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说起来,这个浴室也是当初推动葛清夕超预算租下这套房子的原因——房子虽然不算大,却有个挺大的浴缸。

    谢长寒花了一点时间放水,把身上衣服全脱了,光溜溜地进入水中,躺了下去。

    直到清水连头一起淹没。

    一分钟,两分钟。

    一小时,两小时。

    他再也没有冒出水面。

    夜是罪恶的遮羞布,同时,也是一些……脏东西的面纱,遮住它们狰狞的脸。

    城市里高楼林立,就像人和人之间喜欢比较身高那样,参天而起的栋栋高楼似乎代表着一座城市的业绩,用航拍机从天空俯拍,那些“平均海拔”更高的城市,代表着其脚下努力生活的人们创造出了更多的财富。

    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追求着世间的光鲜亮丽、声色犬马,往往没人会注意到,在这些群起的高楼之间、背阴处的窄小巷子。

    那些就算是白天也照不进阳光的地方,到了夜里,它们会被团团氤氲的雾气占据。

    那雾很黑,乍一看,简直要将小巷装点成深渊,偶有来往的车辆照过来一束车前灯,才能隐约看见那团浓重到仿佛化不开的黑雾正在无声地流动翻滚,仿佛里面潜藏着一个咆哮的怪兽。

    ——也可能真的潜藏着一个怪兽。

    黑雾卷动间,那里似乎有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眼距很开,约有个五六公分的样子,眼周的皮肤和四周的黑雾融为一体,瞳孔不知道在哪儿,看过去全是眼白,树状的血丝占据了突出的晶状体,看上去下一秒就会因为过度充血而爆裂开来。

    这时,从对街走过来一个全身用黑色风衣包裹住的人,那人的脸藏在竖起的衣领和帽檐,双手插兜,叫人看不出性别,“他”慢条斯理地穿过马路,向着无人问津的小巷走去。

    黑雾随着那人的动作散开了些,依稀可见里面有个奇形怪状的黑影,它有个堪比瑜伽球大小的头颅,只到正常成年人的腰高,头颅下衔接的脖子又极细,身体无比瘦弱,看不出颜色的皮肤包裹着嶙峋的骨骼,与之相反的是它的肚皮又极大,有种诡异的不对称感。

    很快,它身后的浓雾里又多出一双眼睛,两双,三双……

    黑衣人似乎并不为这诡异的一幕感到惊讶,“他”从衣兜里伸出手,缓缓地落在怪物巨大的头颅上。那些怪物跟着他的动作张开了嘴,嘴角几乎要裂到耳朵根上,大得能生吞人头……

    黑色的雾气愈发浓重了。

    夜色渐渐沉下去,再渐渐亮起来。

    晨间露重,当湿润的空气穿过阳台开启的窗钻入室内时,林淼睁开了眼睛。

    相比客厅,她的卧室就更缺乏少女的色彩,一个长长的组合柜,一张床,床位对面摆着个矮几,矮几上放着一个香炉,上头睡前插下去的线香已经燃尽了,剩了一截红色的尾巴。

    在矮几背后的墙上,用深色的木质相框悬挂了一幅黑白的遗像,是个男人青年时的模样,五官端正,面容清秀——线香就是为了供奉他的。

    林淼从床上起来,头也不抬,熟门熟路地打开旁边的柜门,抽出三支线香点上,插进香炉里,随后便自己到厕所去洗漱。

    厕所不大,够一个人转身的空间,不可能让两个人同时使用。她独自洗漱完才去叫林垚起床。

    林淼的床是非常普通的板床,就在上面铺了层棉花毯,尺寸不大合规格,乍一看有近两米宽,可能是私人定做的。林垚头发散着,跟她的猫一起,两两睡成了相同的姿势,一大一小两团。

    看上去很萌,就是太占地方,大半的床都归她了。

    林淼先是过去拍了拍她的脸,见人没醒,又推了她两把,还是没动静,便无言地直起身,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

    有什么叫人起床的好方法?

