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楼白院子里的常青树下挂着两个秋千,旁边还有石凳石桌。

    秋千是因为关玉儿小时候经常来玩装上的,石桌从前经常摆上点心。

    十一二月石的天已经有点冷,但关玉儿想在外头,她坐在秋千上慢慢的说话:“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方金河?”

    关楼白早就料到她要问,他说:“我在上元见过方金河,此人在上元江湖人称‘太岁’,做过诸多恶事,向来无法无天,混的是江湖是黑道,这样的人,我怎么放心玉儿和他过?”

    关玉儿一点也没有惊讶,她甚至表情都未变:“这些我知道的,但是哥哥说他做了恶事,可有亲眼所见?哥哥都说‘江湖人称’了,想来也没有亲眼见过,不过道听途说,别人说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对我好不好,才是我亲身体会,这才是不假的。”

    关楼白无奈的笑了一下,他确实没有亲眼所见,就算是见他拿着枪,却也没有亲眼看见他杀人,然而断案都不是亲眼所见,多多少少能推断:“玉儿不过十几岁,外边的人骗人可厉害了,你觉得是好,也许是骗人的,你不知道有些人坏到什么程度。”

    但是关玉儿是见过,比如喻中明,就是这样的骗子,他骗了钟言。

    方金河也是这样的骗子吗?

    “那我有什么好谋求的?”关玉儿本质上和哥哥有着同样的执拗,认定了的事就是对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她说:“钱财?权势?这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咱们关家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哥哥觉得他骗我,会对我不好,总得有个依据吧?”

    “玉儿怎么想到别的,他谋求的是你!你这样好,他就使了手段娶了你!别的我不知道,这一点我是肯定的。”

    关玉儿笑了起来:“哦,原来是这样哦,这样也不坏,我也挺喜欢她的呀!”

    关楼白叹道:“你又不认识什么人,父亲随便算了算八字就把你嫁了,现在都说是‘自由恋爱’的,倘若你嫁的是另外一个人,也是这样喜欢,他和别人没什么区别,他就是料定了这一点,这是骗人,骗你不懂!”

    “哥哥怎么觉得我不懂?”关玉儿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哥哥还在为我做决定,哥哥还在把我当小孩子,可是哥哥,我其实比你懂得更多。”

    关楼白抿了抿唇,听见关玉儿说:“哥哥并不知道我要什么,怎么样会开心。”

    关楼白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关玉儿,何琼香都比他了解得多,他从小到大是有求必应,但是从来不知道关玉儿为什么要这个东西,在他眼里关玉儿是一朵需要呵护的娇花,看着就赏心悦目,看着就让人高兴,柔弱、易碎,需最好的待遇、不受一丁点风雨,不然就会枯萎。

    关楼白轻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从小到大都是我带着你玩的,吃饭睡觉都是我哄着,我是最清楚你怎么才开心的。”

    关玉儿盯着他:“可是我今天就很不开心了,我想让大家都开心,可是哥哥总是要挑剔方金河,还和父亲母亲说一些让他们担心的话。我是知道哥哥是担心我、想为我好,但是怎么是最好,只有我知道!”

    关楼白冷笑道:“ 那个方金河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吧?你什么都向着他,他哪点值得了?他一点也配不上你,他就是骗你的,他过去是什么、他娶你是什么想法,你什么也不知道!你等着,我会揭开他的假面的,让你看看这家伙是个什么玩意!”

    关玉儿一下子就从秋千上站了起来,她眼睛红红的,直直看着关楼白:“哥哥要做什么?”

    “这些事玉儿不用知道,玉儿只要在家里好好地就够了。”

    关玉儿简直要气哭:“哥哥还是这样油盐不进!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都嫁人了!什么都是你来做吗?哥哥在外面上学这么久,我在家里好好地活到现在,哥哥还认为的不能做正确的决定吗?但是哥哥,你又做了什么正确的决定?”

    关楼白张了张口,想答一两句,但是关玉儿的话语毫不间断:“哥哥才是一直没有长大的人,哥哥只是身体长大了,其他的都留在过去呢!父母这样想你盼着你回家,你回家了做了什么?昨天回家的吧,今天父亲母亲就是忧心忡忡,满脸担忧,母亲还哭了!你从来不会为别人着想,也从来不听意见,你就是自己武断地做决定!没有想过别人会不会伤心!”

    关楼白愣愣地站了半晌,这是关玉儿第一次这样强烈的反抗,从前的哭泣与撒娇,其实都是顺从,但是这一次她是在指责。

    关楼白的眼睛缓缓垂下,他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声音很轻:“玉儿是讨厌哥哥了吧?”他声音很淡,“哥哥就算是不在家里,不在身边,其实对玉儿也没什么影响,还有很多人陪你玩。而我回家了,玉儿反而会觉得不适应,是吗?”

    关玉儿蹲在地上,捂着脸一下子哭了起来,关楼白一窒,立刻过去哄她,关玉儿一边推开他,一边哽咽:“你别过来!你哄不好的!就是因为你才哭的!哥哥说了这样令人伤心的话!就是因为格外在意,才伤心的!哥哥就是凭借这一点才这样为所欲为!对!我就是讨厌你,你再说一句这样的话,我就更讨厌你!”

