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愁自义庄一路赶来,道中已将秦广王这一番算计的利害思考了个清清楚楚:祂欲以她拖住傅朝生,她便让傅朝生先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祂欲命仵官、泰山二人杀她于义庄,她偏要执剑来此,闹出一场天翻地覆!

    八十年前她敢,八十年后自然更敢!

    这一时间,完全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秦广王执掌极域数百年,何曾在鼎争时丢过那般大的脸?既忌惮于她那“帝王紫”的命数,又恨她崖山出身,搅乱祂大局,此刻还敢虎口夺食,与祂争抢鬼斧,非除之不能后快!

    见愁却是当年鼎争时便与秦广王结下仇怨,若不是生死危局中顿悟翻天真印,只怕早已命丧其掌下!更不用说前后诸般算计,崖山血海深仇,并此刻傅朝生所陷之危局!

    鬼斧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她并不知晓。

    但这绝不妨碍她与秦广王作对!

    凡汝所不欲,我必施为!

    凡汝所欲也,我必夺取!

    况她本是鬼斧旧主,谁要管这斧是不是经过了旁人八十余载的祭炼!

    既认她作主,此斧便是她斧。

    她不同意,谁敢拿走?!

    “当年我曾立誓,此斧不过暂存极域,今日既来,自当取回!”

    话音之出,竟如洪钟!

    一字一句,一声一声,仿佛在天穹的高处响起,空灵里带几分厚重,凛冽中沾几许超尘。

    不是凡声,而是梵音!

    浩浩的战场,构建在废墟之上,刀剑的啸声交织着风号鬼哭,鲜血的明暗掩映着燃烧的烽火。

    斧身炽光照彻,人却在满心的黑暗里嘶喊冲杀。

    直到这声音响起,才似在慢慢的压抑中,打开了一条狭窄的裂缝……

    那是并不刺目的琉璃之光。

    自隐微而明显,庞大的八部天龙法身自虚无中旋转而出,天众,龙众,阿修罗,夜叉,紧那罗,乾达婆,迦楼罗,摩侯罗伽!

    看似极缓,实则极快!

    只在秦广王那一震之力到达的瞬间,大梵天四面佛的金色虚影已停在了见愁的头顶!

    毫不犹豫、毫不示弱的一掌!

    四方云随翻天印动,大梵天的虚影亦瞬间与她这一掌重叠,共同探出,如山呼海啸一般,迎向了秦广王霸道的魂力!

    “轰!”

    灵力与魂力,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庞然地撞击到一起,又互不相让,眨眼便以二人同时所握的斧柄处为中心,向周遭爆炸!

    不同于同傅朝生交手时的“道争”,此刻秦广王与见愁的交手,是纯粹的“力争”。

    道可控,力不能阻。

    一者来自极域至高之主,一者来自返虚大能最强一击,两股力量一撞,所产生的冲击何等强烈?

    便是连秦广王都没料到,见愁竟然一上来就使出了这般恐怖的杀招!

    完全没有前奏,更让祂毫无准备!

    眉头一皱,刚要做出反应的瞬间,强悍的冲击已同时落在了二人身上,也撞在了中心处的鬼斧之上!

    只听得“嗡”一声颤鸣,如镜面折射流光,平滑的斧身炽光陡然一暗,竟如阴云突然覆盖,陡然荡出了一圈涟漪似的暗光!

    “砰砰!”

    秦广王与见愁二人,先为二人交手之力所冲,又为这斧身上荡开的暗光所撞,前者尚能承受,后者却难抵挡,根本不容他们有半分反抗的机会,便同时将两人轰开!

    那是一种雷霆般的震怒,又好似浑然不将他们放在眼底,天下万物,皆不该触犯它的威严!

    秦广王的手掌顿时被击退。

    见愁实力更逊一分,且本是人身,不似秦广王浑无实体,所受冲击更大,身体被撞开时,方才所握鬼斧的整条手臂,已直接炸开一片血雾!

    掌间五指,血肉尽去,在这涟漪暗光里泯灭,仅余下曾为黑风雕琢的森然白骨!

    手臂上的血肉也寸寸开裂!

    一直往上蔓延到她肩膀,让她左侧衣袖尽为鲜血染红!

    “见愁!!!”

    扶道山人皇天鉴一挥,才从秦广王方才所布之困局脱出,便见得此幕,双目陡然睁大,一声惊怒交加的呼喊,已欲执鉴提剑而上!

    叵耐这战场之上,强敌犹在?

    傅朝生已然中计,为转生池中盘古禁制所困,少棘同为神祇,虽然方才也距离鬼斧与转生池极近,难免受到冲击,可比起完全触怒了禁制、神魂尚且难存的傅朝生,实在好上太多。

    至少行动无碍!