    林淼思考片刻,转身打开那排长长的组合柜的其中一扇柜门,从里头取出一沓黄符和一支像是用琉璃制成的透明毛笔,也没见她蘸什么朱砂,手腕一沉,凭空在黄符上画起来。

    笔尖所及,似有一道透明却又流光溢彩的笔画附着在黄纸上,渐渐形成了一个有迹可循、玄妙无比的符咒图案。

    每画完一张,她便抬手一甩,黄符如箭矢般射出,第一张贴在床头,第二张贴在右面的墙上,第三张悬在半空……她迅速画完了七张符,搁笔念了个诀——

    一时间,以七张符为界,围着床刮起了风雪,床头很快结起了一层小冰花。

    “嘶——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姐姐姐你在干干干干干什么啊啊啊啊!!!”

    林垚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乔治也“嗷”了一嗓子,纵身一跃,再跳了两下,蹿到了阳台上。

    林淼双手一合,风雪顿时消失无踪,七张符轻飘飘地落了地:“叫你起床。”

    “叫我起床需要你画七道符!”林垚抓狂道,“多大的仇啊姐姐!”

    她还在打哆嗦,但无奈床上的被褥都因为刚才的风雪沾染了寒气,她只好学着乔治的样子哆哆嗦嗦地往阳台跑,迎接清晨初升的太阳。

    “画一张还是七张符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林淼淡淡地说,“醒了就起来吧,我这儿离你学校远,别迟到。”

    “这种人,”林垚抱着腿蹲下来,盯着乔治说,“你看看,这种人,欺负我不会画符,还要赶我去上学。她肯定是个魔鬼吧。”

    乔治:“喵。”

    “‘灵感’是天生的,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可能把灵感分给你一点……但你可以在读书上超过我。林森不是在准备考研吗?你就不能学学他?”林淼走过来赶她,“快去洗漱,再不出发要迟到了。”

    林垚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那乔治怎么办?我得先把它送回去——”

    “安心上你的学去,乔治我会帮你送回去的。”

    林垚顿住脚步愣了愣,猛然回头:“你要出门?”

    “嗯,”林淼问,“很奇怪么?”

    “我还以为……”

    “以为林洛阳把我关起来了?”林淼摇摇头,“不是那么回事,你少看点电视剧。”

    林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林淼拍了拍她:“小孩子别瞎打听了,安心念书。”

    林垚怂怂地往厕所走,走了两步没忍住,又回过头来:“你真的帮我把乔治送回去?说好了?”

    “嗯。”林淼挽起头发,将散落的碎发拢到耳后,“真送,我答应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事后增补了约1800字的内容,如果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建议回头重新看一下。

    晚点可能还有一章。

    第7章

    送走林垚,林淼换了身衣服,又拿出刚才的那支毛笔和黄符,接连画了三十三道符,一张张贴在自己的身上,接着从柜子里取了根长长的黑绳项链套在脖颈上,项链上挂的吊坠是个木削的小剑,一直垂到胸前。

    做完这一切,她找出了件宽大的袍子披上,一丝不苟地扣上衣扣,遮住了吊坠和贴满全身的符咒,走到阳台上,朝乔治招了招手。

    “过来,”她说,“我们也出发了。”

    从出生到现在,林淼在北城区住了十七年,可这回出门,她竟然觉得本该熟悉的街景有些陌生。

    自从……父亲去世,林家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后,她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

    休学休得不知道有没有被注销学籍——实际上,她劝林垚的那些话未必不是为了自己说的,林垚不想上学,她倒是挺想去的,只可惜,这世上的悲剧往往就是“你想要的得不到,你拥有的不想要”。

    想要苹果的人,只能吃鸡。

    鸡未必不好,可人有的时候就是想要苹果。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楼下的老市场开了张,那里卖些过时的点心和糖果,以及炒货和茶叶……平日里常有客人,却也不算太多,怎么都看不见门庭若市的场景。林淼从市场的一个出入口钻进去,从另一边的出入口钻出,找到街边的煎饼摊子,要了个加双蛋的煎饼。

    开煎饼摊的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已经在这个位置开了十几年,林淼父亲还在世、林淼还是个普通小学生的那时候起她就吃这家的煎饼了,因此和摊主彼此面熟。

    等煎饼热的时候,那摊主跟她闲聊:“淼淼养猫啦?”

