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觉得似乎与谁擦肩而过。

    极近的距离甚至令他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可目光落过去时,肩侧依旧空无一人。

    是错觉,还是这里的确站着谁呢?

    直到走出了殿外,随着摩迦在其余的殿阁之中的穿行,看到了前面一片看着较为普通的僧房,他心里依旧没能放下,对此耿耿于怀。

    谢不臣想起了见愁方才注视着虚空的目光,就好像是看到了某一位熟识的知己;他也想起了当时在要商议要直接搜魂摩迦还是潜入圣殿时,见愁的回答和选择。

    明知道危险,她还是要与自己一道入圣殿。

    仅仅是因为好奇他此行的目的,忌惮着昆吾那么简单吗?

    如果,是她在圣殿,更有自己的依仗呢?

    自半道上遇到见愁后一路到雪域就笼罩在心上的阴影,在心内突如其来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忽然就朝着四面八方扩散了开去,沉沉地压着,甚至连一丝光线都很难从中透出。

    谢不臣的预感,再一次地加重。

    圣殿之行,或许会有更多的波折和变故……

    “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穿过了一条深灰色的走廊,深灰色的走廊,摩迦停在了一间看起来有些特殊的僧房面前。

    “历年来到圣殿接受灌顶的法师,都住在这里,怀介师弟进去看看吧。”

    外面的墙壁,通体刷成了浅淡的蓝色,像是一片天空。

    中间开着的两扇门,却雕刻着精致细巧的佛像,再用鲜艳浓郁的色彩填充,一眼看上去便给人一种奇异的冲击力。

    但对谢不臣来说,更具有冲击力的,其实是这雕画的内容。

    雕画的正中,莲台上端坐着一尊佛。

    可此佛的神态之间却无半点慈悲之色,反而长眉高扬,怒目狰狞;在其怀中,竟然是一名丰乳肥臀的女子,身无寸缕,肆意舒展身体,显露出一种妙曼的姿态,正正好盘坐在那佛双腿之间。

    哪里算是什么佛像?分明是在行苟且之事,淫邪外道!

    谢不臣心里面知道新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在未来圣殿之前,还不知道竟已经到了这般明目张胆的地步。

    他看着这一副雕画,眸光微微闪烁着。

    随着摩迦一道跟过来看的其他僧人,见他这般望着这一幅画,却都是笑了起来,只当他是因看着这一幅画起了什么与之相关的念头。

    胖僧人自命道中与谢不臣话比较多,这会儿就更直接了。

    他上来就勾住了谢不臣的肩膀,嘿嘿一笑:“兄弟,怎么样,还不错吧?是不是对灌顶迫不及待了?里面还有更好的呢!”

    “……是吗?”

    谢不臣淡淡地笑了一笑,但实际上的神情却没有多大的变化。

    眼前这些图画,也无非是图画而已,又哪里能勾出他心中半点绮念?他此生的情爱,都系在一人的身上罢了。

    “吱呀。”

    摩迦看了他们一眼,直接把门推开了,对他道:“进去看看吧。狄一上师应该已经教过你四灌顶之事了。在圣殿这里行灌顶之前,你需要自己在此观想,完成第一层瓶灌。”

    谢不臣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后面那些与他同来的僧人,有的已经进来过,有的没有,但这时候都跟在他后面,一起走了进来,目光带着几分炙热地打量着这一间简单的屋子。

    空空荡荡,不见任何桌椅。

    只有中间的地面上,绘着一副坛城彩画;左右两面则排着八座佛像,风格皆与门口那一副差不多,甚至更为露骨;正面则悬挂着一张很特别的挂画,上面大致绘制着四幅图画。

    谢不臣大致看了出来,这四幅图讲的应该就是“四灌顶”。

    瓶灌顶,密灌顶,智慧灌顶,胜义灌顶。

    听上去都是很不错的名字。

    但看这四幅图画,总结起来大约是这样——

    先看密宗双修雕像与图画,进行观想;

    接着亲自观看上师与明妃行淫,还要接受二人和合之秽物;

    随后便是自己亲自与明妃行淫,体会其中的“大乐”以修行所谓的“大定”;

    最后才是在这种体悟中,修行大成,即身成佛。

    四灌顶?

    便是在人间孤岛时,大夏那些勾栏瓦肆,都没听闻有玩得这般令人作呕的。

    而且他记得,他们来时,摩迦所选的明妃,年纪大多很小,泰半在十二到十六之间,二十及以上的怕只有见愁一个。

    他望着眼前这图,心底无数的思绪划过,没有作声。

    但他身后,那胖僧人已经自动地踱步了上来,看着眼前的四灌顶长图,伸手一指,竟然笑着道:“这叫唐卡,你知道是什么做的吗?”