    祂忌惮那禁制之力,因而远避,但转头来对付扶道、横虚二人,却是绰绰有余!

    原本扶道横虚对秦广、傅朝生对少棘的战局,顿时一变,改作扶道横虚对少棘,见愁对秦广。

    二打一,纵有些猝不及防,也能勉强应付;

    一打一,且敌强我弱,便难免险象环生。

    鬼斧这一番变化,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身为此斧的旧主,若非此斧狰狞之形态未改,见愁几乎都要辨认不出。更不用说这连她都排斥的恐怖力量!

    像是完全脱胎换骨!

    连傅朝生这样强悍的存在,在其方才炽光燃亮时,也被重重打落转生池,为那莫测的禁制所困锁、折磨,她不过一返虚修士,肉体凡胎,纵所受之力不及方才傅朝生所受之十一,又怎能抵挡?

    左臂的崩溃,来得迅疾而猛烈。

    见愁先目见其损毁血染,后才觉万般痛楚袭来,其威势与速度可见一斑!

    这一柄已然陌生的鬼斧,似乎在以这样惶惶的威势警告所有想要染指、意欲执掌之人,此斧绝非凡俗之辈可以触碰!

    换了常人,这一刹已然放弃。

    可在这一瞬间,她不仅没有放弃,反而生出了比原先更强烈的希望!

    ——秦广王,尚未成此斧之主!

    她原本以为对方祭炼此斧八十余年,无论如何也该拥有几分掌控之力。可此时所见,对方不仅没有号令之能,甚至还与她一般,为此斧之力镇压、排斥!

    如此,岂非天赐之良机?

    为方才交手冲击所撞飞的身形背后,金色的羽翼乘风展开,立时止住了去势,只轻轻一扬,已带着她自半空中倒折而回!

    八部天龙法身再转!

    四面佛大梵天转至一侧,高踞在她头顶的,瞬间变作金翅大鹏鸟真身的迦楼罗!

    自奇袭雪域一战中领悟法身与道印相合之妙用,见愁便已渐渐将这本属于佛门的八部天龙法身与自己旧日所习之道印融汇贯通,自称一派奇妙法门。

    此刻金翅鹏鸟影出,帝江风雷翼展,顷刻间已合为一道!

    深紫的雷电在肆虐的黑风中游动,疾驰间携裹着惶惶的天威,对准了对面同样重新折身扑向鬼斧的秦广王!

    可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秦广王早在当年鼎争时便见识过她不要命的架势,又兼之先前阴阳界战场上传回来的种种诡诈机变之消息,纵她此刻仅有返虚中期,也不至轻易小视了她。

    所以在扑向鬼斧时,祂的举动与见愁一般无二!

    想也不想,直接化出了先前用以对付傅朝生的生死簿与判官笔!

    先杀见愁!

    再取鬼斧!

    生死簿一翻,金字弥漫;判官笔一点,墨气氤氲!

    规则之力,重新降临!

    像是夜空里散射斜织的星光,秦广王眉目间再一次消无了所有似乎生动的情绪,十二旒冠冕下是俯视众生、淡看轮回的无情,弹指间,判官笔已洒落墨痕数点!

    每一点,都像是一枚下落在棋枰上的棋子!

    傅朝生自闻道而生的那一日起,便脱出五行,不在六道,与秦广王斗,尚能匹敌;而见愁本是凡人踏入修途,记名生死簿上,又如何能逃脱规则的束缚?

    是人如子,命如棋!

    墨痕迎面,俨然一张无形亦无解的大网,向她罩来!

    她风雷翼翻,荡开了第一枚;一线天斩,劈碎了第二枚;八部天龙的法身机变急转,轰裂了第三枚、第四枚、第五枚!

    乾达婆圣女奏天音,令她神醒;

    摩侯罗伽人首转蛇身,使她腾挪;

    阿修罗身越大须弥,让她岿然;

    紧那罗琉璃弹妙琴,护她魂定;

    ……

    短短刹那,已穷尽诸般变化!

    可疲惫法身,终至不堪之境。纵能挡祂一,如何能挡祂万?

    “啪!”

    如冷雨溅落!

    见愁只觉得肩侧一凉,一枚自判官笔尖洒落的墨点已打在她身上!

    就像是一块石头,扔向了脆弱的镜面!

    崩碎来得太过彻底!

    墨点甚小,落如囚笼,烫如滚油!

    甚至连反制的念头都未生出,便已如千刀万剑笼罩!凭她强悍的身躯,竟无法承受这一落之力,像是被扔进了滚油一般,崩溃的瞬间,迸溅出无数的血花!

    那是一种整个人从外到里都被撕裂的痛楚!

    见愁视线内所见,皆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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