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二十年前,你曾与昆吾那一位谢道友同探此地,不知可有什么见闻?”

    曲正风就在她身旁,与她一般看着。

    只是两人都没有再往雪域里面进的意思了,一则是怕贸贸然进入打草惊蛇,二则是还要在此地等待空行母央金与禅宗的人。

    眼前一片高极了的断崖,便是中域与雪域的分界线。

    见愁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一步踏到这断崖的边缘上,手中燃灯剑在西沉的光芒下隐约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抵御着高山冰原上扑来的寒气。

    她也没看曲正风,只答道:“确是来过此地,也有过不少见闻……”

    若计划不出意外,待空行母央金一到,与他们会合,他们便要进入雪域,所以见愁想了想,便将自己昔日的见闻和盘托出。

    从初入雪域,与谢不臣一道查探当年余知非等崖山门下遇害之事开始,到她化名“恰果苏巴”,谢不臣化名“怀介”,一路潜入圣殿,再到暗计杀人、偷袭法王……

    最后,才提到那一直萦绕于心的疑点。

    “第一是谢不臣到雪域的目的。横虚真人不可能不知道我与谢不臣之间的恩怨,却依旧应允了让我二人一道来到雪域,其心难测。”

    “第二是神出鬼没的圣子寂耶,好像与我算个朋友。”

    “第三是圣殿后那一片圣湖,里头有一只美艳的女妖,也可能是天上的神明。”

    “第四,便是我最顾虑处……”

    说到这里的时候,见愁声音一顿,转过眼眸来看曲正风,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不知剑皇陛下,对当年白银楼悬崖后出现的那存在,是否还有印象?”

    白银楼悬价这件事,曲正风当然记得。

    从极域归来的见愁在这一场连环的战斗中,力敌数名同境界高手,一战扬名不说,还抢回了左流,可算得上是空前绝后。

    但她说的“存在”……

    眉头忽地一皱,他终于是想起了某一点让人十分不愉快的记忆,当然也记起了自己在白银楼事后前去夜航船乌鸦渡老巢发现的那存在。

    荒古气息,强悍邪戾!

    “你的意思是,这东西现在雪域?”

    “未必。”

    见愁听得“这东西”三个字,便知道曲正风是真与其打过交道了,一时想笑,可脑海中浮现出来却是当年峡谷前,余知非等崖山门下命丧于其攻击之下的惨状,竟是无论如何也挂不出半点笑意来。

    “这存在被人称为‘神祇’,似乎名为‘少棘。当年为救左流,我曾夜探乌鸦渡,深入夜航船地牢,亲见此物在眼前苏醒,强不能当,深不可测。后来白银楼悬价时与那梁听雨对战,更从她身上感觉到了属于这神祇少棘的气息,与我后来入雪域所察觉的气息,一般无二。”

    傅朝生当初到雪域,一则是为查轮回之事,二似乎便是追着此物而来,隐隐之间对其存在表现出一种耿耿于怀的感觉。

    那是荒古的凶物。

    见愁不知祂最具体的来历,可从极域到星海,从星海到雪域,竟都能窥见祂的影子,想来实在令人心底发寒。

    “不过后来这凶物便没了影子,朝生道友当时猜测祂经由雪域,去了另一头的极域,再也查探不到半点踪迹。”

    见愁想了想,忽然就记起了当初谢不臣留在此处的余笔。

    “而且说起来,便是这凶物与雪域还有点关联,该也生出了几分嫌隙。毕竟祂是绝世的存在,雪域新密再仰仗祂也会生出害怕。更不用说,当年谢不臣收集了祂杀人所留的气息,在这雪域圣殿上屠了新密四十余名僧人,嫁祸给祂。论人心上的算计,谢不臣敢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的。怎么着也该让新密对这存在忌惮几分,不敢全信。”

    “……”

    曲正风闻言,久久抬首望着那雪域冰雪覆盖下的群峰时,心底生出几分极难言喻的诡谲来。

    他思考着什么,没有再说话了。

    见愁也不介意,自顾自在这山崖上随便寻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盘膝坐下,只将燃灯剑搁在膝上,便开始垂目打坐。