    谢不臣先前便看出这挂画的底纸似乎有些特殊,但只当是雪域之中某些特殊动物的皮毛,还未太在意。

    可胖僧人这一问,却让他心底无端生出了几分凛冽。

    他回头:“不知。”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知道!”胖僧人立刻得意了起来,“我跟你说,这可是人皮!听说是数百年前宝瓶法王剥了十二个明妃的皮才制成的。你看,这么大一幅。”

    “……”

    人皮!

    而且还是十二名明妃的人皮!

    便是谢不臣心若磐石,从不为他人苦难所动,可在听闻这等骇人行径之时,亦不由得动容几分。

    旁人想要看的,也正是他这样的表情。

    就连摩迦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更不用说旁人了。仿佛这是一件值得吹嘘和骄傲的事情。

    胖僧人拍着他的肩膀,声音里却是多了几分艳羡:“想想真是羡慕你,你师父竟然有过这么好的一个明妃。如今虽然献给了宝镜法王,但若摩迦师兄为你美言,等回头宝镜法王跟她灌顶修行的时候,说不定就为你主持第二灌,甚至第三灌也顺便给你了呢?”

    谢不臣眼角微微跳了一下,没有说话。

    胖僧人等人没看出他情绪变化来,还觉得他们说的这情况已经是很大的恩赐了。

    甚至,胖僧人还悄悄上前来揽住了他的肩膀,贼眉鼠眼地压低了声音道:“那什么,大家都是兄弟同门,回头若宝镜法王把这明妃还给了你,你能不能把她也借给我用用?”

    “……”

    这一瞬间,谢不臣彻底没有了声音。

    他也说不清心底里骤然钻出来又蔓延开的情绪,到底算是什么。他只知道,在他重新抬头,看向胖僧人的时候,脑海中已经算出了十八种死法。

    这目光,其实与看死人无异。

    但不管是胖僧人还是其他人,都还没有丝毫的认知,甚至还道谢不臣小气:“都是同门,你不会不愿意吧?”

    “怎么会?”

    谢不臣的手拢在袖中,面上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来,看上去十分地好说话。

    其他僧人这才暗道了一声识相,又恭维起谢不臣不错的修为和极好的运气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临走前,摩迦告诉他,过会儿就会去禀报他的事。

    至于回头灌顶仪式则多半会安排在后日,他这两日可静修礼佛,或者走动走动看看圣殿,或者留在房中观想,只要不做冒犯圣殿的事情即可。

    说完,他才离开。

    “砰”地一声轻响,门终于关上了。

    整个摆满了淫佛邪神雕像的房间里,便只剩下谢不臣一个人。这时候,他才慢慢地垂下头去,看着自己抬起的手,然后慢慢地挪开了僵硬的拇指。

    压在指间的那一枚老银钥匙上,留下一枚深深的指印……

    对谁来说,这都不会是平静的一天。

    圣殿的另一侧,见愁也已经到了自己的房中。

    这里比起谢不臣那一间专门为行灌顶只礼而设置的房间,自然“朴素”了很多,佛像只有一座,但周围挂着的画却有不少,应该也是让明妃们观想之用了。

    只是见愁见了,就差没起一把火烧掉的心思,哪里会去仔细钻研?

    傅朝生此刻就在房中。

    之前虽然在圣殿之中走动,也看到一些大殿上有一些奇怪的雕像,但进入这些比较普通的房间中看到,却还是第一次。

    所以他倒并不想见愁一般视而不见,而是绕着走了一圈。

    见愁进来后便直接坐在了屋内圆桌旁,看他看得认真,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生出一种特别古怪的感觉来。

    雪域密宗这些房间,可真不是什么谈事的好地方。

    但傅朝生显然没觉得,看完之后,就回头问了一句:“人很喜欢此事吗?即便成了修士。”

    “……”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问题,也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

    见愁看了他好半晌,细细思索,竟然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来,一时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傅朝生觉得奇怪。

    因为他知道这一位故友是人,同时也是修士,那么这不应该是很好回答的一个问题吗?可她为何好像思考了许久?

    疑惑之下,他便想追问。

    没料想,还没等他再次开口,便有什么东西,狠狠朝着他腰间撞了一下。那力气挺大,撞得他连身子都歪了一下。

    傅朝生顿时皱眉。

    垂眸看去,不是旁的,正是腰间挂着的那一枚鲤鱼玉佩。

    本应该雕刻在合适位置的两只鱼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到了脑门子上,死死地瞪着他,声音压得低低地:“你得矜持点!”

    “……”

    这又跟矜持扯上了什么关系?

    傅朝生又不明白起来。

    是大家族类都不同的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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