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三年七月,惠帝以连日珠潜入麟趾宫盗取本国机密、焚毁宫室为由,强势对匈奴宣战。

    车骑将军赵破虏率三万骑兵从高阙出发,另有六路大军分别从朔方、右北平出发,由赵破虏统一指挥,共同出击匈奴左贤王部。

    其时匈奴左、右贤王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龟兹、羌;而单于之庭直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

    因其居无定所,左贤王认定赵破虏的军队根本不可能到达自己领地,如往常一样喝到酩酊大醉。是夜,赵破虏带领兵马长途出塞六百余里,杀了左贤王个措手不及。左贤王在醉梦中被打杀声惊醒,带着爱姬,由数百精壮骑兵护着,奋力搏杀才得以突围北去。

    这一仗可谓战果辉煌,抓获左贤王帐下小王十余人,俘虏匈奴男女民众一万五千余人,牲畜数百万头。

    惠帝龙颜大悦,派使臣持大将军印到边塞迎接,就地任命赵破虏为大将军,统辖所有军队,加封食邑六千户。

    再说魏无恙,被惠帝拜为骠骑将军,亲率一万骑兵从陇西出发,翻过乌盭山,讨伐匈奴邀濮部,渡过狐奴水,前后经匈奴所辖五国,拒战者诛之,归附者赦之,转战六日,越过焉支山一千多里,与浑邪、休屠二王遭遇。

    两军经过一番激战,浑邪、休屠二王不敌败走,魏军擒获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等大小头目,斩首八千九百余级,还缴获了休屠王的两个祭天金人。

    魏无恙引残兵而回,行至皋兰山下,遭到匈奴折兰王和卢侯王的阻击。他指挥士卒与敌展开短兵鏖战,杀二王全歼敌军,胜利回师。

    消息传回丰京,惠帝加封魏无恙食邑二千户,在朝上当着文武百官大赞:“转战数千里,一战即断匈奴右臂,此种长驱深入之机动闪击攻势,开中国战史之先河。”

    惠帝心情好,看后宫诸人就觉得顺眼不少,初一众夫人来拜见张皇后时,他居然也现身了。这还是送走姬太后,刘炽首次出现在后宫,一个对生母都这么冷酷无情的人,照说应被众人敬而远之才是,但事实正好相反。

    见到他来,张皇后喜笑颜开,连忙起身拉他到主位就坐。众夫人也是又惊又喜,眼巴巴盯着他,哪怕被他扫上一眼也是好的。

    自己郎君被人这样虎视眈眈瞧着,纵使贵为一国之后,心里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张皇后心下微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强打精神跟刘炽说话。

    认真说起来,刘炽并不是一个好郎君也不是好夫主,心思深沉,喜怒无常,翻脸无情。但他就是有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迷恋、沉沦、欲罢不能,被他疼爱过,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其他男人。

    张皇后对着刘炽巧笑嫣然:“陛下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呀。”

    刘炽大笑:“是啊,阿阑,我真的好快活,我们打败匈奴拿下河西了。”

    他嘴里喊着她的闺名,笑容灿烂爽朗,眉眼可入画,温柔得一塌糊涂,像极了他们初婚的样子。张皇后看得痴了,几乎要醉在他清亮无匹的眼波里。

    有多久他没这么喊过她了,又有多久他没这样对她笑过了。她在案下悄悄握着他的手,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回握住她。

    “阿炽……”张皇后动情地呢喃。

    “陛下,”就在刘炽低下头仔细倾听时,一道娇羞的女声打断她的话,也打破了他们之间难得的旖旎时光。

    明月夫人歪着头,娇憨的模样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女郎:“陛下,人逢喜事精神爽,刚好女妾这里也有一件喜事,要不要女妾说给陛下听听,凑个双喜临门?”

    “好啊,我倒要听听夫人能有什么喜事,说得不好可是要受罚的。”刘炽看着明月夫人笑,不知不觉松开了张皇后的手。

    张皇后的指甲掐到肉里,迷蒙的双眼顿时变得清明。心情好了,佳人娇.啼,就忘了身边还有个阿阑,就又变回多情的帝王。

    “陛下,真是巧了,妾也有一桩喜事,妾刚得件奇珍异宝,想请陛下品鉴一下,不知道打不打扰……”她歉意的目光扫过刘炽和明月夫人。

    “你我夫妻,说打扰就见外了,嫡为大,皇后先来吧。”刘炽不在意地挥手。

    张皇后眉眼含笑,拍拍手,一群歌舞姬打扮的女子鱼贯而入。只见正中一人着粉色罗裙,身材纤细修长,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其余诸人着绿色罗裙,将她团团围在中间,翩翩起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粉裙女子开口清唱,燕语莺声,娇翠欲滴,刘炽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了。

