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宝等的是个看得见的人,他等的,却是人人口中的一个虚幻。

    轴的,岂止是银宝一个。

    “随他去吧。银宝不傻,总有一天会明白的。”金宝暗暗叹了口气,换了话题道:“姐夫呢?”

    “方才二王爷来了趟,这会两人在屋里下棋呢吧。”

    当年齐峰叛变,归来时,齐岳面上虽是待他如初,没动他分毫,到底还是将他囚在了京城。自那后,齐峰对皇位倒也看得淡了,自个儿彻底变成一个闲散王爷也就罢了,平日没事便来寻长安下棋,时常一下下一宿,长安说要睡觉,他都不放人。

    若不是齐峰有子有女,秋娘当真以为齐峰对长安存了什么心思。很久以后,秋娘才辗转从皇后娘娘那里得知,齐峰那是同皇上打了个赌,看悍妇杜秋娘什么时候忍不住会对齐峰下手,撵他出门,用得又是什么法子。

    可当时秋娘却并不知道,当时,她不过是秉承着,你不让长安睡觉,我也不让你好睡的这种念头,直接将齐峰的悍妻,大周国的公主邀请到了范府。

    当夜,齐峰便乖乖回了家,他立下要在范府住上半个月的豪言壮语彻底破了产。

    可找长安下棋,依然还是齐峰最大的爱好,这直接影响了秋娘交公粮的质量和次数,几次三番之后,秋娘真想在府前贴张大字:二王爷与狗勿入。

    金宝说话间便见秋娘的脸色微变,似是在做咀嚼的动作,顿时感觉一阵寒风吹过,忙追了两步赶上秋娘,她却停下了脚步。

    金宝转了视线,便见着这般景象――当朝二王爷齐峰和当朝丞相范子正,贼头贼脑地躲在长安的书房门口,透过窗户往里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秋娘悄悄走近,两人竟也没发现,仍旧看得津津有味。

    秋娘索性又走近了一些,待听到屋里传来饭圆的声音时,心头突然传来一阵不详的预感,当下,她便往里一看,心里不禁一阵肉疼:又一个青花瓷瓶碎了,那可是她最喜欢的一个花瓶啊!!!

    屋里头,两个小鬼正凑在一块。其中瞧着虎头虎脑的呆小子指着那碎成一滩的瓷片低声道:“饭圆,你又把娘的花瓶打碎了。这一次,我绝对、肯定、一定不会再帮你扛黑锅了!”

    “我什么时候让你帮我扛黑锅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看着极其水润的小姑娘大着声音吼道:“死齐小山,你别胡说!”

    “说了我叫齐泽,不叫齐小山了!”齐泽睛一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他好歹比饭圆大上两岁,即便是一刻钟,那也是他哥哥对不对!便是饭团见了他,也要唤他一声哥哥的,怎么这个饭圆脾气就这般大!

    自记事起,每回遇到饭圆,他就没落到过一次好。

    不就是圆乎乎的,脸蛋红扑扑的,比较可爱么,有什么了不起啊……齐小山恨恨地看着水嫩的饭团的脸。

    哼,终有一日他要捏上一把!

    哦,不对,眼前这花瓶他得先解决,当下,他便掰着手指算道,“上回你摔碎了爹的水洗,上上回,你剪掉了爷爷的胡子,还有上上上回,你把娘的凤凰荷包绣成了野鸡……”

    “诶诶诶……”见齐小山果真如数家珍,饭圆连忙捂住他的嘴,方才的豪情顿时折了一半,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身边,低声道:“呀呀,别说了,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么……”

    “你总算记起来了?”齐小山有些得瑟。

    饭圆脸一红,“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呢!”

    什么,都扛了黑锅了还能小心眼!齐小山不干了,摊开五指又开始算道:“每回你闯祸我都背黑锅,你爹你娘不说你,可让我父皇知道了,我的屁股可都要开花的!你试试被人打屁股,可疼!”

    “真的疼么!”饭圆咽了咽口水,看看齐小山比起自个儿大了不少的屁股,小心翼翼道:“我娘生气的时候,总嚷着要打得我哥哥屁股开花,打多了,屁股真的会开花么?”

    “当然会!”齐小山得意地吓唬饭圆道:“你再敢让我背黑锅,我就告诉你娘,让你屁股开花!”

