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在那声音响起、阎殿坠毁的瞬间,他脑子里也是轰然一片辨不明的声响,让他像是被狂雷劈中一般,立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上一步。

    阎殿!

    那可是阎殿啊!

    八方城第二楚江王殿,竟然崩落!

    怎么可能……

    这样恐怖的动静,几乎砸得整座八方城山摇地动一般晃起来,惊动了城内无数的鬼修。

    出来一看时,天上哪里还有第二阎殿?

    原本肃穆巍峨高悬于众人头顶的八座阎殿,竟然已只剩下了七座!

    包括秦广王在内的其余七殿阎君,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动静,纷纷自各自的阎殿现身出来。

    七大阎君,尽皆静默!

    第三殿宋帝王在看见那崩塌于地的一片废墟时,瞳孔便骤然紧缩,纵使再老谋深算,也不由在此刻露出了一种无法掩饰的震悚。

    唯有第一殿秦广王,面上照旧没有神情。

    相反,在眼见阎殿崩塌时,他仿佛一点惊讶都没有,过于平静,甚至在看了片刻之后,将目光投向了宋帝王。

    对方的反应,尽入他眼底。

    身后大殿中有其余判官跟了出来,见得此情此景,哪里还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阎殿崩塌,阎君陨落!

    这分明意味着,第二殿楚江王,已然陨落!

    “殿下……”

    有判官战战兢兢地开了口,似乎要询问什么。

    没料想,秦广王人虽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看着已经空出来的西北方向,竟好似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一般,道:“楚江王在鬼门关镇守望台,张汤也在,暂不轻举妄动,等他回来禀报。”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心里无论如何想都觉得这件事不合乎常理:出事的可是一位阎君啊!

    就算楚江王如今是八殿之中最弱,也不该……

    也不该不如此轻率吧?

    但众人都不敢反驳,只能应声:“是。”

    在八方城第二殿崩塌坠落的瞬间,整座城池之中所有的鬼修,便都看了个清清楚楚,楚江王陨落的消息,便如同在原本就暗潮汹涌的水中投下了一枚局势,迅速地朝着极域万里恶土的各个角落传去,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而在事发之地,一切还显得很平静。

    鬼门关望台大殿里,几个人静默地站着。

    见愁初探望台,只知道望台的开启和关闭都需要“钥匙”,但并不知这“钥匙”具体是何模样,又如何称呼;及至方才与楚江王一番谈判,才算明白这“钥匙”被称为“上弦令玦”与“下弦令玦”。

    如今乍见张汤拎出此物,她还反应不及。

    先前便已嗡嗡然震得发晕的头脑,在这一刻竟有些停转,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弯月似的白玉玦上,待终于意识到此物是什么时,才抬了眸,用一种难掩震惊的眼神,注视张汤。

    若说方才是眼见着张汤杀了楚江王的震骇与悚然,那此刻便是突然从地底深渊腾入万里层云的激荡与疯狂!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这一位行事绝不寻常的张大判官,在那样一个令人绝望的巨大惊吓之后,又迅速给了他们一个令人不敢置信的惊喜!

    张汤下弦令玦都拎出来了,可见愁半天都没个确切的反应,他眉头便冷冽地皱了起来:“不要?”

    “不是!”

    见愁怎么可能不要?!

    她只是被这骤然间的大起大落给震得有些无言,没来得及回答罢了!

    反应过来后,便直接走上前去。

    她半点也没犹豫地从张汤手中接过令玦,攥在自己手里,竟觉得心跳都有些快起来,只道:“多谢张大人了。”

    张汤完全没所谓模样。

    见愁暗将一道魂力注入这一枚雪白的玉玦之中,果见光华隐隐,更有一种水一样的流动之感,便知道这东西错不了了。

    只是……

    理智在这一刻,终于慢慢地归拢,回到她的脑海,见愁一下有些疑惑,开始发问。

    “此物怎会在大人手中?”

    “本官乃秦广王殿下第一判官,不在本官手里,难道还能给你?”

    “那您将此物给了我们……”

    “难道不是你等从本官手中抢走的?”

    “那楚江王——”

    “已死之人自有该死之处,本官心里有数,不必你来多嘴。”

    “……”

    只五六句话的功夫,见愁便发现,无论如何也问不下去了。这十分不客气的“多嘴”二字一出,便是连曲正风都挑了一下眉,谢不臣眼底有透出几分不喜来,陆香冷更觉惊讶。

    见愁是谁?

    十九洲如今屈指可数的几位大能之一,修炼的时间虽然短暂,辈分也不很高,可实力已经能与其余久负盛名的大能们比肩,便是横虚真人、玄月仙姬等人见了她,都要亲切友善且透着谨慎地称一声“见愁小友”,隐约透着点平辈论交的意思。

    可这个张汤……

    修为不怎样,看着顶多金身初期,相当于十九洲的出窍初期,与见愁相比差了老大一截。

    说得夸张些,见愁一只手掌都能压死他!