    林淼没答,乔治自己“喵”了一声。

    “小猫挺灵,还会回答!”摊主看着猫笑弯了眼睛,“淼淼最近挺忙啊?上高中了吧?你都好久没来阿姨这里了,阿姨昨天还跟你叔念叨来着……瘦了这么多,读书挺辛苦的吧?”

    “……也还好。”林淼不大会笑,因此尽力放柔了声线,“阿姨,我想跟您打听个事,您每天在这儿摆摊,最近有见过我大伯吗?”

    “你大伯——?”摊主拉长了声音,语气尖锐而急促,“我倒是没见他。怎么,他找你麻烦了是不是?嘿,我说他这人要不要脸,欺负了老的还要欺负小的,也就是你爸脾气好不跟他计较……”

    “没没没,他最近没找我。”林淼赶忙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我就是随便问问,您别往心里去。”

    “真的?”

    “真的真的……阿姨,煎饼该翻面了!”

    煎饼熟了,摊主熟门熟路地帮她装起来,递过去的时候还嘱咐她如果大伯上门了一定要报警云云。林淼受宠若惊,吓得赶紧付了钱就走。

    她一只手抱着乔治,一只手抱着煎饼,朝前走了一段路,一拐弯,拐进附近的另一条巷子里。

    煎饼摊那个阿姨夏天的时候早上六点出摊,大约傍晚七点才收摊回家,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那个位置,偶尔会跟她老公换班。

    而林洛阳如果到这里来,路过煎饼摊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百分之一是他脑抽了特意绕路。

    可能么?

    不可能。

    那么他有可能放弃白天过来,选择阴气更重的夜里?

    林淼朝巷子深处走了一段,当她走到某个位置时倏地停下,抬头看了看头顶。

    巷子左侧是连成片的单元楼,楼是旧楼,灰色的水泥外墙附着着不明的污迹,还有前些年因为隔壁省发生的一个六点五级地震留下的隐约裂痕,十分普通且丑陋,过路的人通常不会往上多看。

    但仔细一瞧,那些污迹中似乎有一些特别的部分,和几根特殊的裂痕加在一起,恰好能组成一个繁复而玄妙的图案……

    林淼盯着那面墙看了一会儿,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林洛阳果然没来过。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林淼踏上了一辆公交车,又在北城区转悠了几个地方,临近中午的时候,她终于站在了某个小区门前。

    这是林淼她大伯、林家现任的代家主林洛阳的家,也是他们林家从老宅迁出以后选择的“主宅”的所在地。

    “主宅”除了象征意义以外,根据林家自古以来传下的规矩,可以从老宅请一些法器到新的主宅内。而为了保护这些法器,族中能力出众者还要负责在主宅周围设下层层阵法,可谓是整个林氏一族最安全的住所。

    很多很多年前,“主宅”是林氏嫡脉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的共同居住的地方,大家一边住一边年复一年地派优秀的小辈加固“主宅”外的阵法,不仅可以保护自己,也能在阵法一道上练手。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灵感”是一项不可或缺的天赋,林氏嫡脉则经常涌现出“灵感”过人的天才,在驭鬼术一道上能人辈出。驭鬼术讲究一个“驭”字,以控制鬼魂为己所用为主,作为辅助手段,于符道和阵法两项上都颇有研究,在他们构建的阵法下,主宅只会日复一日变得更安全。

    而现在,那安全的住所里只住着大伯一家四口。

    缩头乌龟一样,壳还不完全是自己建的。

    林淼从路边花坛里捡了块小碎石,顶着小区保安异样的目光,对着大门丢了过去。碎石轻脆落地,“叩嗒嘣啪”地滚出老远,同时,一阵微风吹过,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波纹荡漾了出去。

    她站在原地等了几秒钟,等到乔治“喵”叫出声,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林洛阳,我有事找你。”她在心里默念,“大阵出问题了,你究竟知不知道?”

    ……

    “唔,林家在符道和阵法上确实很厉害,特别是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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