转而出了楼梯间去坐电梯。

    这一晚噼里啪啦地仿佛要炸了。

    到了小区楼下,四顾茫然,她才愣愣地反应过来。没钱没钥匙甚至还没鞋,她穿着棉拖跑得起劲,拖鞋不跟脚,其中一只在奔跑途中和她失散,现在她只有一只脚有鞋,另一只踩在水泥地上,跟个小乞丐似的。

    还好还好,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兜里揣着手机。

    当下,何苗就给不知道正在干啥的钟意打了个电话,她想喝酒。没过一会儿,钟意就开车过来了,两束车头灯唰亮,笔直地把前面那个孤魂野鬼一样的女人照得无所遁形。

    钟意把车停下,蹬蹬蹬跑过去,“苗啊,你这是出什么事了?你鞋呢?头发怎么这么乱?衣服也没穿好……”

    话没说完,钟意就哄着何苗给了她一个抱抱,这会儿何苗倒是挺坚强的,都这么一副落魄样子了,居然没掉眼泪。

    不仅没掉,俩眼还很有神地盯着钟意看,反把钟意看得有点心里发毛。

    “我和我爸妈吵架了,我又离家出走了。”

    何苗简单解释了一句,而后拧了拧眉歪着脸又说,“小意你是不是也出什么事了?我怎么觉得你头发比我还乱?你衣服也没穿好啊……”

    “……还不是急着跑出来接你!”

    钟意啪地一搂何苗,把人带到车边,“走!不是想喝酒吗?带你喝个够!”

    到了车里,何苗才发现余润朗也在,同样是乱糟糟的头发和没穿好的衣服,他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看到何苗坐进车后座,这小姑娘还一点自觉都没有,睁着一双无辜的眼,说:“咋啦?你俩也吵架啦?”

    余润朗看着后视镜勾起一边唇,这表情是在笑,但怎么看也看不出一分高兴,“吵什么架啊,我俩那是打架呢,差点要闹出人命,结果呢,正在进行时被你一个电话喊停了,何苗我谢谢你啊!”

    “……”

    何苗愣愣的,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余润朗这咬牙切齿的样儿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谢谢她啊,她扭脸去看另一边的钟意,车里打着灯,灯光下钟意的脸莫名其妙地红彤彤,她本是对着后视镜整理自己,听到旁边余润朗意有所指的话,一个嗔怪的眼神瞪过去,捶了他一下,“你给我闭嘴吧,下车,跟我换个位置,你来开车,我坐后头陪苗苗去。”

    余润朗抱着手臂瞧了钟意一眼,两个人在车里进行了一下眼神上的交流,几秒后,余润朗被ko了,拧起两道那啥求不满的眉,一边那啥求不满地揉了揉自己的鸡窝头,一边乖乖认命和钟意换座位。

    车开动了,很快到了某个酒吧门口又停下了。

    这酒吧由于钟意工作的原因,她常来,于是轻车熟路地把后面俩人带到她常坐的卡座坐下,她招手要了酒,三个人团团坐,还挺显眼的,周围人路过都要有意无意地看两眼。

    咋回事啊?这仨咋头发衣服都乱七八糟的呢。

    余润朗懒得在意,何苗懵得没在意到,只有钟意怪不好意思的,把在车里整理了一半的自己再整理了一番,这么会儿功夫,酒就上来了。

    不是红的也不是白的,这里有厉害的调酒师,所以钟意点了几杯鸡尾酒,她和余润朗酒量都还可以,一两杯下去就跟喝水一样,何苗就没这么海量了,从小被父母管得严,滴酒不沾的人,这时候才喝了小半杯,脸颊就有点微微泛红,再继续喝下去,眼睛都眯起来了。

    可看她的样子,根本没半点想停下来的意思。

    钟意给余润朗打了个眼神,余润朗离开卡座,没过一会儿,一口气端了好几杯鸡尾酒回来,何苗眯着眼睛想数数这里有几杯,但她眼前好像有重影,怎么数都数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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