    但他竟然敢用这样透着些许不耐的口吻同见愁说话,还颇带着威严地暗斥她“多嘴”……

    这是一种天然的态度。

    好像什么修为、局面,在他这里都不存在一样,只有地位之间的差别,且还是他是官,见愁是民。

    就连面上的神态,都是刻薄寡淡、威严凛然。

    见愁怔了一怔,从张汤这态度里看出了一点熟悉的味道,好像又回到了人间孤岛的时候。

    一时失笑,竟没生气。

    她续道:“见愁也是感念张大人肯出手相助,又担忧于大人的安危罢了。听大人此言,大有能解决此事的意思,如此,见愁也就放心了。只是不知,如今的极域,尤其是八方城八殿阎君,都是什么情况?”

    张汤是个很独断专行的人。

    在他眼底,还真没把见愁当成什么厉害的人,虽然见愁的确很厉害,但在他看来,可能更多地代表着麻烦。

    而人不大待见自己的麻烦,实在正常。

    他其实已经想走了,但这贼船已经踏上来一只脚了,要走也没那么容易。所以他抬眸看了见愁一眼,还是强忍着掉头就走的冲动,将头脑中的想法一过,条理清晰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而且,都是与她有点关联的。

    主要有三——

    第一,八方阎殿。

    几位阎君之中秦广王实力最强毋庸置疑,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到了什么境界,除已经陨落的楚江王之外,其余阎君的实力基本顺着排下来,但都市王与仵官王皆有不俗的手段,或能与宋帝王比肩。

    第二,秦广王。

    这八十年来秦广王所管辖之事越来越少,大部分事情都交由了下面的判官处理,而他本人则花费大部分的时间,待在八方城地底的转生池畔。池中囚有当年伴见愁坠落极域的鬼斧,张汤曾见水底隐没大团戾气深重的黑影,不知是何存在。

    同时,阎殿派人沿黄泉顺流搜寻两仪珠。

    此物本该镶嵌在鬼斧斧脊之上,因有阴阳两仪,才有沟通两界之能,但在十一甲子前那一战中已然失落。

    第三,枉死城旧宅。

    当年见愁在鼎争中闹出很大一番动静,且又暴露出了自己崖山修士的身份,八方阎殿当然要派人彻查。但张汤生恐自己与见愁之间曾有过的那些联系暴露,便在阎殿众人判官往下查时,与彼时同样与见愁有牵扯的“厉寒”一道,隐藏了许多关键的线索。

    见愁那一座颇有猫腻的旧宅,被他封存了起来。

    “若有一日你要故地重游,宅邸依旧是原来模样,本官未动分毫。”

    张汤用这一句话做了结尾。

    他虽没言明,但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说自己清正廉明,并未动她什么东西,且也是在警告见愁,藏好掖好别回头又暴露出点什么来,让他搅进什么是非里去。

    见愁与众人一道听他说话,听见八方阎殿诸位阎君修为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待听到“鬼斧”“黑影”“两仪珠”这些字眼时,心底便已凛然一片,想起自己自进入极域后,便几乎感应不到本与自己有心神联系的鬼斧的事;有中间这一层消息,让她眼皮直跳,生出许多不祥的预感,最末那本该最诡谲的枉死城旧宅,反倒不觉得有什么了。

    张汤倒没看她反应,只将自己左右手叠一起,都交插在宽大的袖袍里,放在身前,颇有点老神在在的姿态,只道:“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本官告辞。”

    “张大人?”

    见愁听他说出“告辞”二字,未免有些惊讶。

    “您要去哪儿?”

    自是回八方阎殿。

    张汤懒得答她,抬了腿,转身便走。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见愁的意料,让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在这一刻竟十分无法理解:“大人要回八方城?可您先杀了楚江王,又已为我等开了方便之门,再回去必有千万般的危险,何不直接明投十九洲?”

    “待你们拔了枉死城、打进八方城再说吧。”

    张汤才不傻呢!

    这一场阴阳界战虽是由十九洲一方重启,可距离决出胜负还早。回八方城固然有危险,可若明投十九洲而十九洲一方未胜,那他不就只能等死了吗?

    八十年经营毁于一旦,孤注一掷——

    这种事,张汤不做。

    他连看都没多看见愁一眼,来时是怎样寡淡刻薄的一张死人脸,走时便是怎样寡淡刻薄的一张死人脸,半分变化都没有。

    见愁还想要劝。

    就算将张汤拉入十九洲阵营之中,凭他对极域的了解,不管是战斗还是排兵布阵,该都能派得上用场。

    岂料张汤好像完全知道她想法。

    这时候,他已经走到殿门口,还不等见愁再开口,便头也不回地扔了一句话,堵死了她所有还未出口的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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