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该是曲正风在崖山之时所有吧?

    她是从筑基之后便开始用斧头,后来鬼斧失落极域,修为已经到了元婴,该有的功法都有了,基本等于自学成才,所以既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再深钻剑之一道,自然也就没有向扶道山人要过类似的东西。

    倒是没想到,如今被曲正风给了。

    见愁难免想起当年他在崖山,算半个师父,据传扶道山人不管事,去云游天下,后面的几个弟子其实都是他在教。

    所以眼下拿着这玉简,她心里颇觉得有几分奇妙,道了声谢:“有劳剑皇陛下了。”

    曲正风拎了酒便走,只道:“方习剑时都是凡人之身,必要先体剑招,化解剑式,才能与剑契合。你如今已有返虚修为,再习剑便当是重头来过,不以修行之力来控,只当自己是个半分术法也不会的寻常人,从挥剑开始吧。”

    话音落时,人已隐入半空之中,消失不见。

    见愁站在半山壁上,一个人提着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面的感受便越发复杂起来。

    论道理,曲正风毕竟是叛出了崖山。

    可就是这么一个已经叛出了崖山的人,对她的态度却总是忽冷忽热,一时是友,一时是敌,让人分辨不明。

    而且……

    寻常崖山门下要出入崖山,经过护山大阵,都是要携崖山令的。曲正风已经叛出了崖山,按说再不能轻松进入。可在先前回崖山时,他出入毫无禁忌,更不用说这本该需要令牌来开的武库了。

    他出入这些地方,就跟出入自家后院一样。

    要说这里面没有什么关窍,她还真不信。

    虽说是叛出了崖山,门中长辈提起他时也多有兴叹,可师父当真也觉得他叛出了崖山吗?

    脑海中种种想法一掠而过,最终还是被见愁放下了。

    大战当前,她当真没有更多追究的时间了。

    此刻便收敛了心神,认真地阅读起玉简上的东西来,反暂时将一线天放在了一旁。

    玉简中的内容虽然庞杂,但需要她做的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只当自己是个普通人。

    放下已经拥有的一切力量,从头开始,用最原始、最枯燥的方式去领略“剑”之一字在其最本初时的真意。

    可人要放下自己曾拥有的一切,是何其困难?

    见愁虽有此心,可摸出一柄普通凡剑来练时,周身的灵气便自然地流动了起来,完全是这许多年已经成为了一种惯性。

    前后试了有整整一刻,也未能得法。

    她停下来想了片刻,隐约觉得这里头透着点人生的哲悟:跌倒了再爬起来其实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能够抛下自己眼下所拥有的一切,一头撞进一片全新的领域,从头来过。

    自己虽想要如此,可习惯已让她很难如此。

    练剑尚且这般,漫漫人生,修道之路,何其长远,又怎能免俗?

    到最终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法子,见愁哂笑一声,干脆把心一横,封掉了自己周身多处大x,连眉心祖窍处都下了禁制,以确保强大的灵识能缩在灵台之内,让自己无限贴近当初在人间孤岛的凡人。

    这时再提起剑来,感觉才终于对了。

    除却身体的力量已在多年《人器》炼体的锻养之下变得强悍许多,余者便完全近乎一介凡人了。就连站在这一片冰原上,都觉得不是很稳当。

    可她有一颗学剑之心。

    从凡人到大能,看似改变很大,可真抛开了一切表象来看,见愁还是那个见愁。

    沉旁人不能沉之心,定旁人不能定之性。

    正是“动心忍性”,才能“增益所不能”。

    曲正风让她从无根处学起,她当真一点不含糊,就从无根处学起,并不因为眼下的自己已经与曲正风相差无几,便觉得自己的境界已经不必听从旁人的建议。

    于学剑一道,她真就是个初学者罢了。

    只严格按着玉简上的指示,从看似最简单的持剑、挥剑做起,重复着最枯燥的动作,一次一次,直到达到玉简所示的合格的标准为止。

    放开一切的力量,当一个普通人练剑,还是立于冰原之上,更加之先前有眼伤未愈,所以虽有身体强健之利,真练起来时,也还是有诸多的不便。

    前面三个时辰,几乎都在摔倒。

    曲正风回武库看过一次,眼睁睁看见她误踩下方一块并不坚实的残冰,险些跌进冰涧里去,但并未施以援手。

    他就是一个旁观者。

    见愁练剑是辛苦还是容易,是危险还是安全,似乎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完全是半点不带感情波动地看着。

