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得住性子的修士,还能勉强安然地坐在窗后观望;耐不住多少性子的,已经毫不犹豫站到了窗边,甚至伸长了脖子朝着外面探看。

    依旧是隔岸台,依旧是击掌三声,依旧是先前那一座法阵。

    只是这一次,冲涌出来的光芒,变成了深深的血红色,仿佛一层血雾,将隔岸台笼罩。

    片刻后,三道冷肃沉黑的身影,伴着一只黑铁囚笼,同时出现。

    一身利落劲装的梁听雨,右手抄着一把鸳鸯钺,左手则挂着一段黑铁锁链,面无表情地站在最中间。

    在她左边,是个秃头和尚。

    身形魁梧,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老粗的一串佛珠,皮肤黝黑的右手持着一根齐眉高的铜皮铁棍,凶相毕露,没有半点慈悲相地立着。

    在她右边,则是个干瘦青年。

    宽敞的黑袍一盖,不仅没有遮住那一身嶙峋的瘦骨,反而显出一种伛偻的骷髅姿态;过于瘦削的面颊,让他看上去有些阴森,浑浊的眼底也没有半点亮光。

    但偏偏,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竟异常地修长纤细,骨肉匀停,完全不同于其整体给人的感觉。

    这三人一出现,场中见多识广之人,就已经狠狠抽了一口凉气。

    梁听雨作为夜航船新近上位的祭酒,自不用说,狠人一个;剩下的这两个,在明日星海可也是鼎鼎大名的凶徒啊!

    秃头和尚,据闻出身北域禅宗势力范围内的某佛寺,人称“恶僧善行”,“恶僧”是称号,“善行”则是其原本的法号,不可谓不讽刺;

    骷髅青年,则凭借一手玩镖的好本事,闻名星海,姓冷名光,性情残暴而好杀。

    所谓的三位守擂修士,难道就是这三人?

    不少原本对左流尚且有些想法之人,在辨认出这三人身份的一瞬间,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但有更多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或者说,这一刻他们更关注的,并非是这看似陪衬一般出现的三人,而是位于三人身后那一只一人多高的囚笼!

    天光下,隔岸台上,一座深黑色的囚笼。

    被囚禁于其中的青年,穿着一身沾满灰尘的旧袍,一张原本清秀的脸已经覆盖了不少脏污。

    甚至,还能隐隐看见前不久被擒时留下的伤痕与干涸的血迹。

    他浑然无所谓一般,背靠着囚笼一侧,箕踞而坐,一张脸却抬起来,目光慢慢地掠过了整个白银楼的上三层。

    有的开着窗,有的依旧垂着竹帘;

    有的窗前有人正在看他,也有的窗前瞧不见半个人影,但那种审视货物一般的目光,却透过竹帘,深深地烙印到了他的身上。

    此时此刻,左流其实麻木极了。

    他一扇窗一扇窗地看过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看到什么,还是不想要看到什么……

    一扇窗,又一扇窗。

    目光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回到原点。

    什么也没有。

    这一瞬间,他眼底似乎有什么光芒熄灭了,犹如死灰;但同时,神态中却偏偏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样细微的神态,是如此地矛盾,又如此地不起眼。

    在场之人,几乎没有一个注意到,也几乎没有一个人可以读懂。

    但身处于离火间的见愁,在隔着竹帘,触碰到他眼神的刹那,感觉到了一股从四肢百骸之中涌上的揪心!

    真的是他……

    当日在东海附近偶遇夜航船大船时,她竟真的没有看错!

    一模一样的囚笼,一模一样的身影。

    可是,当初的那个好歹也算意气风发的左流,哪里去了?竟成了眼前这样颓丧模样,行尸走肉一般……

    或许是个表面上插科打诨的家伙,可见愁永远无法忘记,在接过她递去的崖山令时,他眼底那忽然璀璨的华光……

    崖山门下。

    这四个字,就这样慢慢地从见愁的心底浮了出来,绵绵密密地扎着。

    方才,他眼底的光亮,是在希冀着什么?

    方才,他神态中的安心,又是在为什么庆幸?

    不知觉间,她已经缓步走到了窗前,就这样定定凝视着下方那囚笼中的身影,将拢在袖中的手掌掐得生疼,也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心底,陡然间充斥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见愁压之不下。

    但与此相反的,却是场中的气氛。

    在经过最初那一瞬的凝滞之后,转瞬间便冲破了高点——此刻左流的修为已经被禁锢,所以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查探到他此刻的修为,还有他眉心祖窍里那一团尚未炼化的业火红莲之力!