    日落月升。

    冷霜一样的月光,很快就从灰暗的夜空里照落出来,照得云海苍茫,天山冷寒。

    空行母央金是过了子夜才匆匆赶来的,只是不同于在离开星海时的孤身一人,在赶来这雪域断崖处会合的时候,她身旁已经多了两人。

    在她抵达的瞬间,见愁与曲正风便察觉到了。

    两人抬首睁眼,看了过去。

    央金一身孔雀蓝的衣裙,带着一种独属于雪域的情调,只是在这月下,未免显得有几分孤冷。

    其余两人就站在她身侧一些。

    第一人僧袍雪白,面容清隽,眉目间含着几许梨花雪后的味道,可一双慈悲眼底,光华流转时,竟透出一种浅淡的孤寂,分明光风霁月人物,却给人以身如朽木之感。

    见愁一见,顿时一怔。

    这一位高僧,她当初因女妖见愁之事盘桓于西海禅宗时,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

    西海禅宗三师中,修为最高的一位!

    ——雪浪禅师。

    她一时有些讶异,想过西海禅宗必定也会派一个很厉害的人来,可没有想到来的竟然是“三师”之中的“情师”这样鼎鼎大名的人物。

    传闻雪浪禅师早年为情所困,后来才出魔入道。

    从那以后,便得了一个“情”字为号,流传至今。

    他显然也是认得见愁的,落在断崖上后,便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雪浪,有礼了。”

    见愁与曲正风都还了一礼。

    这时候旁边便有个年轻的声音笑了起来,隐隐还带着几分兴奋:“见愁大师姐,小僧也有礼了。”

    见愁转头一看,便瞧见了一张清秀而和善的脸,一双眼灵动而有天然的慧光,不是已经打过好几次交道的禅宗“小慧僧”了空,又是何人?

    一个光凭运气就能闯过杀红小界的人……

    这一瞬间,见愁嘴角微微地一抽,可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却是:这一趟,妥了。

    第437章 坛城圣祭

    早在当年误入杀红小界的时候, 见愁就领会过西海禅宗这一位“小慧僧”了空的本领了,旁人过不去的关卡,他莫名其妙就过去了,而且运气总好到令人发指, 跟他相比, 什么她的本事、谢不臣的天赋, 那都不值一提。

    她其实有些没想到,禅宗会带了空来。

    此刻反应了半天之后, 才一下笑起来还礼:“了空师弟, 许久不见了, 看样子该是伤势已经好了?”

    “好了好了, 运气好醒过来了。”

    了空也是参与了上一次在雪域圣殿之上那一场争斗的, 当时不欲看见愁与谢不臣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开启了须弥芥子, 将两人纳入, 哪里料想为女妖见愁暗算, 结果硬吃了宝瓶法王一击, 伤重昏迷,足足二十年没醒。

    见愁上次去看他的时候, 他还毫无意识。

    那时一尘和尚说,了空是已经脱离了危险, 伤势没有大碍, 只是因为宝瓶那污浊恶气所伤, 陷入了迷障之中, 不知多久才能醒过来。

    没料想,眼下没过去多久,就已经看见人了。

    见愁听了,就放心了不少。

    了空却还怕她担心,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地,解释道:“小僧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大梦,真是佛祖保佑,非但没睡死过去,醒来之后修为还暴涨了一截,一下就从元婴到出窍了。到现在小僧都还没缓过劲儿来呢,这涨起来的境界也不知道要怎么用。”

    旁边几人一听,都默然了。

    二十年前这西海禅宗的小慧僧了空也不过才元婴初期的修为,现在一看真是境界飞涨,已经是出窍初期了。

    说出去让人知道,这小和尚怕不得被人打死?