    关玉儿擦着眼泪慢慢站了起来,她扭过头,刚走了两步,关楼白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去哪里?”

    关玉儿瞪了他一眼:“当然是回家,因为哥哥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感受,我在这里会哭更多。”

    关楼白看了她许久,态度终于软了下来:“我不说什么话了,我就听玉儿说。”

    “哼。”关玉儿一边擦眼泪一边开口,“反正我说什么,哥哥都不放在心上,说了也没用。”

    关楼白突然笑了一声:“玉儿怎么知道哥哥没放在心上?”

    关楼白其实比任何人都放在心上,只不过他的想法是难以改变。

    “因为你反驳我,然后左顾言它!”

    关玉儿说得没错,关楼白就是左顾言它,因为他不想正面回答关玉儿,回答的并非关玉儿要的答案。

    “那玉儿能反驳哥哥,哥哥就不能反驳玉儿了?”关楼白的声音很轻,他拿出手绢给关玉儿擦了擦眼泪,“玉儿这样霸道呀?”

    关玉儿缓了缓情绪,坐在凳子上,打了会儿哭嗝,她瞥了眼关楼白,声音沙沙软软地:“嗯,那我就是这样呀,哥哥听不听我说话?”

    关楼白坐在她对面,垂着眼睛看她,有种温柔哄唤的意味:“玉儿说什么我都听。”

    关玉儿开始慢悠悠的说话了。

    “哥哥不要让父亲母亲担心呀,有什么想法要解释什么说出来就好,不要憋在心里。”关玉儿看着他,“有什么事咱们俩可以先商量的,父母年纪大了,一愁就白了头发、长了皱纹,哥哥没有发现吗?父亲的白头发更多了。”

    关楼白一愣,关玉儿的心果然比他细很多,他其实还没有关玉儿懂事,何琼香也说得对,关玉儿想了多少周全。她看起来总是在撒娇在无理取闹,要什么得什么 ,但是她大多数是在为别人想的,她的眼睛比他看得细致得多,也更加体会他人的心。

    而且,关玉儿说的那句“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先商量”,一下子就让兄妹俩仿佛更是亲近了,关楼白心里沉沉的石头轻了一点,他认真思考了关玉儿的话,做出了回应:“是我有欠考虑,玉儿说得对,哥哥让父母忧心了。往后有什么事,我们俩先商量。”

    关玉儿弯着嘴角笑了一下,接着说:“还有就是,哥哥不能针对方金河,不能做有关他的不好的事。”

    关楼白的眼睛微眯,他刚想开口,又听见了关玉儿的声音。

    “他不好我就不好。”关玉儿的眼睛看着他,“要是他因为哥哥倒了大霉,我会更加不好。因为我很喜欢他,也喜欢哥哥。”

    “所以哥哥,如果是这样,我会讨厌你,我不是说说而已。”

    第47章 工作调动

    关玉儿和方金河最终还是回了家,而第二天关楼白就去了上元, 接着连忙赶到了东北。

    这一次关楼白也只在家里不过两天, 与十八岁那年不同, 这回他本来想在家里久一点, 但公事着实紧迫, 不得不早早离家。

    关楼白离开的那日, 钟言来了平阳, 进了方公馆做客。

    “我是来辞行的。顺便来看看你,昨天我回家,听说方先生来了钟家找你, 而后你两个也没再来, 听管家是方先生在找你, 没有出什么事吧, 玉儿?”钟言看起来并没有受喻中明欺骗的大影响,她的精神很好。

    “没出什么事。”关玉儿当然不会说喻中明做了什么事,这只会勾起钟言的回忆,难免要伤心,她现在更在意钟言的那句‘辞行’, “辞行?言言要去哪里?”

    钟言笑道:“我这大半月都告假在家, 一来是弟弟成婚,二来是我同学在上元给我谋了事,是去银行, 工作还是不错的!”她顿了一下, 眼眸动了动, “免得在家里给我乱七八糟的相亲。”

    关玉儿非常有默契的不提喻中明,她笑道:“那好呀,到了上元要记得回信嗷!回家的时候我去找你玩!”

    钟言嘻嘻笑着拉着关玉儿的手:“商会要是放假,玉儿来上元玩呀,上元比德都好玩多了,吃的、穿的可多了,得挑选得眼花缭乱!”

    “那当然,言言可要带我玩耍!哎呀方金河都不知道挑衣服,女孩子的东西他可不懂的!我才不要他和我逛街呢!”

    “我哪里不懂了?”方金河正好从门口进来,看见钟言,先点了点头作为打了招呼,而后又说,“你的头发也是我梳的,珠花是我挑的,你可以问问钟言,好不好看!”

    关玉儿红着脸瞪了他一眼,钟言在一旁掩嘴笑,方金河把公文袋放在桌子上,下人立刻沏了茶。

    关玉儿瞥了他一眼:“今天不是有事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呀?”

    方金河喝了口茶,轻轻地笑:“哪里有什么事,大舅子见我就厌,今天送他出远门,我这不是回避一下么?”