    她不光会唱,还会跳,舞姿款款,婀娜动人。旋转起来的时候,长长的裙摆像朵盛开的菡萏花,配着她足下的粉色歧头履,好看极了。

    刘炽死死盯着她的双脚,像要在她脚上盯出洞来。

    他从座上站起来,缓缓走到女子身前,轻轻一拉就把她困在怀里,众人全都看傻了眼,只有张皇后含

    笑的眸子飞快闪过一丝阴霾和厉色。

    “陛下,云姬可是妾新得的宝贝,她容色过人,歌舞双绝,陛下难道要跟妾抢人?”张皇后带笑的声音适时响起。

    刘炽没有搭理她,抬着女子下巴,让她的脸呈现在众人面前。

    殿内响起阵阵抽气之声。

    果真如张皇后所说,女子长得极美,与张皇后不相上下,但她年纪小,更显清纯妍丽。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妙目像会说话似的,明眸善睐,秋水含晴。

    最吸引刘炽的是那张樱桃小嘴,红红的,软软的,像裹着蜜糖,诱人一亲芳泽。

    “你脚上的歧头履哪儿来的?”他哑着嗓子问她。

    云姬低头看了看脚上簇新的丝履,落落大方道:“回陛下,婢子的家乡在右北平,我们那里的女郎人人都爱穿这样的歧头履。”

    刘炽忽然脸色微变,右北平是燕国故地之一,难道真的是她?

    “皇后,借你的人一用。”不待众人反应,他打横抱起云姬走了出去。

    众人惊呆了,明月夫人气红了眼,她有预感,这个云氏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专门来给她添堵的。

    刘炽一路抱着云姬来到麟趾宫后阁,将她放在窄床上,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只同款的粉履,轻轻一套就穿到她脚上。他又将粉履脱下来与她穿过来的两只歧头履比较,结果三只丝履的大小完全一样。

    他的眸子黑得发亮,当初明月奴只穿进了一只丝履,眼前这个却是穿上了两只!

    “真的是你!”他不由分说地攫住她的樱唇。

    良久……

    “乖,别怕,”他扶住她颤抖的身子,“我不会再那么对你了,告诉我,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婢子叫云梦。”女子葱白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衫怯怯道。

    她可真白,跟以前一样白,刘炽微笑着。

    “名字很好听,似水流年,佳期如梦,梦了十年,终于梦到你了,你就是我的阿梦。”

    刘炽并未将人还回去,而是直接留在了麟趾宫后阁,还在未宠幸的情况下晋封为云夫人。消息传来,后宫哗然,明月夫人更是气得肚子连连作痛,一天传了三回侍医。

    椒房殿里,张皇后一动不动地枯坐了许久。蓇蓉看得难受,劝道:“皇后,您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坏了身子。”

    张皇后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有什么好哭的,陛下终于厌倦了明月奴,齐王离太子之位又近了一步,我该高兴才是。”

    “现在太后也不在宫里,后宫以我为尊,我更应该高兴。不就是个女人嘛,不是云梦,也会是李梦,张梦,王梦,十年了我早就习惯了。他心里放不下的人,就会不停追逐,直到梦醒的那一天为止,又或者他更愿意一辈子沉浸在梦里不愿意醒,谁知道呢。”

    蓇蓉被她说得潸然泪下。

    第29章

    七月底赵破虏和魏无恙班师回朝,军队驻扎在丰京城外六十里处,惠帝不仅亲自出城犒军,还对立功将士各有奖赏,并拉着赵破虏和魏无恙同登御辇回宫。

    赵破虏时隔二十年再度踏上故土,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当年离京时,他才十八岁,如今两鬓斑白却还是孑然一身,他上不愧天,下不愧君,唯独愧对生身父母,若不是还有两个兄弟侍奉在父母身边,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刘炽将他的失落看在眼里,暗暗下了决心,这世上若有什么人值得他敬重的话,赵破虏绝对是头一个。舍小爱成大爱,弃小我铸大我,这样的人看似无情其实比谁都柔软坚韧。

    “大将军这次回来就多住些日子吧,大家都很牵挂你。”他特意把“大家”两个字咬得很重。

    赵破虏没有听出他的话外音,怀念中带着伤感:“确实该多住些日子,二十年未在阿翁阿母身前尽过孝,下次再回来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刘炽见目的达到,嘴角上扬,几不可察地笑了。

    下了御辇,麟趾宫门前早已候着几个人,除了张皇后、云夫人、芳洲外,还有一个年过三旬,气质端庄的貌美女子与芳洲并肩而立。

    赵破虏一看到那女子就愣在了原地,第二反应是拔腿就跑。

    刘炽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意有所指:“大将军,你该不会是怕了这几个女眷吧?”