    “那……”饭圆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你都被打了这么多次,你先给我开个屁股花儿看看呗!”

    “……”

    “饭圆你太过分了!男女授受不亲,你竟然要看我的屁股!我要告诉你娘去,哦,不,我要告诉我父皇!”齐小山当下脸一沉,转身便要走,怎知走了好两步,一转身,饭圆却是安安稳稳地坐在桌子边,衣服好整以暇的模样。

    “你不怕你娘了?”齐小山试着学他爹挑个帅气的眉,学了几次之后,觉得有些怪异,遂放弃。

    “我怕啊。”小个子有些圆乎的饭圆眯着笑眼看着齐小山,也掰着手指算道:“上回不知道是谁,被一只鼠妇吓地直叫蟑螂,抱着我直跳脚,还差点哭出来。”

    “饭圆!”

    “上上回,又不知道是谁,骗我去河边看鱼,结果推我入水,差点淹死我。求了我半晌别告诉爹娘。”

    “饭圆……”

    “上上回,还不知道是谁,偷了饭团的那套《齐赋》又不小心弄丢了。要知道,饭团那个书呆子,最宝贝的便是那本书了。这几日他正跟着爹爹练拳呢,不晓得练好了没有。”

    “好圆圆……”

    “上上上回……”

    齐小山都快哭出来了,伸手摇了摇饭圆,见她还要数,竟是蹭蹭跑到了门边,熟门熟路地将那瓷片打扫干净,啪啪弄净了双手,方才捏了捏饭团的胳膊道:“你别念了,咱们讲和!”

    “那这青花瓷瓶?”

    “我宫里多的是,我让父皇送一个更好的给范伯伯!”

    “小山哥哥你真是好人!”

    屋子里渐渐恢复了原本的声响,两个小鬼的谈话声有一搭没一搭的传出来,外头的四个大人早已经石化。

    “你家闺女可真会拿人短处。”齐峰感叹道。

    “拿钱来。”长安一摊手,“方才说好的,我闺女赢了,你给我十两银子。”

    “你至于么,不过十两银子……”齐峰心不甘情不愿地掏银子,正待交给长安,眼角却是扫到后头的人,失声一下“啊”了出来。

    秋娘正想说“长安,你能耐了哈,敢拿咱闺女打赌”,小饭圆已是蹦蹦哒哒地举着一小个钱袋子,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满脸兴奋兼喜庆地喊道:“娘,娘,我又找到爹藏在花瓶里头的私房钱,这次的可真多……”

    长安缓缓慢慢的转身,阳光灿烂的院子里,美貌如初的秋娘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头顶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长安却是踱着欢快的步子,带着些许讨好些许委屈些许讶然的复杂神色,蹭到了秋娘身边,低声唤道:“秋娘~”

    “嗯?”长安的呼唤绵转柔长,秋娘的回应春光明媚,可就在她低头的瞬间,一股恶心又冲上心头,她禁不住,便是一声干呕。

    头顶上的人一如当初那般,又愣在了当场,许久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确认道:“秋娘,你,你,你,又……有了?”

    喜鹊枝头叫,好事要来到。

    这四喜临门,再添一子,喜么?喜!

    重生小娘子的幸福生活,这才刚刚开始呢!——

    ☆、番外 相公在侧花满房

    “范长安,范长安。”

    小小的范长安刚到安平村不久,一个拿着小棍子地上写字。正埋头苦干时,他的肩头却是“啪”一下,被打了。

    他的白衣裳上,顿时一个黑手印。

    玩儿地一身泥的杜秋娘眯着笑眼他身后探出脑袋,装作大模样蹙着眉道:“范长安,这鬼画符呢?跟去玩儿吧!”

    范长安低着头,不想搭理杜秋娘。

    这是杜秋娘从祖母那知道他名字后,第十六次拍脏她的衣服,虽然每次他都不理她,可她就是有办法自娱自乐。

    这个小姑娘,真呱噪,范长安暗自想。

    “范长安,爹今儿又跟娘吵架了。爹嫌是个女儿,他很不喜欢……”杜秋娘又开始唠唠叨叨了,范长安算了算,这是她第二十次他身边自言自语。他其实不想听的,可杜秋娘说多了,他也听了一两句。

    每回说,杜秋娘都是要落泪的。可抹干了眼泪,杜秋娘又会欢天喜地地拉着他去玩儿,到时候,眼泪鼻涕又全他的衣服上。

    真是个麻烦的东西……范长安皱了皱眉头,鼻子上起了个小褶子。

    范长安这回躲了一躲。杜秋娘手落了空,狠狠地揪了下他的耳朵:“范长安,竟敢躲开!”