    便是修炼进度本来就很逆天的见愁见了,也忍不住心生一阵感慨,想人与人的确有些分别。

    倒是雪浪禅师很平静。

    他乃是禅宗三师之一,性情又不像是无垢方丈与一尘和尚,所以甚少理会俗务,只是此时此地他又偏算个前辈,该开口解释的还得开口解释:“央金道友到禅宗时已经说明过了原委,一尘师弟从星海传了雷信回来,说让我等务必带上了空,所以便带上了。”

    还是一尘大和尚点明要他们带的,见愁瞬间了悟了,心里也轻松了不少,一当然是因为了空这运气极好的福星的到来,二却是因为禅宗三师之中修为与战力皆最强的雪浪禅师也与他们同行。

    第一次见雪浪禅师的时候,是在西海禅宗的后山,她从烬池归去,雪浪禅师则从山下来,打了个照面,但当时的她还看不破对方的修为。

    到了如今,她也还是感觉不出来。

    这只能证明一点,雪浪禅师的修为比现在的她还要高,甚至透出一种圆融通达来,隐隐和横虚真人给人的感觉很像。

    横虚真人是什么修为?

    见愁若没记错的话,横虚真人的名号高高地排在西海广场九重天碑第八重第一,乃是实打实的有界大能!

    西海禅宗的实力,确如一尘大和尚所说,留存最多,积累最厚。

    一念及此,她却又忍不住想起崖山九头江支流的河滩上,那荒草丛生的千修冢,心底慢慢压抑起来。

    但这时候,曲正风却已经开始与他们交涉雪域这边的情况了:“这一趟我们也算是有四个大能修士一道奇袭,再加上一位应该颇有用处的了空小师父,怎么说也该万无一失。明日星海的修士我已经调遣妥当,只等我们在雪域内部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设置下传送阵,便能过来支援。崖山这边,见愁……道友,也已经安排好了。不知禅宗与旧密这边如何?”

    空行母央金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其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大约是因为早见过了雪域的污秽,所以眼底其实透着几分死寂。

    她跟谁也不熟,说话也显得生疏。

    此刻只回道:“我旧密在二十年前便与新密争斗不休,实力损耗严重,几位法王都已陨落,大能修士只剩下我一个。如今剩余的寻常修士寄身于禅宗,一旦奇袭发动,金丹以上修士三百余人,将尽数前来。”

    雪域本就是密宗的地盘,只是新密势大,且已经与旧密水火不容,他们这一派才会避祸离开。一旦这一次奇袭真将新密一网打尽,雪域自该交由旧密来执掌。

    央金抬首,看着那高山雪原连绵的影子。

    “此一役,我旧密已经是孤注一掷,不能存,便只有亡了。”

    新旧两密的争斗由来已久,见愁等人也是早有耳闻,也知道他们早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听得央金此言,也颇觉沉重。

    雪浪禅师倒是平静如初。

    世间纷纷扰扰似乎都不入他眼底,就连开口说话都没半点情绪的波动:“禅宗这边因要预备东极鬼门那边出事,可能要与雪域这边同时进攻,所以只分出了三分的力量到雪域,但数百人皆是元婴以上修为,再算如今新密残余势力,配合诸位调派的人手,该足够应付了。”

    “那剩下的,便是我等如何计划了。”见愁琢磨了片刻,便主动先问央金,“央金前辈在雪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对雪域最为了解,不知可有什么建议和打算?”

    “一边走一边说吧。”

    央金不欲在此处浪费时间,辨认了一下,便先为众人指了个方向。随后五指一张,掌中竟然出现了一只巴掌大的学雪白法螺,灵力一催,便散开了两丈柔白的光芒。

    “如今整个雪域之上都覆盖有阵法,我等从外界进入,恐为其所知,所以还请诸位行进之时都在我法螺光芒之中,待进了雪域有人的地方再撤不迟。”

    众人便依言而行。

    见愁上一次到极域的时候曾见过类似的法螺,只是看上去比央金这个还要华丽一些,但并没有央金这一枚法螺雪白的光泽和莹润之感。

    想来在雪域,这该是一种常见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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