    约莫没看到一刻,便转身走了。

    待第三日第二次来,见愁已能在目不能清楚视物的情况下,轻松地站稳,但练的不外乎还是持剑和拔剑的动作,只比先前流畅了不少。

    剑风呼啸,已有了点架势。

    这一次曲正风看了有两刻时间,但还是未置一语,坐山崖上喝完酒便走。

    第八日,已经练到剑招了,

    一套基础的剑法使下来,轻如行云流水,疾如彗星袭月,重则像负千钧而搬山,凡种种变化,皆依剑理。甚至已经能不凭借半点灵气,在剑势最高之时生出几分剑气来。

    所以这一天,曲正风看了半个时辰。

    越是往后,见愁的进步越神速。

    正所谓是万事开头难,只要熬过了开头,以她的心性和悟性,领悟“剑”之本道,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持剑用了四天,挥剑用了三天,但到了剑招,反而只用了一天。

    旁人是越往后越难越慢,她是越往后越易越快。

    这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事倍功半和事半功倍的道理了。

    曲正风看着,到底觉得扶道山人选她是没有选错的。只是看得久了,心情难免有些烦闷,所以看了半个时辰,还是走了。

    到第十天,剑意已出。

    见愁这十日来,几乎算得上是不眠不休,崖山武库中终年寒冷,没了灵识与灵力自动催动的《人器》炼体也扛不住,手上出现了许多处冻伤,但剑是越来越像样了。

    心之所至,剑虽心动。

    练的是一套名为“游龙”的剑法,她手腕一转,剑吟便如龙吟,人虽剑上,则真有几分龙行之态。

    虽是凡剑,竟也挥舞出几分龙象来。

    曲正风到时,是这一日的酉时,武库中没有日月轮换,见愁依旧在练剑。

    但见那凡剑剑锋转时,游龙相随,甚是威重。

    剑尖上一道白虹吞吐,横斜间已穿破长空,意态潇洒间,暗藏着纯粹的杀机!

    他立在半山山,从酉时看到亥时,足足两个时辰没有说话,直到见愁收了剑锋已钝的凡剑停下,他才道了一声:“可以了。”

    这些天来见愁灵识已收,专心练剑,曲正风修为又高,来时往往悄无声息,她又无瑕分心,所以只隐约记得他来看过,但并不清楚他来过几次,又看了多久。

    此刻收剑,乍听这一道声音,便转头看他。

    曲正风却是平静地走到了不远处。

    那里一块突出的山岩上,躺着见愁先前放在那边的一线天,他便弯腰将其捡了起来,看了看,随意地握在手里,向她走来。

    然后在她面前站定,注视着,问她道:“你信我吗?”

    他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到清风不起波澜,在这四个字简单一问的瞬间,竟透出一种奇异而摄人的味道。

    见愁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眉。

    她也回望着对方,十分冷静地答道:“不信。”

    曲正风便一下笑了起来,手中剑一动,竟在她话音方落这瞬间,凭剑而起!

    一剑透入她眉心!

    奇长奇险的剑锋瞬间没入,可竟未从她脑后透出半分!

    刹那间,见愁眼底一切光华泯灭,痛觉席卷脑海的瞬间,更觉一座磅礴的世界向自己扑来!

    “砰”地一声。

    曲正风松了手,眉眼淡淡,任由掌中的一线天c在她眉心,随同她一道坠入深深的冰涧之中!

    第461章 悟剑

    冰冷的深鉴, 有着大半冰冷的积水。

    极寒的温度袭来时, 眉心里透入的那一座世界,也猛然炸开了,于是所有的外物、感受,都从这一具血r之躯身上剥离。

    见愁只觉浑身一重, 已被拽入那世界之中。

    依稀还是广袤的十九洲大地。

    只是其中山川纹理, 地形地貌,都不是她记忆中的十九洲,反倒有些像是古籍中记载的数千年前的地貌。

    一名素袍修士,鏖战于风起云涌的西海。

    她仿佛从天际直直落下,竟一下附身于这一道身影之上, 然后高高举起了手中剑。

    下一刻, 海底忽然出现了巨大的幻影。

    她根本什么都没有看清, 就陷入这巨大的幻影之中,随后痛觉传来,便又脱离此身。

    意识瞬间如烟云一般上浮。

    见愁低头看去, 只见那深不见底的西海之下,竟是一只巨大的比目鱼, 张开了血盆大口, 一下将方才那修士吞没。

    天地间只有一声细微的剑吟。

    血染的海水暗紫, 眨眼又散尽滚滚浪涛之中,唯有为海水拍打、沉了一半的深白长剑, 在这一声颤颤的哀鸣之中, 从海水中升起, 飘摇向东而去!

    “轰隆!”

    猛烈地坠入冰雪覆盖的崖山武库。

    剑ci进冰层的瞬间,见愁的意识便又被拉向了十九洲南域上东南妖魔道,大名鼎鼎的潼关驿建造在一片荒漠之中,任由黄沙吹卷。

    天地间却穿梭着无数修士的影子。

    有昆吾,有崖山,有望江楼,有望海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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