    关玉儿翻了个白眼:“说实话!”

    方金河这才把公务袋给了关玉儿:“上头下了文,调我去上元。”

    关玉儿一愣,一旁的钟言也惊讶,而后乐道:“那玉儿是不是要一起去呀!”

    方金河看着关玉儿:“听说钟言也去上元,要不你也跟着我去,好不好?你们俩玩得这样好,在上元也是有伴的!”

    关玉儿想了片刻,才说:“我先和父母说说。”

    ……

    关玉儿犹豫不决实属常情,关楼白不在平阳,要是她也远离了家,父亲母亲总是孤单了些。

    方金河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想说话时捎上钟言,钟言也在上元,这样关玉儿想去上元的几率要大些。

    方金河当然是想关玉儿和他一块去,他可不放心关玉儿一个人在平阳,他恨不得兜着捧着挂着时时刻刻将她放在身边,倘若一年半载的不再身边,那可不是要想得要命?

    钟言今日就出发,方金河又一个礼拜的准备,当然是不能同时去的,而且她还要说动关玉儿。

    “我也不知道这样突然。”方金河摘下了眼镜,又给关玉儿敲了个核桃,“上元那边的商会会长出了点事,正巧我在这里有些作为,就立刻要调我过去。”

    上元的商会会长并不是什么出了点事,而是被人杀了,方金河在这边有了业绩,上头自然是看重了点,而且上元比中区重要得多,局势十分复杂,平常人驾驭不了这个职位,上头大约是考虑了许久,才决定了方金河。

    他不接吗?当然不能,这是晋升的机会,但是机会往往是伴随着危险。

    方金河并不认为躲藏着、蛰伏着、不争不抢的就是全然安全,明眼人都能看出已经出事了,如今局势开始乱了起来,要是没点本事将来只能听天由命。

    方金河从来不是听天由命的人,更何况他现在有了媳妇,将来还会有孩子,他得为他们考虑得周全。

    对于要不要将关玉儿带在身边,他做过很理性的思考。倘若他是有什么危险,关玉儿肯定是一并受牵连,然而如果他在上元,关玉儿在平阳,如果关玉儿有什么事,难免会不及时。

    上元和平阳其实并不远,赶路的话一天一夜就到了,关玉儿在平阳反而更不放心,而且方金河的人,大多是在上元。

    所以关玉儿在上元才能更安全。

    关玉儿皱着眉头:“要是我也去了上元,父亲母亲都没个照应了。”

    方金河摸着她的手吻了一下:“宝贝儿真是孝顺,要不咱们先问问父亲母亲?”

    向来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其实关玉儿对于娘家本来不必这样照应,只不过是关楼白出门在外,关玉儿的担子自然是重点儿的。

    结果回关家一问,关父关母居然是没有强留。

    其实关父是不同意的,但是何琼香却比他想得更多。

    夫妻两个,特别是这样年轻没个孩子,倘若不在一起,分居两地太久,难免会生分,而且上元是这样的花花世界,关玉儿若是不再方金河身边,他有了别的女人,关玉儿岂不是要憋屈得要命?

    如果这个是他儿子,她肯定要留在身边,或者是儿媳妇在家里,儿子出去打拼也是一样。因为在何琼香眼里,就算儿子再娶一两个姨太太都是稀松平常。

    可是女儿就不一样,她得帮着想办法、教她如何把住丈夫的心,最好是杜绝有什么姨太太。

    她见过许多这样的例子,好比那位沈太太丈夫在外边做生意,回来后就休了妻,当然这也是沈太太自己作死。

    但是更多的是,丈夫在外边有许多情人,回家后再也不将妻子放在心上,关玉儿还这样年轻貌美,倘若枯萎在家里、守着活寡着实是太委屈。

    何琼香明明白白把这些和关玉儿说了,还把道理告诉了关老爷。

    关老爷觉得她想得太多,但是道理确实是的,而且女儿和儿子不一样,嫁出去的女儿是随夫家的,她能来问父母,想着父母、想着如何照应,已然是孝顺。

    而且方金河也陪着她一块来,如此大度听着娘家的意见,关老爷对他放了九成的心。

    再也关老爷如今只有四十五岁,年纪不大,关家也是大富大贵,仆从无数,下人都是些忠心实在的,旁系、黎家的关系都十分亲厚,关父关母身体还算硬朗,何琼香懂得养生,关玉儿不在,影响是不大。

    只是会想念。

    关玉儿回到方公馆已经决定和方金河一块去上元,屋子里很暖,关玉儿穿了件束身的旗袍坐在软椅上,方金河在忙里忙外收拾东西。

    “这张画是玉儿亲手画的,我也想带!”

    关玉儿想起身给他指手画脚一下,方金河立刻乐呵道:“啊呀宝贝儿不要这样心疼我,我一个人就够了,收拾这些小意思!”

    关玉儿翻了个大白眼:“你是要搬家吗!花瓶也带,画也带,还有衣服鞋子首饰的,要装几大车呀!”

    “就这么一点。”

    关玉儿转头看见几大包行礼,这还一点?光行礼就得装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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