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便要离去。

    见愁自然也知道,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无妄斋再怎么给她送信,也不该一封雷信一封风信。刚才自己说出来的谎言,几乎是瞬间就被这巧合给拆穿了。

    只是……

    曲正风竟然直接就走了?

    见愁很奇怪,她随之转过身来,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大师兄,你不问那一封雷信的来处吗?”

    脚步一顿,曲正风没回头:“你的信,与我有什么相干?”

    见愁自然知道自己方才被曲正风一匕首偷袭的时候,是什么举动……

    曲正风修为比自己高得多,不应该没看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的信,可大师兄不怕这一封信来自妖邪吗?”

    “妖邪?”

    听见这两个字,曲正风终于回头看了见愁一眼。

    那目光,奇异至极,仿佛是在奇怪,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小师妹以为,什么又是妖邪呢?”

    至妖至邪,乘鲲蜉蝣。

    见愁还记得自己问扶道山人的话……

    她几乎就想要脱口而出,可要出口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止住了。

    眼见着见愁答不上来,曲正风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好笑和荒谬之事,竟然大笑了起来。

    他也不解释自己为何而笑,只摇头离去。

    笑声犹在,他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见愁不解其意,眉头紧皱。

    方才的电弧,已经彻底在她身边消失了个干净,再也看不见任何的痕迹。

    蜉蝣朝生的一封来信,就像他当初忽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一样,像是一个梦。

    抬眼望去,归鹤井水面上,只有那一枚来自无妄斋的风信。

    无妄斋,会是小晚吗?

    第三卷 :杀红小界

    第052章 冢间貂

    崖山月华如练,照得见愁纤细的身影,拖在身后。

    她抬手一指,那一道风信便飞到了她掌心之中,悬浮在两寸高的地方,缓缓沉浮。见愁掌心一拢,以指尖将这银光碾碎,便有新的一封信打开了。

    “见信如晤,小晚问见愁师姐安。昔日西海上所受之伤,赖得师尊照拂,业已无恙,唯修行境界略有下降,然心性更加,是福非祸。曾闻师姐仗义相助,无妄斋上下皆感念不已,世事艰辛,万望师姐体谅。”

    见愁看着一怔。

    聂小晚聪慧又略带着几分羞涩的面庞,便在眼前浮现。

    很懂事的一个小姑娘。

    无妄斋不能为她出头,约莫她也是心知肚明,却依旧感念师尊救治之恩,想必也是知道无妄斋的难处,反而来劝她。

    心里一叹,她继续看了下去。

    “宗门有宗门之谊,弟子与弟子之仇怨却不因宗门而了。小晚为许蓝儿歹心所伤,诚有郁郁之气萦绕于心。日前曾联络封魔剑派张师兄并冲霄门周师兄,相约中域左三千小会,两年又七个月,定当竭尽所能,闭关修炼,不理尘俗之事。他日昆吾‘一人台’下,当一雪前耻。若有缘分,愿再见师姐。”

    ……

    中域左三千宗门之中,每三十年有一次小会,聚集中域之中所有宗门之中新一代的精英弟子,于昆吾之山,一起较量高下。

    听闻,唯一的得胜者可独自步上昆吾“一人台”,成为让那一代所有修士都仰望的“一人”之存在。

    看来,不管是聂小晚,还是张遂等人,都很看重这“左三千小会”。

    阅过聂小晚信后,那银光组成的一行一行字迹,便逐渐消散。

    点点的银芒在月下飞舞,落在见愁眼底,有一种萤火一般的感觉。

    昆吾。

    一人台。

    一代新弟子之中的唯一“一人”。

    两年又七个月之后,谁会登上“一人台”?

    见愁念及“昆吾”二字,自然免不得想起了谢不臣。

    身为昆吾最出色的弟子,不知是不是也会参加呢?

    月色照耀千里。

    明日便是崖山十年一次新弟子入门的时候,等到天一亮,她就会成为这一次新弟子招收的主持者。

    这感觉也来得很奇妙。

    见愁忍不住回头望去,高峻陡峭的崖山道,便如一条腰带,系在崖山山腰之上。可是,在这光线昏昏的夜晚看去,她更觉得这像是一条锋锐的鞭痕。

    像是曾有高人,一鞭子抽下,在崖山的山腰上,留下了这样一条独特的痕迹。

    近日发生过的一件件事,都从她脑海之中划过。

    她唤出了里外镜,从地面上升起,一路从山壁攀上,落到了崖山道上,顺着崖山道,一路朝着前山而去,经过摘星台时一看,只见崖山陡峭的山石之上,都散布着或是明亮或是暗淡的星子。

    果真是距离天很近的地方。

    崖山太高,所以才有摘星台,揽月殿。

    见愁微微一笑,不死来时一般狼狈,如履平地一般,便转过拐角,踏上了前山的崖山道。

    哗啦啦。

    江水奔流的声音,一下冲入了她的耳中。

    一条索道斜斜往下,朝着对岸而去。

    江流从索道下流淌而过,河滩上千座坟冢,皆在夜风之中无声,只有杂草从里,有小虫子飞过。

    哗啦啦……

    见愁站在索道尽头,望着索道对岸。

    对岸,有一座高台。

    明日的太阳,从群山之中钻出,照亮大地,就会有一群新的崖山弟子出现在对岸的高台上,希望能成功攀过崖山道,成为一名“崖山门下”。

    前不久,她还是一名刚入门的崖山弟子,如今却要主持招收弟子这种大事,想来也是足够奇妙。

    一步步向着索道对岸走去,见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江流奔涌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清晰。

    见愁忽然停下了脚步,此刻她站在索道的中央,也正好是在江心之处,高高的崖山索道横绝于江面之上,两边都有绳索作为栏杆。

    兴许是念及今日来的两封信,兴许是想起了日后的日后,见愁总有几分难平的心绪,倒正好与这奔流不息的大江,有那么一点点的契合之处。

    反正是难以入眠的一夜,才炼体之后的见愁,只觉精神饱满,神清气爽。

    她直接抬手按住绳索,纵身一跃!

    江面上的风有些冷,吹过她的面颊。

    她的身形,急速下坠。

    里外镜的琉璃金光,在她身周缓缓地绽开,像是在这一片黑沉沉的夜里,开出了一朵花。

    江心处的水流有些湍急,被见愁踏在了脚下。

    贴着江水的里外镜,被一些浪花覆盖,打湿了一些。

    见愁也不在意。

    扶道山人说,上古有九头鸟,每逢朔夜,便要自九头江入海口,顺江逆流而上,将世上人的亡魂载去轮回之地。

    九头江,也由此而得名。

    见愁缓缓俯身,难得有了几分闲情逸致,竟将手伸出了江水之中。

    上善若水。

    流动的江水,带着一股奔流而去的力量,从她指缝之中穿过,有种一往无前之感。

    纵使她的手穿过去,也难以阻挡它们的奔流……

    那一刹,忽然有一句话,从她脑海之中划过。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那是一声长长的咏叹。

    谢不臣站在船头上,她就坐在船篷里,望着前方残阳铺平的江面,一片粼粼的江水,从二人的眼前划过。

    家破人亡的谢不臣,负手而立,见愁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他望着奔流而去的大河,便吟咏出了这样的一句……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那是圣人说的话。

    那也是谢不臣曾念过的话。

    忽然像是被什么扎了一样,见愁只觉江心之中的江水,一时如冰,一时如火,竟使她整个人都为之熬煎起来。

    她怔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站在江面上,一时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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