    话落,对面几人齐刷刷看过来,在好几双美眸的注视下,赵破虏羞得老脸通红,嗫嚅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芳洲听杜凌霄说过他和当阳公主的事,轻推身边女子,跟她咬耳朵:“姑母,大将军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想嫁他的女子能从丰京排到塞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赶紧去吧。”

    当阳公主被她说得脸红,犹豫片刻还是向前走了一步。

    “破虏,你回来了!”

    二十年前,她曾无数次唤他“破虏”,无数回憧憬他们的将来,谁又能想到他们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一声饱含太多情愫的轻唤,掀开尘封二十年的记忆,八尺男儿在朝思暮想的爱人泪眸里险些失态。

    “公主,破虏回来了。”

    两个人痴痴望着,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能看见活生生的对方早已胜过千言万语。刘炽冲其他人眨眼,大家很有眼力见地悄悄撤了。

    刘炽留魏无恙在宣室说话,听说他又抓了匹母天马回来,立即来了兴致,吩咐王卓道:“我与冠军侯先行一步,你去请云夫人和翁主到上林苑来。”

    王卓应喏。

    刘炽和魏无恙一起来到上林苑,蹑影正和一匹通体雪白的母马在追逐嬉戏,两匹马跑得很快,一栗一白两道光影交相辉映,分外般配。

    刘炽忍不住惊叹:“好漂亮的母驹,我听说西域天山顶常年积雪不化,白雪皑皑,这匹马想必是雪山孕育的精灵。”他忍不住打趣,“可是又等我来取名?”

    魏无恙也跟着笑:“正是,能得陛下赐名,是天马的福气。”

    刘炽被他恭维得龙颜大悦:“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就叫飞翩吧。”

    蹑影听了居然高兴得上前来蹭刘炽,亲热又恭顺,刘炽大奇,被它“恭维”得好不舒坦:“魏卿,都说马儿认主又有灵性,你看这蹑影像不像你?”

    魏无恙嫌弃地看了“一脸谄媚”的蹑影一眼,默默别过了眼。蹑影见状抛下刘炽,跑到他身后用嘴拱他,直把他拱得朝前踉跄数步才停住,魏无恙回头怒视,蹑影睁着双无辜大眼对望,一人一马,僵持不下的画面怎么看怎么有趣,刘炽见了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临江翁主驾到,云夫人驾到!”

    在王卓高声唱报下,一白一紫两道身影相携而来,一样的修长挺拔,一样的容色倾城,一样的清新脱俗,如两朵并蒂芙蓉,不分伯仲,各有千秋,赏心悦目之姿把在场诸人都看得痴了。

    自她们出现,魏无恙的视线就只牢牢锁住其中一人,刘炽则骄傲地扬了扬眉。

    蹑影一看到芳洲就高兴得扬蹄长嘶,又是蹭又是亲,直把魏无恙看得干瞪眼。亲热够了,它一下子趴在地上,示意芳洲坐到它背上去。

    芳洲有了上次的经验哪里还敢轻易上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刘炽见了便笑:“魏卿,你可得把蹑影牵好,别让它像上次那样又把翁主抢跑了。”

    魏无恙笑着应了,芳洲这才大着胆子骑上马。

    刘炽一把跨到飞翩身上,朝地上的云梦伸手:“夫人,来,我带你试试马。”

    云梦一脸崇拜地望着他,将葱白柔荑交到他手里。那样的眼神让刘炽心潮澎湃,情难自已,他俯下身握着她柔软的腰肢,轻轻一提就将她提坐到身前。

    “驾——”他一扬鞭,飞翩像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蹑影一看慌了,连忙挣扎着站起来,魏无恙眼疾手快,抓住马缰跃上马背跨坐在芳洲身后,立即追了过去。

    四人二马转瞬即逝,众侍从不知所措,只好拿眼

    睛去看王卓。王卓仰天长叹,直觉刘炽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照说天子失踪,他们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应该将人找回来才是,但他知道刘炽是不想被人打扰的,他想和云夫人单独待着,顽一顽男女之间的小情趣。他自幼善骑射,徒手搏过熊,飞翩又经过魏无恙驯化,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去几个人远远跟着,不要打扰陛下和夫人。”他不放心地叮嘱。

    蹑影跑得很快,飞翩和马背上的两个身影遥遥在望,芳洲眼尖,只看了一眼就羞得低下头去。

    ——刘炽正揽过云梦的头,和她忘情地亲吻在一起。

    魏无恙也看到了,红着脸勒住马跟芳洲商量:“我们先回避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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