    甲子闭关,金丹化婴!

    尚且只是这业火红莲之力的小半,这左流,简直走了狗屎运了!

    无数人又是眼红又是嫉妒,更生出了无尽的贪婪之心来,连带着看着左流的目光,都变得充满了敌意与不善。

    离火间斜对面,傀派少主沈问醒的一颗心,更是瞬间炽热了起来。

    因为戴着半张面具,外人窥看不到他此刻具体的神态,但那陡然明亮的双眼,却将他志在必得的野心,昭示得一干二净!

    震道人在下面打量了一圈,见着沈问醒这目光,心里便有了数。

    眼下这气氛,根本用不着他再花力气去调动,所以直接就站了出来,宣布悬价开始:“按规矩,底价十万灵石,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万!现在,对本次悬价之物有兴趣的同道们,可以开始出价了!”

    这一刻,见愁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呼吸都为之一紧!

    她根本不怀疑场中下一刻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叫价声——这样的场面,在先前已经见得太多太多了。

    但诡异的情况,偏偏发生了。

    震道人这话出口之后,竟没有一个人叫价!

    每个人,都在相互打量,迟疑,揣测。

    十万绝不是个小数目。

    方才的《九转天魔心法》残卷也才不过喊出了“六万”,如今一个身怀红莲之力的左流,虽的确令人垂涎,但真要狠下来出价,还是要点魄力的。

    更不用说,还要考虑考虑旁边那三个守擂的。

    就算出得起价,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有本事解决掉这三人。

    整个白银楼,在这一瞬间,陷入了一种近乎极限的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静止不动。

    这场面,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但是很快,一声犹带着几分兴奋与激动的大笑,便打破了僵局:“稀奇稀奇,真是稀奇,竟然没有人出价!看来,这左流,注定归我沈某人了!”

    沈问醒!

    还是他!

    众人都知道,他先前曾在《九转天魔心法》之争中出过价,可算是阔绰至极。如今,敢说出这样的话,绝对有足够的财力支撑。

    而沈问醒下一句话,也的确印证了众人的猜测。

    “废话也不多说了,我傀派出价二十万灵石!”

    “想必大家都能猜到,今日我来白银楼,不为别的,的的确确单单因为这个身有业火红莲的左流。”

    “傀派在妖魔三道,略有几分名声,还望诸位朋友,给个薄面。”

    “二十万,绝非我傀派极限,谁若要竞价,我沈问醒奉陪到底!”

    好大的口气!

    好强硬的态度!

    但这个出价,也是实打实地敲得人心跳加速,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明明沈问醒的态度,已经算得上嚣张至极,甚至惹人生厌。可在这一刻,竟真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吱声儿!

    就连站在见愁身侧的澹台修,也一语不发。

    只是捏紧了拳头,面上阴晴不定,却紧抿着嘴唇,似乎在考虑什么。

    这样的发展,大大出乎了震道人的意料,他等了一会儿,依旧没人跟价,便不由有些尴尬起来。

    “咳,沈少主出价二十万灵石!列位同道,还有人要跟价吗?”

    “……”

    依旧一片的静默,先前曾与沈问醒争《九转天魔心法》的沈腰,这时也没有半点跟价的意思。

    沈问醒顿时就大笑了起来。

    不枉他刚才放弃了《九转天魔心法》,看来沈腰这臭婆娘到底还算识趣,没准备跟自己争左流。

    这样一来,剩下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心中得意极了。

    虽带着面具,但那半张露出来的阴冷面容上,也不由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竟直接不客气地喊道:“震道人,还在等什么?如今出价的只有我一个,还不宣布悬价的结果吗?!”

    震道人的面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

    他的地位的确不如沈问醒,但毕竟是炼器宗师,且负责主持这一场悬价,对方直呼其名的态度,未免也太趾高气昂了一些!

    但白银楼的规则就摆在这里,他只好跟着强笑。

    “要知道,本次悬价,出价最高的不一定就能获得拍品,出价次者也有机会,真的没有同道要再出价了吗?”

    不甘心地再次喊过一嗓子,周围依旧一片安静,震道人终于放弃了。

    “既然如此,那我宣布——”

    在他拉长的声音里,澹台修的目光明灭不定,见愁的眉头已经皱得死紧,沈腰的唇边则挂上了莫名的微笑……

    艮山间内,薛无救发出了一声难言的叹息,并且看向了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人。

    这一刻,沈问醒双目已经泛红,脸上露出了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但也是在这一刻,一道温雅的嗓音突然插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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