    揪完,她拍了拍手,喜滋滋地走了。

    这个悍女!城里的小姑娘都是软软糯糯的,她却全是刺!不喜欢!

    范长安又下了个结论。

    几天后,范长安一个角落里,见到了哭哭啼啼的杜秋娘。他第一时间便想溜开,可杜秋娘一向张牙舞爪,她这么蹲着哭,他有些担心了。

    “喂,没事吧。”范长安戳了戳杜秋娘。

    “才有事呢。走开!”杜秋娘闷着声,肩膀抽搐了两下。

    “爹打了吗?”范长安低声问道,见杜秋娘抽地更厉害,他索性也蹲下来,自言自语道:“有爹娘挺好的。娘死了,爹不要了……只有祖母。”

    “那难过吗……”杜秋娘显然刚哭过,哑着声音弱弱问道。

    “嗯。”范长安点了点头,“娘说,男子汉不能哭。所以难过也不能哭。”

    “那……那蘀哭一哭吧。哭过了,就不难过了。”小小的杜秋娘拉过范长安的手放手心里,“但是哭的事情,不许告诉任何哦。”

    “好。”范长安点头。

    得到承诺的杜秋娘低着头氤氲了片刻,果断开始大幅度掉眼泪。直哭得昏天黑地,连带着范长安的部分一下子哭出来。

    范长安侧着头想,或许他一辈子都看不到比杜秋娘更能哭的。

    事实上,杜秋娘一辈子也就这么哭过两次,都教他遇见了。

    “范……范长安,哭累了,还难过么?还难过就接着哭。不难过的话,就停了……”杜秋娘哭了半晌,抽抽搭搭问道。

    “不难过了。”范长安蘀她抹了泪。

    这一抹,杜秋娘顿时觉得范长安是她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她不喜欢别看到她哭,杜秋娘一向张牙舞爪,若是让看到她哭,那帮孩子会笑话她的。

    可范长安不同,范长安不同村里的孩子说话,即便他会说话,可秋娘觉得,只要他应下的事儿,他便能做到。

    更何况,今日,她蘀范长安哭了,范长安还安慰了他。

    这就是交情了。

    “范长安,带去看他们玩儿吧。”

    杜秋娘拉着范长安便躲一旁看村里的小孩们玩“成亲”的游戏。

    这个游戏,曾经是杜秋娘最喜欢的。

    平日里,杜秋娘总轮不着当新娘,所有的都认为,她最适合的形象,还是当严肃的家长,所以,尽管她垂涎了这么多次新娘的角色,可她总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所以,后来他们再玩时,她就只看,不演。

    “如果将来成亲,绝对不要被盖着盖头坐轿子里闷着。成亲,新娘子就是最漂亮的,自然就应该由自家的相公牵着手,昂首挺胸走大路上。前头有锣鼓队开路,后头有红顶花轿殿后,不坐也够气派。还要穿一身红色的嫁衣,耀目显眼,教天下都晓得的美!说对吧,范长安!”

    小小的杜秋娘坐范长安身边,抽着鼻涕问道。

    “不知道……”范长安缩了缩身子。

    “不知道!?范长安,才蘀流了这么多眼泪,要记得,说的都是对的!”杜秋娘伸出手便去揪范长安的耳朵。

    “哦。是对的。”范长安低声道。

    “可是,杜秋娘,如果以后还是这样凶,确定有娶么?”

    “怎么不会!”杜秋娘梗着脖子问道。一旁,又心虚地望着自己还揪着范长安耳朵的手,弱弱道:“应该会有娶吧……”

    范长安不说话了。

    杜秋娘想了一想,低声道:“范长安,如果将来没要,就把领回家吧……”

    “不要,这么野蛮!会天天揪耳朵打的!”范长安断然拒绝——杜秋娘同村里男孩打架时他可看过几次,杜秋娘次次不落下风,照她这个势头,他若把她领回了家,他能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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